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吾道何孤?(五)

接下来如何,自然是除魔!

除魔需要人手,还需要兵器,人手可由人皇姚嘉声自行组织,但是除魔的神兵,就需要姜嬴想办法提供了。

但在此之前,还需要她前往太清池边,寻找李梦渔。

姜嬴是直直降落在皇后寝殿中的,所以对皇宫内部的路线并不清楚,刚好姚嘉声暂时并未想到该怎么办,于是她主动带着姜嬴前往太清池。

出了门,春风一吹,终日在姚嘉声体内徘徊的冷风,终于化成一口浊气,从她口中逸出,她还记着皇后的职责,吩咐玉嬷嬷一声,让她带着丫鬟们,前去各个妃嫔宫中,稳定她们的情绪。

一路走去,朱色瓦墙,绿色细柳,姜嬴为天下女子织就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慢慢复苏,包括男俞黜族未偷渡人间之前,她们祖辈生活的富足画面,以及男俞黜族降落人间后,是怎么一步一步,蚕食人间和她们的。

“这记忆是?”她问。

“不用慌,这便是最真实的记忆,此刻,全天下的女子同你共享这段记忆。男俞黜族手段低劣,能在人间作威作福那么多年,不过是仗着天庭没有注意人间,以及肮脏的手段罢了。此刻天庭已经发现,派下小神,解了天下女子的迷障。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好。”

姜嬴说了一大堆,望着高墙挡不住的春色,难得用了个比喻:“陛下,你看,就像男俞黜族建立的城墙挡不住春天一般,男俞黜族自然也挡不住天下女子破障的大势。现下,城墙内外的女人和您共享同一个春天,共赏同一片春色,也共享着同一片记忆,和同一缕纠结。”

说完一大串话,姜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内腹诽:三姨这个主意也太刁钻。要她说,还不如一颗点染散下去,或是把上个世界的程序拿过来,让男人自行烂去。现下还需要她不停地为这个设定找补,真是太难为她了。不过她也的确很好奇,在这样的情况下,究竟是否会出现前几个世界遇到的爱男割,为男人反抗天下大势。

她都已经把男人就是魔族的信息印在天下女子脑中了,总不能还有人为了男人逆天而行吧?那也太......逆天了!

共享......同一片春色吗?

太清池的一角已经出现在眼前,姚嘉声驻足,她想到除宫中的妃子和母家的姐妹之外的可用之人了。

“神使可曾听说过,锦寨义士?”说起小时的偶像,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难得露出端庄之外的神态。

姜嬴摇头,原著中似乎并未提起过什么锦寨义士。但是,回想自己看书的马虎程度,又有些犹疑,或许是她没注意到。

姚嘉声的双手不自觉地合上,举到胸口,“那是前朝,也就是畜朝末年,出现的一个全女匪寨。”

哦。“全女”二字一出,姜嬴可以肯定,这本以生儿男为荣的小说,是绝对不会提到一个全女匪寨的,她也绝对没有在原著中看到过锦寨义士。

太清池很大,离对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无论是抄捷径走湖上的弯曲石桥,还是从池边绕过去,都已足够姚嘉声将几位有名的锦寨义士一一道来,“男帝苟名乃是造反登基。牠登基后,将被牠推翻的前朝,称为畜朝。”

说完,她在心中为男帝苟名送上死后的第二份丧礼,一口没有吐出口的唾沫,不愧是男俞黜族这等魔物,对自己的同类也如此狠殬。

“畜朝末年的男帝是比苟名更加暴戾的存在,因此,起义的起义,反叛的反叛,各种各样的军队,将畜朝的国土割据,锦寨义士便是其中一支非正规军。”

姚嘉声带着姜嬴上了弯绕的石桥,石桥上树影斑驳,嵌入玉砖,侍人洒扫不去,过客踢踏不得。

姚嘉声抬头,突兀地说出一句:“现在想想,其实我们人族,从未在战争中缺席。”她从唯独光明可移的树影之上悟出这句话,却又在姜嬴望向她时,转移话题,“锦寨义士的其中两位首领,大当家和二当家,是一对姐妹,现下就在玉璋城中长住。”

