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岭拿到朱山长写的推荐信，即将进入白鹭书院读书，但也写了承诺书，若明年春闱失利，三年之后便回昌平书院任教。他本来打算拿到推荐书就如鸟入林，从此展翅高飞，却不料被这一纸承诺所约束，纵使对于举人而言，进书院任教已经是极好的职业，终归是意难平。

柯氏听说王清岭可以进白鹭书院读书，不知深浅，当下便欢喜万分，连连称赞儿子有本事，竟然可以得到山长推荐前往整个江城郡最好的书院，那里可是乡试中举人数过半、前二十名占了十八个的书院啊。

王清岭听到母亲毫不掩饰的夸奖、得意洋洋的吹嘘、压抑不住的畅想，心中十分受用，嘴角上扬，没有吭声。

苏珍珠有些好奇，问道：“夫君，山长这次给的推荐信是什么样儿的？不需要参加明年的入学考试吗？”

王清岭放松了身形，将后腰靠在椅背上，道：“这回山长给我的推荐信是最难得的推荐信，由我交给白鹭书院柳山长，可直接入学，不必参与明年的入院考试。”

柯氏一拍大腿，道：“唉哟，这可太了不得了！这说明我儿学问好、人品好，将来一定能当个大官！”她欢喜万分，似乎马上就可以当官家老太太，家里佣人无数，高门大宅金玉满堂，越想越快活。

抬头见到苏珍珠满脸淡定，有些不高兴，喝斥道：“怎么？我儿子将来是要当大官的，你还不好好侍候着？还傻瓜一样站在这做什么？还不打盆热水来让我儿清洗清洗。我去看看云容把晚饭做好了没！”

她一边叠声地嚷嚷：“云容、云容！”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厨房走去。

厨房有饭菜的香味传来，整个王家小院落因为王清岭的归家显得格外热闹。

柯氏坚持不让云容上桌，又叫苏珍珠少吃点，一颗心全扑在了儿子身上。

王清岭有些歉意地看着苏珍珠，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我娘是这个样子，你暂且先忍受一下，毕竟她是老人，待我晚上和她好好说说。”苏珍珠嘴角扯了扯，瞟了他一眼，没有再言语。

晚饭之后，云容收拾了厨房，便回余家院落，王清岭看着苏珍珠，问道：“怎么云容没有住在家中？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苏珍珠正在想如何措辞，柯氏已经抢着回答道：“家中只有两间房子住人，哪里有她住的地方？正好你陈婶那边空着呢，就让她住过去了。”

苏珍珠在一旁点了点头，王清岭哪里会想到什么租金、什么生活费的问题？他平时只知道读书写字，需要钱自会找母亲要，这些家庭理财的相关事宜一概不闻不问。

饭饱食足，苏珍珠给夫君倒了一杯绿茶，汤色清亮，豆香清雅，王清岭啜了一口，齿颊生香，吸气间一股清凉的薄荷气息让他头脑为之清醒。

王清岭叹道：“好茶！”

苏珍珠在心里道：“当然是好茶，这可是唐球托人拿来的极品狮峰龙井，虽说现在是秋日，失了春茶的新鲜，但保存得好，还是一样好喝。”

王清岭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柯氏，问道：“娘，这是你买的茶？”

柯氏有些奇怪，问道：“哪里值得你这么夸赞？不就是家里藏的绿茶吗？我也不知道你媳妇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王清岭心想或许是上次中举有人送来的礼物吧，也没放在心下，揭过不提。

柯氏想到儿子马上要去白鹭书院读书，心中不舍，板着脸对苏珍珠道：“既然我儿说这茶叶好，那你赶紧把这茶叶都找出来，打包让他带去书院。”苏珍珠有些不舍，也只能应了声好，转身进屋取茶叶去了。

柯氏对王清岭道：“儿啊，你什么时候去白鹭书院？”

王清岭沉吟半晌，道：“娘，明日你收拾东西，我去找车行打听一下去江城郡的商队，若是有同行的车队，约好时间交些钱便一道上路吧。”

天色渐暗，灯火未燃，堂屋里光线昏沉沉的，柯氏只能隐约看到儿子的脸。她心中有万分不舍，却不知从何说起。儿子有出息了她自然高兴，但似乎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昌平书院十日一休，加上夏冬两季的假期，在家的时间一年加起来也只有两个月左右。她天天盼着儿子回来，只要看到他的脸，她便觉得心中快活无比。

