庆国。

是日，大雪纷飞。

庭前玉树琼花，庭内觥筹交错。红烛映雪，寒梅香浓，勤政殿中丝竹盈耳，余音不绝。

从宫宴上离开，应还明拍了拍肩上的雪花，顺着太和门往未名湖走，踩过片片雪色，迎面就撞见了款款而来的应还予。

应还明脚下一顿，眼看着华服玉冠的女子露出不明的笑意，知道这人是躲不过了，便索性等着对方慢慢悠悠地过来。

“参加太女殿下。”

“参加二殿下。”

“皇姐这是刚从母皇那里出来？”应还予皮笑肉不笑地说，“宫中宴席这么热闹的日子，皇姐怎么不多待一会？可是席中招待不周，扰了皇姐兴致？”

应还明懒得理她，自顾自往前走，应还予却不依不饶，一把拦住她的去路，讥讽道：“……皇姐不说话是何意？难道我说的不对？哎呀，”她故作惊讶，“是皇妹疏忽了，忘了皇姐身体不好，就这么一会儿，估计早是强弩之末了吧。 ”

应还明正想发作，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痒意爬上喉咙，应还明掩面咳嗽，发间雪花抖落在地，身边的吟月连忙扶住她，忧心道：“殿下，您还好吗？”

“无事。”应还明摆了摆手。

刚穿来这具身体还有些不习惯，没想到是个病秧子，果然狗系统就不安什么好心。

“二妹与其在这儿与我周旋，倒不如早些去见母皇的好，陛下可是念你好几次了。”应还明淡淡地说。

应还予冷哼一声，末了看一眼应还明苍白的肌肤，只见女子白衣蹁跹，黛眉轻蹙，一点红唇如梅覆雪，明明是极张扬的颜色，然而淡漠的神情却不似红尘中人。想到自己这般嘲弄却如跳梁小丑般不入她眼，应还予自觉没趣，转身走了。

“殿下，可起身回宫？”

“去菡萏院。”应还明说。

某人还等着她发好人卡。

远远的，应还明就望见茫茫雪色中的一个黑色身影，小小的一只垂首跪在院子里，寒冬腊月，身上就只有一件单薄的外衣，应还明初一靠近，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响起——

“解锁人物云饶，请宿主帮助男主脱困。”

应还明眯了眯眼，缓步来到小人面前，轻轻掠过一眼，心中诽议，大冬天的，竟然让一个小屁孩在外面罚跪，心够黑的。

突然，一阵细微的拉力从衣服下摆传来，应还明低下头来，只见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扬起脸，一双桃花眼亮亮晶晶，仿佛两颗漂亮的宝石。

“神仙……你真好看……”小人儿憧憬地问，“你是神仙吗？”

应还明俯身将他揽进怀里，手下按揉着小人露出的僵直膝盖，过了一会将人抱起来，对身后人吩咐道：“把这里的主事宫人处理了。”

“是。”

“神仙，”小人儿不安地在怀里动了动，“我脏……”

月照沟渠，小人儿眼眶红红地看着漂亮神仙的衣服被自己弄脏，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小手悄悄攥紧漂亮神仙的袖子，无比贪恋此刻的温暖。

“无事，衣服不重要。”应还明问，“你叫什么？”

“云……饶……”

应还明微微一笑，脚下走得更快。

回到东宫，交代宫人带小人儿去洗澡休息，自己沐浴一番，用过夜食，小人却自己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按照原身的记忆，这人该是云国送来的质子，由于云饶是云国唯一的嫡系子女，庆国在收到入质名单时点名指姓地要了他。

“怎么不进来？”应还明看着在门外逡巡不敢进来的小人问。

“吟月姐姐说，您是殿下，我不能冒犯殿下。”小人儿纠结地说。

应还明走到小人面前摸了摸他的头顶，“我是殿下，你也是殿下，不用对我客气。”

云饶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在云国，她们都不喜欢我，这里……”云饶黯淡地说，“这里的人也不喜欢我。”

应还明叹了口气，“你不需要用她们的喜欢来说明你是殿下，在东宫，只要我在，你就是殿下。”

“你……”云饶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是个好人。”应还明偏头一笑，“怎么，不像吗？”

“好人不会说自己是好人。”

“道理还挺多。”应还明敲了敲他的脑袋。

云饶捂着脑袋亮晶晶地盯着她，“你真特别。”

“嗯？”

小人儿不说话了，只是一脸孺慕地盯着她。

“去睡吧，”应还明揉了一把小孩儿的脸蛋，软乎乎的，“熬夜长不高，还会变丑。”

“那我走啦。”

应还明点了点头。

云饶依依不舍地从殿内离开，应还明适时打了个哈欠，这弱鸡身体太虚了，今天多走几步就累的不行。

“吟月。”应还明唤道。

“奴在。”