她们走进柳树梢下。故意地,姚嘉声在树枝最多的那处走过,让柔软的树枝划过肩头。细瘦的枝干映入眼,刹那间,嬷嬷、钗环、姊妹、朝服、教尺、大典和一个冬天的期待,从记忆中蹦出碎片,组成一株大树。树长在门墙边,越过门墙去,长向灰墙外的天际,转瞬又被高高的庙宇压下,模糊成块,重新构筑成朝服的衣袂翩跹。

树随风动,记忆重叠,金光明灭。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仰慕已久的厉家姐妹。

是在封后大典之后,外命妇入宫觐见。两姐妹夫男的官职不高,没有单独见她的机会,于是混在同阶级的外命妇当中,排在中间,穿着一样的朝服,让人看不真切。

那天姚嘉声也累了,却仍旧强撑着精神,只为见她们一眼。但是外命妇身上的钗环叮当,香味扑鼻,色服嘉身以示尊贵,视觉、听觉、嗅觉五感拉满,她的脑袋似要爆炸,为了保护自己,她在皇后的尊位之上,回忆起了从前。

第一次听说锦寨义士,是在九岁时。

她八岁开始同家中的姐妹一道,跟着父男花大价钱请来的嬷嬷学规矩。规矩课在八岁那年春开始,她们等了一整个冬日,从得知此事便叽叽喳喳,但是请来的嬷嬷没有满足她们的期待。规矩索然无味,嬷嬷阴森可怖,对她们抱着极大的恶意,一有不顺心便用戒尺惩罚,她们敛容屏气,在课上不敢言语。

但到底是小孩子,课上不敢言语,课外便越发放肆。

头一年的放肆是偷看坊间的话本,从书生佳人到书生精怪。初看惊为天人,看多了又兴致缺缺,左不过那些个套路,从佳人到精怪,无非身份不同,但是见到男书生,便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一般,双眼放光,恨不得黏在男人身上。

有时姚嘉声听着姊妹偷偷谈论其中某个话本的情节,兴致勃勃地加入进去聊了半天,情节都对上了,最后一问主角姓名,才发现她们讲的竟然不是同一个话本。

姚嘉声渴望听到或见到更加刺激的东西。锦寨义士的传闻,便是在这个时候,在闺中女子之间,流传起来。

如一阵风,一只雀,一场雨,刮过高墙,落在耳边,润进心头。

九岁的姚嘉声率先将锦寨义士的事迹倒背如流。

为了不被人发现皇后累了,七年前的姚嘉声在凤座上,于心中默背锦寨义士们的事迹,流畅度不减当年。而今日,她头一次在她人面前,大大方方将昔日偶像事迹一一道来:“锦寨由厉家姐妹建立。大当家是姐姐厉崇江,二当家是妹妹厉崇渊。虽是姐妹,但是性格却大相径庭,在江湖之上的名声,也是天壤之别。

姐姐厉崇江人送外号侠刀,她使的是一柄长刀。刀长四尺三寸,由千年前有名的铸剑大师所铸,用的材料是从沧海中捞出的百锤钢,据说那名铸剑师在打造这把名刀时,又在里头引入月之精华。

还有传闻说那名铸剑师一生只造了这么一把刀,因为她在打完这把刀时,便耗尽心血离世。

而妹妹厉崇渊的外号则是邪刃。她用的是一把匕首,有人说那匕首之上有条凹槽,里面装着剧毒,又有人说这把匕首打造之时,便用上千种毒药淬炼过,而打造这把匕首的所有匠人,因为这个原因,都在匕首打造完成后的半月内相继死去,无一存活。

但很可惜,无论是侠刀还是邪刃,她们现在都不再习武,我身为皇后,也无缘得见她们的兵器。”

她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与之前在姜嬴面前表现出来的端庄威严截然不同。姜嬴根据苟名的年纪计算姚嘉声的年龄,书中苟名十三年成名,后来被逼造反时值十六,三年陇西义王王男,七年玉璋城男帝生涯,如今二十又六,而姚嘉声能够傢与苟名,必是比牠小上几岁。

那么也只有二十五左右的模样,比她还要小呢!

