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去哪儿！”

“无极海域。”

狐族族长白昶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头疼得毛都要掉光了。

“你知不知道那里住着谁？”

“九清天尊。”

“你知道就好！还需要我再跟你说几遍，他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人！”

杀死仙帝苍梧，几乎屠尽仙京，又突然在无极海域沉睡，至今无人敢靠近。

“六界因此动荡百年，你以为这些都是我编出来吓你的故事么？你说说，去招惹他做什么？”

“我必须要见他。”

“白岛！”

“抱歉，父亲。”

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白昶深深叹了口气。

白岛已经等了五十二年。

他与往常一样在无极海的沙滩上沿着结界散步，看着一望无垠的海域，每天都在期盼着对方的苏醒，然而每天都是失望而归。

在阵法中献出骨头之后，白岛就让系统启动了脱离程序，本以为自己会被传输回主世界，没想到醒来后还在这里，成为了狐族族长的小儿子。

但白岛出生时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过去了两百余年，等白岛好不容易能够开口说话，就开始打听九清和无极海的情况，但九清是六界都讳莫如深的存在。

苦苦哀求父母，白岛终于大致拼凑出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自此白岛开始拼命修炼，终于具有穿越到神界的能力，也终于看到了无极海，却被这道结界隔绝在外。

外人的到来很快就被守卫海域的仙君发现，正是墨竹仙君，白岛曾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好在墨竹脾气很好，只要白岛没有碰结界，对方也不会驱赶。

在数次会面后，白岛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墨竹便告知他天尊已经沉睡，短期都不会再醒来。

这道结界由九清亲自所设，非现在的白岛可解，白岛没有办法，自此几十年，无论有多么繁忙，都会抽时间来到这里，有时是看上一眼，有时一坐就是数十天。

这次他本想多待几天，却又收到了兄长的传信，不得不离开。

想见的人就在这里却不能相见，白岛非常难过，他抬手放在结界之上，相碰的地方闪烁着幽幽蓝光，火焰炙烤着皮肤。

若是往常，巡逻的仙君会及时来制止，但今天不知人都去了哪里。

皮肤、肌肉和骨骼慢慢被融化，鲜血顺着结界一滴又一滴地落下，白岛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想穿透结界见到对方，但不管他如努力，结界都纹丝不动。

白岛失望地垂下了手。

“阿九，你能不能快点醒来呀？”

在白岛看不到的地方，沉睡的巨龙蓦然睁开了眼睛。

看着已经消失的右手，白岛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等到缓过劲儿来，才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平静的无极海震动起来，海浪翻涌，结界破碎，一道黑色的人影踏着巨浪而来。

白岛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人，屏住了呼吸。

来人确实还是九清的模样，但眼睛却是如血一般的暗红色，全身连同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黑雾之下，愈发衬得那双眼睛血腥可怖，就像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

正要开口唤对方，数道由烈火化成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白岛迅速抵挡，仿佛置身于火海，身体都要被这滚烫的火焰融化。九清明显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白岛心知不妙，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只会刺激到对方。

可是箭矢并不给白岛时间来思考最佳的解决办法。

“阿九！”

“什么东西，竟敢窥探本尊。”

“九清！我是白岛！”白岛一边躲避四面八方的火箭，一边想办法唤醒九清的神志，“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

不管白岛说什么，九清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大有直接将自己烧死的架势，若不是顶着这张脸，恐怕九清一招就把他烧成灰烬。

白岛的实力与九清相距甚远，能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若是九清再下狠手，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思考再三，白岛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等九清清醒了再谈。

九清看着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头痛欲裂。

箭矢的攻势突然减缓，白岛趁机跑远，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九清蜷缩在地上，似乎十分难受。

在这晃神的一瞬间，一道火箭穿透了白岛的防御，直接射入肩膀，白岛被这一箭重重按在地上。

火焰箭瞬间炸开，烈焰焚烧五脏六腑，仿佛要将骨头烧为灰烬，白岛再也维持不住人形，也压不住喉咙中的腥气，不受控制地呕着血。

“阿九……”

失去意识前，白岛看到了那双惊慌失措的蓝色眼睛，他想安慰对方，却陷入了黑暗之中。

无极海，云集殿。

百年无人到访的地方今日难得多了几分人气，来来往往的人恨不得将脚步放到最轻，生怕引起大殿主人的注意。

“启禀尊上，幽冥之火非一次可以除净，冰骨参已经生效，可以缓解疼痛，大约三个月，便可痊愈。”

怀里的一小团在不停发抖，九清心急如焚，“没有别的办法么？”

灵枢真人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求救地看向一旁的墨竹，正要说没有办法，就见墨竹剧烈地摇了摇头，话到嘴里一转，“或许用冰也可以缓解烈火焚烧之痛。”

一旁的墨竹飞快取了寒冰玉回来。

九清用衣袍垫着，轻轻地放在白岛身上，试探几次，见对方适应了这一温度，才将寒冰玉贴在对方身上不动了。

白岛是疼醒的，忍不住哼了两声，原本给自己顺毛的手便停了下来。

白岛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墨竹仙君，然后是缩在墨竹背后的一个“圆球”，似乎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灵枢真人，再看看无比空旷的大殿，白岛便知道自己所在何处了。

