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吾道何孤?(十二)

姜嬴跨过一块块残尸,寻找姚嘉声给她指出的,可能持有虎符的男将军。尸块和血水混了一地,大部分尸体已经血肉模糊,分辨不出谁是谁。

这还只是刚死,姜嬴想,按照男人这种一代绝的特性,再过几年,这里的尸肉都腐烂,便是拿着骨头去测DNA,也没办法分清谁是谁的爹,谁是谁的儿男。就连她们世界,那么发达的科技,也无法凭着几个男人溯源,当然,她们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男人就是了。

“早知道最后就不丢那几个杀伤力大的炮弹了。”姜嬴在链接中同系统抱怨,她走到领头的男老头面前。牠竟还留着一口气。

牠的肩膀受了炸弹的余威,没了一半,留下半个上半身,发不出什么呼喊,只艰难地喘着最后几口气。

“嗬嗬”地叫着,半挂着的舌头已经被人踩掉,不知落到哪块尘土之中。

太惨了,姜嬴算算手中的弹药,又给牠额头补上一枪,送牠最后一程。

“要不别找了?”受姜嬴限制,系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很埋汰。

也是,从男人手里走过几遭的东西,秽气!

姜嬴从浸染血水的泥土中拔出双脚,挥挥手,于是大地开始震动,男人的尸体缓慢陷入泥土之中,不多时,便不见踪影。

但这里的柳树不是上个世界的杏姥,没有成精,不能直接吸取男人尸体中的营养。营养太过丰富,不曾发酵,或许会烧了她们的根。系统想到这层,又接着姜嬴暗暗发力,将男人的尸体往地底深处沉了沉。

城门之外,重又变得干干净净。

姚嘉声坐镇宫中,听到胜利的消息传来,正拿着剪子,修剪盆景的枯枝,有些恍然 ,问身后的玉嬷嬷:“嬷嬷,就这么简单?”

玉嬷嬷同样不可置信,但多年的经验,让她想都没想,便说:“神使神力无极,自然简单。陛下,别想了,先休息吧!”

“不!我不能睡!”她放下剪子起身,因为事情太过顺利,多年的打击教育总让她的心荡荡的,踩不到实地,“嬷嬷,再将曲泉澄写下的名单拿来,我再看看,等午后,便将她们都召进宫,我有事情吩咐她们做。”

她将一件件要做的事情念叨出:“要广开学宫,只招女学生;还要拨乱反正,将从前上古社会流传的书籍重新找出来,辨伪存真、去芜存菁,修订成册,让先辈的智慧和经验重现天日;还有,还有,神使的神力,若是我们也有,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玉嬷嬷扶着激动的她重新坐下,回复道:“陛下,我之前听神使与她那位故友交谈,好像隐隐听到,李仙人在仙界似是教书授业之人,神使也有意让她前往学宫,不如,我们插个亲信在学宫中,偷偷学些那位李仙人的本事来。”

姚嘉声反握住玉嬷嬷的手,“是个好主意!”

城门外,姜嬴立于风雨之中,拱桥之上。桥下本没有河、也没有溪,只有雨水汇成的涓涓细流,从桥底流过,水流得很快,只能勉强倒映出她的身影。

魔除尽之后,风雨渐息,仿佛一切只为除魔而来。柳树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柳桥依旧是那座破烂的小桥。

城内,呆立半晌的人族,终于从城门后涌出。姜嬴垂眸看着,她们中的大部分,多是为了参加辩论的男人而来,多的是人不相信神使,不相信姜嬴的故事,不相信男人是魔族,立场在女男之间摇摆。

但是今天过后,一切都将不同。因为姜嬴和人皇已将玉璋城的魔族剿杀殆尽,就算人族之中有人不愿与魔族为敌,魔族也不会再接纳她们。人族与魔族之间,再没有中间地带,她们必须站队。

但是大多数人似乎都想不到这一层,哭嚎声再次在柳树下响起。

姜嬴没有回到机甲中,她甚至与机甲隔着不短的距离,但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她。人们情之所至,跪在地上吊唁死去的男人,却又不约而同地避开姜嬴,着实搞笑。

姜嬴想起从前的几个世界,越发烦躁。面前的哀嚎声让她烦躁,记忆中,牠们为了保护男人而表现出来的勇气、智慧、从容,同样令姜嬴烦躁。姜嬴其实很想问问她们,替她们的女儿们问问:“为何不把这一切,用在保护她们的女儿身上。”

人群仍旧在嚎着,姜嬴也仍旧伫立在原地,等着她们下一步举动。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冲她咆哮,“为何要杀我儿,你毫无悲悯之心,算什么神使?”

姜嬴懒得去想她儿男是谁,她对着终于憋不住的女人,说出了她落到此处的第一句话:“除魔务尽!”

男俞黜族是魔族的身份必须要按死,这也是她留到现在的原因。

“我儿怎么可能是魔?”那人还欲多言,突然一个小丫头从牠身后冲出,将牠撞到一旁。

“求神使垂怜!收我为徒吧!”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也想学此等除魔卫道的本领!”