“派几个做事麻利的人去伺候小家伙。”

“是，殿下。”

翌日，太学。

书童小英照例为各位殿下摆好笔墨，天色微亮，室内燃起了厚重的熏香，每位殿下的用制不同，小英摆弄着属于太女殿下的沉香炉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小英嘴角轻扬，偏头就见应还明从外面掀帘进来。

“参加殿下。”

应还明点了点头，递过手里刚摘的梅花给他，“去给夫子的花瓶里装上。”

“是。”

应还明落座在自己的书案旁，没一会儿，学生夫子陆续进来，应还明看着手边的《中庸》《诗经》等，一丝倦意不受控制地袭来，心想，这做太女也不容易啊，每日起这么早来读书，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应还明扶额撑在桌上酝酿睡意，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兀传来。

笑声的主人生的明媚，似六月的太阳融化初雪，其他人热情恭维地围着他，谁料人并不领情，寻到想见的身影后快步跑了过来。

“明姐姐你在这儿！”应还南开心地扯住应还明的袖子，“我今日特地来看你了，你开不开心？”

应还明勉强醒了醒神，“四弟，这里是女子学堂，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哼，”应还南说，“当然是母皇准许的，以后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来太学旁听，这样就天天能见到明姐姐了！”

呵。

“南儿心中可只惦记着大皇姐，怕是把二姐早忘了干净。”应还予酸溜溜地说。

“二姐姐……”应还南不满撇嘴，“南儿自然是记得其他姐姐的，二姐姐干嘛这样的话。”

“我看南儿从进门伊始，眼睛里就没离开过大皇姐，谁知是不是真记得？”

“……二姐姐还是一样小气，”应还南做了个鬼脸后躲在应还明身后，“还是明姐姐最好了。”

“好了，”一直在书案边坐着的应还紫起身说道，“你明姐姐今日精神不佳，你还是少缠着她为好，正好这几日内务府送来了新东西，我领你去看有没有你想要的。”

应还明投去感激的一眼，还得是女主善解人意，要是被这小祖宗胡搅蛮缠一整天，应还明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新东西？”应还南眼睛一亮，“都有什么好玩的？”

“去了你便知道了。”

“可是，”应还南看了应还明一眼，内心十分挣扎，“我都好几天没和明姐姐说过话了，要不，”他眨巴着大眼睛恳求应还明，“明姐姐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二姐三姐都在，”应还明才不想去，“我宫中还有事务要处理，便不奉陪了。”

应还明说完就开溜。

应还南还没反应过来，手中最后一片衣角也抽离了出去。

回宫路上，应还明踩着积雪的青石路往寝殿走，吟月在她身后撑着纸伞，偶一阵寒风簌簌，宫墙枯树便滚落一层白来。

“殿下……”

应还明脚下一顿，是小人儿。

“怎么在这儿？”她问。

“我在等殿下。”小人儿认真回道。

小人儿已经到应还明的半截高，红红的脸蛋格外可爱，面旁青涩，却隐隐可见倾城之色。

“等我做甚？”应还明抬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随意揉了两把，直到看到几根呆毛不受控制地翘起才罢手，“冷不冷？”

应还明牵过小人儿的手摩挲下，命人递了个暖炉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应还明刻意放缓脚步，雪地上留下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

“在这儿等多久了？”应还明问。

“没多久，”云饶回道，“……我不知道殿下会从哪里回来，就只能在宫门口等您。”

“小家伙，想学字吗？”

“我可以吗？”云饶眨了两下大眼睛。

“日后便来浮宣殿中，吟月会备下书具给你，届时我会亲自检查。”

“殿下的意思是亲自教我吗？”

“我不教笨蛋。”应还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一脚踏进殿门，暖气扑面而来，她一边解外袍一边对人说，“来都来了，一起用膳吧。”

“这……”

“怎么？”

旁边的吟月边摆盘便说：“殿下，这恐怕坏了规矩。”

“无事，左右一个孩子罢了。”

“坐下吧。”

“是，殿下。”

应还明让下人们退下去，她吃饭不喜欢很多人候着，这样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心里隔应。

“小家伙，你今年几岁了？”应还明吃了几口就不动作了，闲来无事，便开始逗小孩。

“回殿下，云饶今年刚到九岁。”

九岁啊，算算日子，小家伙明年就可以被送回去了。

“想不想回家？”

云饶闻言抬眼看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想……也不想。”

除了在云国的奶爹，云饶根本没有牵挂之人，于他而言，在哪里都一样。

“小小年纪，这么暮气沉沉可不行。”应还明心中一动，“想不想出宫玩玩？”

“出宫？”

应还明点了点头，来这皇宫住那么久，还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子，正好找个机会去看看。

何况，明日初十，正是男女主相遇的日子，不把人带出去，他们怎么发展？可不能像上个世界一样，平白惹了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