落在背上的手又轻柔地动了起来，白岛享受了一会儿顺毛服务，肩膀也不觉得疼了，滚了一圈，就看到了抱着自己的人。

白岛伸出爪子，试探性地碰了碰九清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九清面无表情，顺着毛绒绒的爪子的力道，继续给对方顺着肚皮上的毛。

“天尊，白景仙君求见。”

九清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白景便匆忙地走进大殿，一眼就锁定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散发着柔光的白团子，再仔细看看对方所在的位置，饶是白景少年老成，古井无波，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拜见天尊。”白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赶忙行了个大礼。

“不必多礼。”

此情此景不便多问，白景立刻给白岛传音，让他快点滚下来。

这点小法术当然瞒不过九清，听到白景不太客气的话，九清心中不悦，不过想到对方的身份也没有多说什么。

见白岛好像没听见的模样，白景硬着头皮开口，“天尊，舍弟尚年幼，若有冒犯天尊的地方，白景愿代替舍弟致歉，还请天尊轻罚。”

“无事，是本尊的过错。”

不仅白景，殿中几人皆是一愣。

白岛并不觉得这是九清的过错，只是他们好不容易重逢，白岛不想回去，他四脚朝天，抱住九清的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不过九清面无表情地抽出了手，白岛只觉得身体一轻，竟是直接被人扔了下去，落在了白景怀里。

白岛挣扎起身，就见九清消失在了原地。

九清，不想见到自己。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让白岛如坠冰窟，他僵硬地待在白景怀里一动不动，看着高台上空荡荡的座椅，周围的声音都慢慢模糊。

墨竹和灵枢真人似乎叮嘱着什么，白岛什么都听不见，在他们惊恐的表情中再次失去了意识。

青峦山上云雾缭绕，风景如画，白岛坐在高高的树干上看着旭日升起，还有几只小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白昶看着窝在树枝中间的瘦弱少年，过了许久才走上前去。

“伤势好些了？”

“父亲。”白岛从树上跳了下来。

“今天不要乱跑了，跟我一起去仙京。”

白岛这才想到今天是每年一次的仙京盛会，一群神仙聚集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点评六界诸事，白岛这几年都被按着去参加，着实无聊。

“我知道很无聊，但该有的礼仪不能废。”

“嗯。”

“仙帝想要给你和太子牵线，你是怎么想的？”

白岛很无语，自己平时不是扎在青峦山里修炼就是在无极海上发呆，不知道仙帝为什么关注到了自己，“我无意，请父亲帮我拒绝。”

“你不是从小念叨要养龙么？”

“我要养的，从来只有无极海里的那一只。”

“……”

没有理会老父亲的大白眼，白岛轻笑，“走吧，我回来还有事。”

九清斜靠在大殿之上的座椅中，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扶手。

然而频率越来越快，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的坏心情。

白岛日日都会来到无极海，今天却没有来。

墨竹听着上方传来的敲击声，仿佛敲击在了自己的脊背上，鳞片炸开，快要维持不住原形，属实不知道谁又惹到了天尊。

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墨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天尊，今日是仙京盛会，仙帝邀请您参加，您是否要去看看？”

九清天尊苏醒是整个神仙界的大事，有无数势力都在暗中观望，生怕这位祖宗再向上次一样发疯，仙京可受不住再一次的屠杀了。

恰逢仙京盛会，仙帝宣明便给无极海发出了邀请，以示尊重与结交之意。

“不去。”

“青峦山今天应该也前往仙京了。”敲击声戛然而止，墨竹迎着高压，继续说道，“我们的人也送来消息，仙帝宣明有意与青峦山结亲。”

墨竹再抬头已经不见天尊的踪影，开心地原地蹦了几下，今天又能出去玩了。

仙京的大殿宏伟壮丽，雕廊画栋，金碧辉煌，大殿之中宫娥翩翩起舞，四周围坐着无数仙人，身披各色华美衣袍，手持法器，神态或是庄重肃穆，或者温文和蔼，觥筹交错之间交流着各界的奇闻逸事。

白岛把玩着手里的酒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视线却时常落在仙帝座位旁边的空座上，对方不喜欢这种场合，不来才是正常的。

自上次被兄长从无极海域带回青峦山，尽管他们千叮咛万嘱咐最好先不要使用灵力，白岛第二天还是忍着疼痛跑去了无极海，可喜的是，那道结界随着九清的苏醒已经消失了，但白岛还是没有胆量走进去。

自那次献骨后的分别，对于白岛来说就是眨眼之间，可是对于九清来说是漫长又绝望的。看着自己送死，受了数百年的折磨。

族里的长辈说，那时候的大雨下了数年，几乎将天地淹没。

他做了看似正确的事情，却又那样深地伤害了他的爱人。

“白岛！”听到兄长在旁边唤他，白岛才收回思绪，这才发现大殿中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他抬头看向了正在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仙帝。

“玉柱上的雕刻巧夺天工，白岛一时看入迷了，还请仙帝恕罪。”

