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嘉声看着窗外堆叠的绿意，雨已经停了。她同姜嬴道，“既然方婡十四岁，也是时候为她赐字了，神使可有什么想法？”
姜嬴：啊？我吗？
姚嘉声笑道：“你看，逢春二字，如何？”
姜嬴舒展眉头，不让她来取，就是最好的，她点头含笑：“甚好！”
“逢春”二字，在方婡洗漱完毕，欣赏着名贵的菜肴时，由玉嬷嬷笑着送进她的耳朵。
被泼天的喜讯砸到，她晕乎乎地想要下跪，又被玉嬷嬷拦住，由着玉嬷嬷的指引，接了旨意。一只沁凉的手环绕上她的手腕，她摸着手腕上的凉意，心想，这下是真的逢春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看见厉威娘走进来的那一刻。
——
厉威娘抱着一盒飞行棋走进来。她在去岁冬日，雪下得最大的那日离家出走，被找回家后生了一场大病，发了几天高烧，是以出走时的记忆已经模糊。所以她不明白为何宫里新来的姐姐明明笑得开心，却在见到她的那刻收敛了笑容。
于是她愣在了门口。
厉威娘是来找方婡下飞行棋的。飞行棋盘是李梦渔看她无聊，主动拿出来给她解闷的，而李梦渔手中的飞行棋盘，又是昨日姜嬴给她的一堆教科书中，不小心夹杂着的几个游戏之一。
因此十分的高科技，足以虏获一个十岁小孩、一个十四岁少年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嬷嬷的心。
以至于姜嬴前来视察少年和小孩有没有按时吃饭时，她们甚至浑然无觉。
在按着她们摄入生长发育所需的能源物质之后，姜嬴和系统也加入了战场的厮杀，然后李梦渔来了，李梦渔之后，齐聚在方婡寝殿之中的，是曲泉澄和姚嘉声。
一下子见识到这么多大人物，方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她手忙脚乱之下，竟将她的最后一架飞机，送至终点。
棋盘表现得比她更加激动，胜利音效在终点处的塔首响起，棋盘的每一个格子都发出彩光，李梦渔不禁怀疑起这副飞行棋的适用年龄段，但在看到系统时又放下疑惑，理当如此，毕竟姜女士家的这位小妹还是个学龄前儿童。
但方婡不是，五彩斑斓的炫彩光芒照在她的脸上，猝不及防间，她以未来王姥的身份同朝中部分重臣打了个照面，与她所想象的画面大相径庭，她手足无措。
尴尬之下，她恨不得弃盘而走，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姚嘉声是来找方婡威娘两个孩子和玉嬷嬷的，她想将厉威娘收作义女许久了。厉威娘是个话痨，每次进宫，都给当时还是皇后的她带去许多欢声笑语，她若是将厉威娘收作义女，既是满足了从前她的愿望，也拉近了她与厉家姐妹的关系。
为了威娘，厉家姐妹无论如何，都会对她忠心耿耿。
今日闲暇时，她已和厉家姐妹粗略交谈了一番，厉崇渊的意思是，看威娘的意见。
她们母女的关系尚待修复，厉崇渊还不敢在这个时刻，轻易替女儿下决定。所以姚嘉声前来寻找厉威娘。
而曲泉澄为姜嬴而来。
相比起姚嘉声想将厉威娘收作义女，她的事情，反而更加地怪诞和重要。
曲泉澄喜水，于是她的宫室是后宫中最靠近太清池的一个，内院有一大片人工的泉水和小型清池，都是从太清池引过来的水源，姜嬴昨日也跟着去过，知道她院中的情况。
所以当她拿出一个灰色的奄奄一息的光球，并说这怪东西是从太清池顺着水流飘进她的宫室，被她捞起时，姜嬴并未有过多疑惑。
然而她又说，“跟着这东西飘下来的，还有两坨更加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两坨活着的肉，沉不下去，也捞不起来，看着可怖，我便吩咐人将其拦截在水流当中，不知神使可愿去看看？”
最好能够处理掉，曲泉澄暗想，那两坨东西看着便极为不祥，她看两眼便觉瘆得慌，连想也不敢回想。她当年也是随着叛军征战沙场的人物，她都受不了那个东西，何况旁人乎？
“两坨东西？”姜嬴投了个骰子，不是六，她还有三架飞机没有出，眼看就要输了，便起身将位置让给姚嘉声，拍拍裤子道，“那我就随你去看看！”
链接中，她还对着系统笑道：“总不能还真是卖沟沟那玩意儿‘生’出来的东西吧？”
一语成谶！
所以，当到了曲泉澄的宫室，在系统疯狂地“姜姜，别碰！”地尖叫之下，姜嬴仍旧不受控制地碰到了那两坨奇怪玩意儿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下次我们还是快点图图男人别搞幺蛾子了，而是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随后，姜嬴只感觉神识之上，仿佛有一辆火车呼啸着，朝她疾驰而来，她想避开，但身边是狭窄石壁，身后是悬崖万丈，她最终被火车撞落。
她晕了过去。
疾驰而来的系统急忙接住她，让她避免落入水中，成为落汤鸡的命运。系统愤怒地将卖沟沟抓在手中，手指发力，渐渐收紧。她和姜嬴之间，她才是对男人更狠心的那个。
刹那的剧痛让卖沟沟浑身颤抖，发出难以忍受的痛呼。卖沟沟是男系统程序，出不了汗，只能不断地痛哼着。随着系统手掌的缩紧，牠的灵魂仿佛与身体慢慢剥离，双方各痛各的，灵魂开始痉挛抽搐，皮肉则是传来撕扯般的痛楚，痛楚无法抵消，却可叠加。生命的最后，卖沟沟想，自己若是血肉之躯，恐怕此时早已血肉模糊，皮肉剥离了吧。意识渐渐离他远去，他在系统手中本就虚弱的挣扎更加无力，最后发出一声惨烈的垂死的尖叫，迎来牠死亡的命运。