这不是姚嘉声安排的托儿,但是真情流露,远比她们安排好的戏份更加生动。姜嬴不想收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温柔握住她的手,姚嘉声安排好的人也开始动作。

“是啊!都是魔族了,还跟牠们废话什么?牠们把我们人族害得还不够惨吗?”

“魔族巧言令色,手段下贱,占了我们的位置,夺了我们的人生,害了我们的亲人,还不知感恩,处处打压我们。这等魔物,就该除之而后快!”

“就该这么对魔族,也让牠们知道知道我们人族不是好惹的。”

“魔物害了我们人族多少好女娘,今天也该得到报应。这都是牠们应得的。”

“你为魔族说话,你莫不是同魔族是一伙的?”

......

姜嬴将勇敢的姑娘拉到身前,亲手替她掸去衣服上沾染的尘灰,听着人群中越来越多的应和,终于露出笑容,若不是还有这些女娘在,这些破烂世界,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穿了。

——

那个姑娘被姚嘉声赐名方婡。

那个在柳桥旁扑出来想要拜姜嬴为师的丫头。姜嬴一开始以为她只有十二岁,一直女孩女孩的叫她,直到回了宫,洗漱一番,将身上灰扑扑的丫鬟服换下,又被姚嘉声收为了义女,询问年龄,姜嬴才发现她已经十四岁了。

那就不该叫女孩,而是应该称为少年了。

将其错认为女孩,着实怪不得姜嬴。少年明显营养不良,看身量十二岁不能再多,连头上的头发都有些稀疏泛黄。唯独眼神十分灵动狡黠,一看就是个心思活络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简而言之,很会讨上位者的欢心。

她说自己无母无父,母亲在前年的中秋之夜去世,因为高龄产下儿男落下病根,终是没有撑过那年中秋。

她对着姚嘉声说那年中秋她在夜色之中狂奔许久,可家家团圆之夜,她无法为母亲请来救命的医生。

她又对着姜嬴说母亲产男是受了男俞黜族的压迫,她想要跟着姜嬴学习除魔本领,好让天下女子不再重蹈她母亲的覆辙。

她对着姚嘉声说她母亲舍命生下的儿男死在去岁冬日的雪夜,是燃着柴火时紧闭了窗户。她又在言语之间向姜嬴暗示她从前从未忘记过开窗。

后来她卖身葬父葬弟,进了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就是那个胆敢在柳桥旁斥责姜嬴的老妇人家。最后随着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一起出来,见到了姜嬴除魔的手段,惊为天人,欲学之。

不知道她的哪句话,或是哪个表现戳到了姚嘉声,姚嘉声收了她当义女。

姜嬴对姚嘉声的这一举动很疑惑,她以为像方婡这样的少年,宫里到处都是。

方婡的确很会投其所好,就连说话时都会通过观察她们二人的面色,不断调整叙述故事的策略。她会对着姚嘉声述说自己从前的悲惨故事,因为她看到姚嘉声脸上的怜悯。她也会从姜嬴饮茶的快慢中推测出姜嬴不喜欢听她卖惨,于是多次暗示自己愿为天下女子除魔的心志。

但到底年纪小,又没受过专业的训练,生长在坊间,无人教导,一切都靠自悟,所以经由她润色出来的故事,多少有些拙劣之处。姜嬴原以为,这种人,姚嘉声在宫中应该见得多了。

姚嘉声的确见过很多这种人,她收方婡为义女,既非怜悯,也非同情,而是因为,她在这个羸弱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没能做到的另一种可能。

姚嘉声让方婡先去洗漱,又把她的寝殿安排在了厉威娘旁边,吩咐玉嬷嬷带方婡去修整后,她才向姜嬴缓缓讲述收养方婡的根源。

“我曾经,试图跑出去过,去投奔锦寨义士。”在学规矩的时候,教规矩的嬷嬷越来越严格,越来越看不惯她们姊妹,于是忍耐了几个月后,姚嘉声准备逃跑。

逃出家门,去投奔锦寨义士。

但她卡在了第一步。

有人失败得轰轰烈烈,有人扑得悄无声息,姚嘉声属于后者,因为失败得太过彻底,除了小腿上留了三天的划痕,甚至无人知晓她曾做过如此尝试。

“但是院里的树太高了,我往上爬了五步,不敢再爬。”

现在想想,那树又远比太清池边的柳树更加可靠,它有五人合抱的粗壮树干,有茂盛的枝丫,树枝一直伸向屋顶之外,伸向自由,但当时,落在向上爬了五步的姚嘉声眼中,它只伸向了恐惧。

“所以在听闻方婡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冲出来想拜神使你为师的人的时候,我便想着,无论那个女孩性格如何,人品如何,我都一定要收她为义女。我想在她身上看看,拥有另一个可能的自己会长成什么样。”

还有一个原因,是姚嘉声不愿意告诉姜嬴的。当年为什么是她被选中成为苟名的王妃?因为那个家族连着两任的当家男主人,都觉得她乖巧听话。而为什么牠们会这么觉得?因为在锦寨义士的传闻流行的那些年,两位男主人先后要求她们姐妹写下对锦寨义士的看法。

即使对锦寨义士的事迹倒背如流,姚嘉声依然在文中抨击了锦寨义士一番。

姚嘉声在方婡身上看到的,还有那个为了讨好上位者而谎话连篇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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