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苋猛地收回手，动作快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不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照片上，“这个人是你。”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

裴凌没有否认。他伸手拿过照片，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表面，眼神复杂难辨。

“是我。”他承认得很干脆，“或者说，是‘曾经的我’。”

“实验体？”林苋想起日记里的内容，“‘样本7号’？”

“差不多。”裴凌将照片放回桌上，转身看向林苋。此刻的他，周身那股脆弱无助的气息已经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到近乎傲慢的姿态。

但奇怪的是，林苋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觉得违和，也许是因为那些过于巧合的“运气”，也许是因为……裴凌这张脸和气质，本就不该属于一个真正的“新人”。

“所以你不是玩家。”林苋说，声音平稳得连他自己都惊讶，“你是这个副本的一部分。”

“更准确地说，”裴凌歪了歪头，左眼尾的泪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我是这个副本的‘原住民’。或者说……‘实验遗留物’。”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林苋。

林苋下意识想后退，但身体深处那股该死的接触冲动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警惕和质疑。

他咬紧牙关，站在原地没动。

“害怕了？”裴凌轻笑，伸手轻轻搭上林苋的肩膀，“刚才不是还摸我的脸吗？怎么现在这么紧张？”

林苋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想拍开裴凌的手，想质问更多，想拉开距离理清思绪——但每一个质疑的念头升起，都伴随着身体想要更亲密接触的冲动。

这简直是酷刑。

“你到底想做什么？”林苋最终选择最直接的问法，同时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泄露太多情绪，“如果你是‘鬼’方，刚才有很多机会杀我。”

按照规则，“鬼”对“人”造成有效接触就能淘汰对方。而裴凌刚才碰了他的肩膀——如果他想，林苋现在已经死了。

“杀你？”裴凌挑眉，手指在林苋肩头轻轻敲了敲，像在弹奏什么乐章，“那多没意思。”

他的目光在林苋脸上流连，带着一种审视艺术品般的专注。

“林苋，你知道吗？你是第七批‘转学生’里，第一个没有在见到鬼的瞬间尖叫逃跑的人。”裴凌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蛊惑般的磁性，“第一个在绝境中还能冷静计算反击的人。第一个……让我觉得有趣的人。”

有趣。

林苋在心里重复这个词，感到一阵荒谬。

上一个世界，阿尔文说他“有趣”。这个世界，裴凌也说他“有趣”。

他是不是该感谢自己这该死的吸引力？

“所以你不杀我，是因为觉得我‘有趣’？”林苋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讽刺。

“算是吧。”裴凌坦然承认，手从林苋肩上滑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而且，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息……不像普通玩家。”

他的指尖在林苋手腕内侧轻轻摩挲，那里是脉搏跳动的位置。

林苋的呼吸一滞。

这个动作太暧昧了。而且裴凌的指尖冰凉，触感清晰地透过皮肤传来，让他想起第一个世界里，阿尔文为他上药时指尖的温度。

不一样。

阿尔文的触碰是克制的、带着歉疚的温柔。而裴凌的触碰是肆无忌惮的、带着玩味的试探。

“放开。”林苋说，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

裴凌听话地松开了手，但笑容更明显了：“生气了？”

林苋没回答，转身走向教室门口。他需要空间，需要思考，需要摆脱这种被规则和裴凌双重控制的局面。

“你去哪？”裴凌跟在他身后，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散步，“三楼还没探索完呢。”

“我需要信息。”林苋头也不回，“真正的信息，而不是谜语。”

“关于‘净化之源’？”裴凌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我可以告诉你哦。”

林苋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

裴凌的笑容干净又无辜，仿佛刚才那个气场全开的人不是他。

“条件是什么？”林苋问得很直接。在无限流世界里，没有免费的午餐。

“陪我玩游戏。”裴凌说，眼睛亮晶晶的，“这场追逐战太无聊了，我想加点新规则。”

林苋的直觉在疯狂报警。

陪裴凌玩游戏？在这个B 难度的副本里？这听起来就像是主动跳进陷阱。

但他别无选择。

“净化之源”是提前通关的唯一希望。而他现在只有一张潘多拉卡了，不能轻易使用。

“什么游戏？”林苋问。

“捉迷藏。”裴凌笑眯眯地说，“我给你三个线索，你去找‘净化之源’。我保证在这期间，不会有其他‘鬼’攻击你——当然，除了我。”

“你会亲自追我？”林苋挑眉。

“当然。”裴凌凑近，呼吸几乎拂过林苋的耳廓，“毕竟你是我选中的‘特殊样本’，当然要由我亲自处理。”

样本。

又是这个词。

林苋想起日记里那些冰冷的记录，想起照片上那个眼神空洞的少年。他突然意识到，裴凌口中的“游戏”，可能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追逐。

这是一场复仇，或是一场延续了不知道多久的实验。

“如果我拒绝呢？”林苋问。

“那我会很失望。”裴凌的笑容淡了些，“失望的我，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太友善的举动。比如……让整个副本的‘鬼’都来找你玩。”