姜嬴看向姚嘉声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

“还有宫中的妃子屠贤妃,她也曾是锦寨义士中的一员,虽然不是当家的,但也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她的名字一刀,是她自己所取。因为她杀人,往往一刀毙命,绝不需要砍第二刀,所以叫一刀。”

说完锦寨几位英雌曾经的事迹,也该说说她们的如今,再说说她们又是怎么走到如今的。姚嘉声闭上嘴,走过树影,重回日光之下,目的地映入眼帘。目的地的人影模糊着叠在一起,看不真切。

皇宫之中过于寂静了,她想,她也跟着放低了声音,“当年造反的军队之中,声势最为浩大的,是男异姓王的军队,但饶是如此,最终也在澜江边被苟名兄妹打败。锦寨义士人少,对上苟家军,更是不敌。于是她们最终选择归顺苟家军,厉家姐妹先后,也与苟名麾下的一对兄弟成亲。”

“一段佳话。”

再次听到锦寨义士的消息时,便是别人口中的这“一段佳话”。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一段佳话,而是一段假话吧。

“后来苟名一家被逼造反,入驻陇西。苟名在陇西遭遇刺杀,是屠一刀为牠挡了一箭。箭矢没入左胸,废了她的左臂,她又正好是左利手,此后再也不能拿刀,便被苟名纳入后院。苟名登基,她被封屠贤妃,四妃之首,后宫之中地位仅在我与曲贵妃之下。”

她算得很准,说完几位相熟英雌的事迹,目的地也到了。

到了后,她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男尸躺了一地。天上有云被风轻吹到太阳前,为此地投下一片阴蔽,于是金光不再刺眼,连男尸面上的惊恐都看得异常分明,姚嘉声轻轻咽了一口唾沫,背后再次出了层细细的汗。

幸好场中还有活人在场,让她得以转移视线。

是一个小宫女,端坐在......男帝的轿撵上,手中拿着一块,发光的、又带着些许透明的......如同竹简一般的东西,仔细地阅读着。

这是什么情况?

姚嘉声看看李梦渔,又看看姜嬴和系统。

姚嘉声踌躇在原地,等着其她三人的解惑,姜嬴和系统也在链接内头脑风暴。

一地的男尸很好解释。因为是男俞黜族,所以死了皆大欢喜,对天地你我都有益处。至于为什么这么多人,积压着堆成尸山,自然是因为保卫男帝是牠们的职责。除了姜嬴杀男帝时,原本就跟在一旁的男侍卫,宫中其她各处,也有不少听说了闹刺客的男侍卫赶来。

来都来了,那就去死一死吧。

系统在跟着姜嬴去忽悠姚嘉声前,胖手一挥,将整个太清池化为她的领域——一个神明的领域,神明之意,即为域中真义。

【踏入此地的男人都得死。】

于是一批又一批赶来的男侍卫在踏入的一瞬间便软倒在地,脸色迅速衰败,眨眼便失了生息。

除此之外,在姜嬴蹲在姚嘉声皇后宫殿的房顶装神弄鬼之时,系统在此处又另外多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在向其她宫女展现神迹后,温柔阻止了宫女的跪拜;另一件便是抓出主角李梦渔体内的男系统。

但她没想好要给李梦渔弄个什么身份。想不出来,便将原著小说扒拉出,交给李梦渔看,转身去找姜嬴。

她把这个难题丢给姜嬴,那么焦虑自然会转到姜嬴身上。

“就说是一位故友得了,剩下的就让李梦渔自己编。”姜嬴却不认为这是个难题,“没事,等你以后多跟三姨聊聊,这些瞎话自然能够手到擒来。”

姜嬴双线程处理事务不在话下,脑海中和系统沟通好,脸上立刻挤出豪爽的笑容,对着李梦渔笑道:“故友,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看些杂书。”

笑声惊扰了看得入神的李梦渔,她猛然抬头,望进三个人的六只眼睛中。

积云散去,重洒清光。

李梦渔虽是年轻老师,但也是从教师资格证笔试面试妐开课同课异构跨学科融合等等比赛中杀出重围的人,经验丰厚程度不下老教师,她怎么会领悟不了姜嬴的意思?