自从丈夫去世，她一个寡妇人家抚养儿子成人，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也寄予了极大的期待。在她心目中，儿子就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是要中进士、当大官的。若是有这么一天，她便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就是死也是欢喜的。

柯氏想到一件事，问道：“儿啊，你这次去白鹭书院，即使是跟车队，也要半月左右，白鹭书院不知道学费多少？你身上的银钱够不够？”

王清岭皱了皱眉，不耐烦计算这些银钱铜板，他道：“你把家中的银钱先给我，若是剩下我腊月冬假之时带回来。路费、学费这些我哪里知道会花销多少？”

柯氏一听儿子有些不高兴，忙道：“好的，好的，家中现在大头有两百两银子，你都拿着罢。还有几十两零碎银子，娘都攒着在。家中省省什么都好，儿子你在外读书样样都难，把钱都拿着啊。”

王清岭每次回来，柯氏心疼他，家中总是有肉有菜，便以为家中当真什么都有。柯氏报喜不报忧，他也乐得不管不问。

他心知家中没有稳定的收入，只十几亩地收租子维持家中日常开销，他在书院也较为俭省，但读书开销的确很大，尤其是这次赴江城乡试，家中卖了十亩地方才解决费用问题，这让他心生内疚。而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家庭财政问题迫在眉睫，逼得他不得不面对。

他只得在内心安慰自己将来若是科举有成，自能发家致富，让母亲妻子过上好日子，现在吃些苦，都是为了将来。这么一想，他又坦然了，对柯氏能够拿出二百多两银子给他，他很满意，只暗暗下决心，明年一定要好好把握会试机会，定要出人头地，让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心生惭愧！

苏珍珠帮王清岭收拾物品，时近深秋，天气已凉，需得带上厚重的衣物。还有鞋袜内衣、惯用的笔墨纸砚、常读的几本书，再带上一罐茶叶、路上的干粮，这些已经把一口藤箱装得满满当当。苏珍珠看着这口藤箱，真是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前两日在逛街之时看到便买了下来。反正柯氏从没给过她钱，对于她买东西回来这事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是云容有私房补贴。

待苏珍珠收拾完东西，王清岭已经与母亲沟通好，交代了县衙发放一两月俸的事宜，让母亲去领取，供她们日常开销，便心安理得地拿了母亲给的两百四十两银子，便回屋安抚娇妻。

苏珍珠早就学会了顺从，她安静地听着王清岭嘱咐她在家多听母亲的话，照顾好母亲的身体，老实待在家中，若是无聊可以到书房找几本书看。她含笑应下，温柔道：“夫君安心去求学，盼你早日高中状元。”

王清岭听到这吉利话，胸中生出豪情万丈，道：“嗯！相信我，我会让你诰命加身，过上好日子，我们定能出人头地。”苏珍珠点点头，问道：“夫君，昌平书院的山长推荐你，定是看中你。不过，以前书院为了自家的声誉，不是都舍不得把学生推荐出去吗？这次山长怎么舍得呢？”

王清岭此刻心情愉快，愿意和妻子说几句心理话，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山长推荐我是有条件的。”他接下来将承诺书换推荐信的故事说了出来，只瞒了山长批评他策论没有见识，愿意收他为门下弟子这两件事情。

苏珍珠这才知道内情，她点头道：“原来如此！夫君你同意了？那岂不是套上了一道紧箍咒？”

王清岭咬牙道：“我明年春闱必要榜上有名，不能让他小瞧了！我就不信在白鹭书院苦读数月，我还不能查漏补缺、加深学问？”

苏珍珠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万一……我只是说万一……，那你真的会信守承诺，读三年书回来书院当教习吗？”

卧室的床边，有一张梳妆台，镜子旁边燃了盏油灯，小小的灯火映着王清岭的脸，又投放在对面的墙上，他的脸上挂着一个笑脸，竟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王清岭道：“将来的事情，且将来再说吧。”

苏珍珠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失望和伤心，她心知这是古代灵魂在哭泣。古代苏珍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遵守了爱的誓言，宁可抛弃富贵来到王家，她信守了爱的诺言，甘愿成为糟糠之妻苦守寒窑。却不料这个她深受的男人，这个她苦守支持的男人，他为了一封推荐信竟然能够写下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信守的承诺，这样的为人，苏珍珠感到失望。

她忽然产生一种惶恐：这样的男人，值得我全力以赴地爱吗？这样的男人，值得我无愿无悔地付出吗？

王清岭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信守承诺，他就是这样一个目的性超强的人。

三观不合的婚姻，和平时期可相安无事，一旦在大事大非面前，就会矛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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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夫妻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