这是威胁。

**裸的，不加掩饰的威胁。

林苋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好。”

他答应得太干脆，反而让裴凌愣了一下。

“你不怕？”裴凌歪头看他。

“怕有用吗？”林苋反问，语气平静，“在这个地方，恐惧是最没用的情绪。”

——虽然他的身体会因为恐惧而产生接触冲动，但他绝不会说出来。

裴凌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我喜欢你。”他说，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真的喜欢。”

林苋没有回应这句话。他转身继续往前走：“第一个线索是什么？”

“这么着急？”裴凌跟上他的脚步，“好吧。第一个线索：眼睛看到的地方，也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这句话是真的。‘净化之源’确实在一个既看得见又看不见的地方。”

林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具体点。”他说。

“具体点啊……”裴凌想了想，“它在学校里最明亮的地方，也在最黑暗的地方。它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林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裴凌。

裴凌一脸无辜地回望。

“……你在耍我？”林苋问。

就在他产生“裴凌在耍我”这个念头的瞬间，他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动了——

这次，他伸手按住了裴凌的后颈，将对方拉向自己，然后在裴凌惊讶的目光中，额头轻轻抵上了对方的额头。

动作亲昵得像是在交换一个秘密。

“没有耍你。”林苋面无表情地说，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的心跳快得要失控，“我说的都是真的。”

裴凌眨了眨眼，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林苋哥，”他的声音因为距离太近而显得有些暧昧，“你这是在……对我用刑吗？”

林苋猛地后退，拉开了距离。

但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一半是因为规则的强制，一半是因为裴凌刚才那句话里隐含的意味。

用刑。

对谁用刑？对裴凌？还是对他自己？

“第二个线索。”林苋强迫自己冷静，“给我一个真正有用的。”

裴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林苋皮肤的温度。然后，他笑了。

“好吧，认真一点。”他说，“‘净化之源’跟声音有关。这座学校里，有些声音是真实的，有些声音是虚假的。找到那些真实的声音，它们会指引你。”

声音。

林苋想起进入副本后一直听到的“嗒……嗒……”水滴声，想起广播里诡异的电流音，想起鬼物发出的刮挠声。

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

“最后一个线索。”林苋说。

裴凌却摇了摇头。

“最后一个线索，要等游戏开始才能给你。”他说，眼睛里有某种期待的光芒，“现在，游戏开始——”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突然向后飘去，身影在昏暗的走廊里迅速淡化，最终消失不见。

就像从未存在过。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种微凉的气息，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与此同时，林苋脑海中响起了裴凌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

【游戏规则：从现在开始，我会在校园里追捕你。如果你被我触碰到，游戏结束——你会成为我的‘永久收藏品’。】

【但如果你能在黎明前找到‘净化之源’，游戏也结束——我会放你离开，并且送你一份‘礼物’。】

【哦对了，为了增加趣味性……每当你听到特定的声音，就必须站在原地等我十秒。反抗的话，惩罚会升级哦~】

【祝你好运，林苋哥。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声音消失了。

林苋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开始奔跑。

不是慌乱地逃窜，而是有目的地向三楼深处移动。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整理思绪，规划路线。

裴凌给出的线索虽然模糊，但并非完全无用。

“眼睛看到又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是指镜子、反光面，或者某种视觉错觉。

“最明亮也最黑暗的地方”——可能是同时有光源和阴影的区域。

“跟声音有关”——这倒是明确，但需要分辨哪些声音是“真实”的。

还有，裴凌提到的“每当你听到特定的声音，就必须站在原地等我十秒”。

什么样的声音是“特定的”？裴凌没说。

这就像是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林苋在走廊里快速穿行，目光扫过两侧的教室。大部分教室门都紧闭着，门上的窗户模糊不清。偶尔有几间虚掩的，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状况。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面镜子。

那是一面全身镜，镶嵌在墙壁里，镜面已经布满了裂纹和污渍，但依然能勉强映出人影。

林苋小心翼翼地靠近。

镜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紧绷的表情，还有那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异常清亮的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镜子里的另一个身影。

在他身后不远处，裴凌正倚靠在墙上，双手插兜，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苋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再回头看向镜子——裴凌还在那里，甚至对他挥了挥手。

镜中幻影。

林苋瞬间明白了“眼睛看到又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镜子里的裴凌，没有说话。

镜子里的裴凌却开口了——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

“找到你了哦。”

下一秒，镜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扩散，镜中的裴凌身影开始扭曲变形，然后——

一只手从镜子里伸了出来。

青灰色，指甲尖锐，和之前那个“鬼”一模一样。

林苋迅速后退，破灵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但那只手没有攻击他，只是在空中停留了几秒，然后缩了回去。

紧接着，镜面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苋知道不是。

他盯着镜子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

没走几步，他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水滴声，不是电流声，而是……音乐声。

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钢琴声。

弹奏的是一首童谣，《妹妹背着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