“你若喜欢可以常来仙京走走。仙京中年轻人也多，更有话题，还可以一起修炼。泽苏，白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你要多多学习啊。”

太子泽苏闻言起身行礼，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周围的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仙帝的言外之意，皆是出言夸赞起二人，更有甚者开始说起他们般配来。

白岛并不喜欢这样的议论，更不喜欢太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立刻出言拒绝，“仙帝谬赞了，太子殿下天人之姿，白岛不过……”

刚说到一半，白岛就察觉到了什么，直直看向大殿之外。

黑衣人缓缓走入大殿。

露在外面的右脸凌厉俊美，左脸却隐藏在黑色的浓雾之中，眼神冰冷，带着不可言说的威严和睥睨众生的气势。

大殿中的仙人无不屏住呼吸，躬身行礼。

白岛看到对方清透的蓝眼睛方松了一口气，也跟着标准地行了个礼。

九清与仙帝并排而坐，仙帝忙着与九清寒暄，大殿之中安静得不能再安静，没有人再去议论刚刚的话题，白岛乐得清闲，坐下盯着九清发呆。

九清在场，这次的宴会远比往年结束得快，仙人们生怕自己说错话把命留在仙京，恨不得立刻离场，因此仙帝宣布散会之后，大家都一溜烟儿地跑了。

白昶想了想还是留下等着九清天尊。

虽然他不清楚白岛和天尊之间有什么纠葛，也不清楚那日在无极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到这段时间送到青峦山的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还有同来的过分客气的无极海的仙君，白昶觉得九清天尊与传闻中不太一样，应该是个讲理的神。

而且自己家儿子有着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当然这点还不能告诉天尊，他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族长都有必要向对方道歉和道谢。

九清耐心地听完了白昶说的话，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白岛身上。

白岛轻减了太多，刚刚桌上分明都是对方喜欢吃的，白岛却没有动，九清心里担忧，不过没有多说，收下白昶的客套，转身离开了。

白岛想了想，追着九清一起去了无极海。

两人一路无言。

大殿如以往一般空旷而清冷，九清走上台阶，低头打量着站在下方的人，怕自己心软，索性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不过，九清还是没有忍住，“你最好不要使用灵力。”

“我想见你。”

“所为何事？”

听到九清堪称冷淡的话，白岛想到上次对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扔出去，担心九清再次消失，急忙开口，“想为之前所有的事情道歉，对不起。”

“所有的事？”九清重复了几遍，突然笑了，“我用着你的骨头，还要让你道歉，也太不讲理了。”

听到对方的“阴阳怪气”，白岛反而松了口气，他怕的是九清理都不理自己。

“第一次情况紧急，我担心你被天道所伤，看到你处在危险之中，没来得及多想就去做了，我不是想要抛弃你。我回去之后想了很多办法在寻找你。”

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白岛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他不想九清受到任何伤害。

“第二次，抽骨救你，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我无法看着你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下界活着，无法看着你的□□衰退，看着你的神魂走向消散。”

“九清，你知道我做不到。我没了命，还可以再回来，你没了命让我怎么办？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白岛吐了口气，等到情绪平复，继续说，“这是我可以想到的最优解。”

“你的最优解，就是让我看着我爱的人在我面前皮开肉绽，死无全尸么？”

九清声音平静，但是眼底逐渐蔓延出血色，“天雷那次是意外，我认。第二次你用大阵把我困住，无论我怎么哀求，你都充耳不闻。”

“白岛，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如果抽骨没有用呢？如果你没能活过来呢？”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最优解，你又知道我想要什么就敢说是最优解？白岛，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命都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九清双眸赤红，刚刚的对话仿佛抽去了他全部的力气，呆滞地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你怎么会跟我商量呢，我只是你的任务，不是么？你把我当成一个任务，用你惯用的方式，权衡着所谓的利弊，得出最优解。”

“白岛，或许，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呢？”

不然，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意之中，永世不得解脱。

此时此刻，白岛快被气炸了，他会为了一个任务，命都不要了去抽骨？九清竟然这样看待他的感情，难道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做任务的机器么？

大殿中寂静无声。

“九清，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可以抱抱我么？”

“我们不要吵架，好好说话，好吗？”

“对不起。”

见九清消失，白岛也脱力化成了原形。

之前的伤势外加刚刚过分激烈的情绪，疼痛让他维持不住原形。

大殿中极冷，白岛忍不住缩成一团。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以后改还不行么？越想越觉得委屈，白岛紧紧闭上了眼睛，把眼泪压回去。

九清并没有走远，站在黑暗中看着蜷缩在大殿上的小白团，尾巴无精打采地铺散在地面上，就连额头中间金色的龙纹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身子一抽一抽地好不可怜。

刚刚的话说得太重了。

爱人皮开肉绽，在眼前变成碎片的画面挥之不去，几乎成了九清百年来的噩梦。

每次想起，全身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疼，连带着体内的幽冥烈火躁动不安，恨不得将自己烧成灰烬算了。

但他又想着，白岛还会来找他。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每次相遇，自己带给白岛的都是伤害，到此为止，会不会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尽管，他不想失去白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