于是她将系统给她的光屏夹在腋下,起身对着姜嬴一抱拳:“好友莫要笑我了。”

姚嘉声恍然大悟:“原来也是神明大人,难怪气度非凡,身处尸山亦能不改其色。”

这话着实有点闭着眼睛说瞎话了,不光李梦渔受之有愧,连知道真相的姜嬴系统,都默默别开脸。

别开脸后,姜嬴仍用余光观察李梦渔。第一眼见到她时,姜嬴正在暴打男帝苟名,对于原著中的这个主角,只是一眼扫过。李梦渔给姜嬴的第一眼留下的印象,是瘦小。无论原著作者花了怎样多的篇幅描写李梦渔的美貌,这之中又用了多少比喻,性化和物化了李梦渔身体的多少部位,一切辞藻构筑出来的美人,汇聚在姜嬴面前,都变成了瘦小和柔弱。

一个十六岁的宫女本不应该如此柔弱。

她的身量已经瘦弱到超出了生物界的基本原理和常识,但她被性化的部位又发育得背离了人体生长的基本逻辑。

系统大概明白原著作者这样设置的意思,牠想要合法害童。

古代女子成年是十四岁,但十四岁实在太小,原著作者的脑子充满了男社殬氛,但不代表着这些男社殬氛能够赋予牠足够的勇气面对网上的谩骂。于是牠又将宫女的年纪往上设置了两岁,一个周岁十六的宫女,下半年出生,虚岁勉强可以达到十八。但同时,牠又舍弃不了骨子里的下贱,于是一个周岁十六,虚岁十八,又因从小到大营养不良,所以外表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女孩,站在了姜嬴的面前。

和强壮的姜嬴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不像是和姜嬴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但无所谓,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姚嘉声会自动脑补。

她看几人之间气氛诡异,便自发认为是故友想要叙旧。她是察言观色能力最强的那个,未来得及深思,便自动找借口想要告退。

“那神使,不如我先去召集人手,将这里的男尸给清理干净?”

她心里盘算着,得先去找屠一刀,这些年在宫中,她们俩是关系最好的。等找到屠一刀,聚集好人手,再让屠一刀带着一部分来这里清理。她则需要带着人去清泉宫看住贵妃曲泉澄。她是院子里出来的老人,是最先侍奉在男帝身侧的那一个,据说在傢给男帝之前,就陪着男帝征战沙场。姚嘉声担心她得知男帝死亡的消息,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还得派人召厉家姐妹进宫,现在宫里的御林军,宫外城里的巡防营,以及城外驻扎的另一个军营,都由男兵组成。仅靠屠一刀和她们,很难解决这些男兵。

如此一看,形势险峻,不容乐观。

姜嬴初来乍到,除了能够提供武力上的帮助,其她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爽快答复:“好啊,那你忙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也可以派人来找我。”

系统补充:“对了,人皇姐,记得多找些人手,等把太清池边的男尸清理干净,我就要将神域拓展到整个皇宫,到时候你们就有一整个皇宫的男尸要清理了。”

虽然不懂一些细节,但是系统大致的意思,姚嘉声却读懂了,那就意味着,只要快点将这些男尸处理干净,那些御林军,就会由神使和仙童替她们解决,如此,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太清池设立在后宫和前朝的交界处,再往前,便是男帝上朝的地方,这些年姚嘉声不曾踏足过,后宫女子无一人被允许再往前一步。

但是时代变了。

她望着一地男尸,从容不迫地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不急。

今天之内,她总会走到那边去。

她走过石桥,驻足在一株斜柳旁。柳树背对她,朝池中心奋力长去。清风徐徐,却从池心吹来,将千万柳绦,向她吹来。

柳绦只发了几颗小芽。

鸟雀鸣叫,反显山谷清幽;嫩绿小芽,愈衬柳树干秃,鲜明对比,不外如是,好比为男人漏出指缝的赏赐而欢天喜地,更托出人族的失权。

她将那块披帛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为防止姜嬴尴尬,她既没选择继续披这条披帛,又阻止贴身丫鬟另外再拿一条披帛相配。她将披帛揉成一团,扔进池水当中,披帛不沉,顺着水流飘去。

“咦!”

随着她的动作,寒风暂休,有点点绿意在柳绦之上绽放,她眼前的这棵柳树像是突然被人拨动时间,往前走了半个季节,一下子变得郁郁葱葱。

我果然是人皇!她想。

将柳条焕春的怪事按下不提,她抬腿往屠一刀的宫室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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