跟着一起来的李梦渔舒心至极，并且真诚希望另一个卖沟沟，即她的前夫也有这样的下场。但是很快，她开始担心起姜嬴的安危来。
明眼人都能看到，姜嬴的昏迷并不正常。
而她，因为昨日姜嬴和系统的一句谎话，现在已经被视为和姜嬴在同一条船上。
在谨慎地拍上系统的肩膀，听到系统轻声跟她汇报情况，“她没事，只是暂时昏迷”时，她松了口气，看系统仍旧咬着牙，没有向围观之人解释的意愿，她只能转动脑筋，想着托辞。
在所有人还未成长起来的如今，神使还是她们最大的信心力量来源，神使出事，宫内人心必将大乱。
李梦渔挠挠后脑勺，好在她还有好几年的教师经验，应付这种事，手到擒来。
“我这老友，怕是又猝不及防被天庭叫回，汇报情况去了。毕竟天庭现在对人间很是重视，不然也不会先后派下我们几人来。”
周围的围观者，主要是曲泉澄和在附近做活的宫人，听了李梦渔的解释，脸上仍有疑虑。但是人嘛，总是喜欢把情况往利于自己的方向上想。姜嬴无事更利于她们，她们自然也愿意相信李梦渔的说辞。
而仍在怀疑的曲泉澄，她会权衡利弊。
她让姜嬴休息在了她的宫殿里，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会让被抢占了宫室的曲泉澄，在之后的日子中，无数次后悔这个决定。
但是现在，她只想掌握第一手与神使相关的资料。
这宫中，神使降临之前，天下的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也不例外。但神使的降临，让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变化从前不曾有，书上不曾说，饶是聪明如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她只能蛰伏，观察，另谋道路。
——
姜嬴的身体被平稳安置，神识身处一片陌生地带。看上去像是别人的记忆，她猜测，却不知是谁的记忆？眼前的两人都有可能。
眼前两人，其中一个是她的熟人。
鬼女仍旧如她们初见时那般模样，但是脸上的表情和周身的气质，却比面对她们时来的平和。这种区别对待，似乎有点眼熟。姜嬴想起了姜姠荣，姜姠荣面对她和面对其她人，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类比之后，她立即推出，旁边和鬼女交谈之人，大概就是系统口中，由鬼女一手带大的【神】了。两人是姐妹，鬼女对她和对其她人双标，亦是情理之中。
却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
姜嬴的视角，仿佛是在天上，两个人背对着她，她只能在她们转头时，偶尔看到她们的侧脸，以及开开合合的嘴唇。她们在交谈，可姜嬴听不到声音。
好奇在姜嬴心底蔓延，如同野草疯狂生长。
想靠近些！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姜嬴不受控制地靠近，鬼神两姐妹停止了交谈，鬼女伸出右手，一团能量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感受到了那团能量中，惊天动地的能量。那是鬼女的本源力量吗？
恐惧。一种恐惧涌上姜嬴的心头。但那不是姜嬴自己产生的感情。
她在与人共情。或者说，有人试图将不属于姜嬴的情绪塞进她的脑海中。那或许就是记忆的主人。
恐惧如同荒火，在持续不断蔓延，瞬间占据她整个意识，郁郁葱葱，绵延不绝。
“够了！”姜嬴出声，“你是谁？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没人回答她，恐惧仍然深深扎根在姜嬴的意识中，这种无法控制情绪的感觉，让姜嬴很是不爽。除开生死，其余皆是小事，可她一出生，便直面生死，且最终战胜死亡，是以此后余生，无论何事都无法使她恐惧。她也讨厌这种不能控制情绪的感觉，没人会喜欢被人强加东西，尤其是涉及大脑的东西。所以不管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姜嬴对她的印象都跌到了谷底。
下一秒，眼前的画面扭曲，两人没了踪影。
面前出现一片扭曲的虚空，代表着生命的绿色和代表着死亡的红色交织，形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密布整个视野。鬼女突兀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脸狞笑地朝她抓来，姜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女的右手探进了她的身体，从内里剥出一团能量。
但姜嬴没有感觉到疼痛，在身体中狂奔的情绪仍旧是恐惧。恐惧连着恐惧，惊惶套着惊惶。最后，她听到一声“抱歉”，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系统大不了多少。
醒来之时，她躺在床上。系统以入定的姿态坐在她的身边，在姜嬴醒来的那一刻，她的意识也重新回笼。
刚刚的事暂且延后，要紧的是这个世界。她起身，转头看向守在一边的人群。三个人，一个是李梦渔，一个是曲泉澄，一个是玉嬷嬷。
外面的天似乎黑了。姜嬴感到了饿。
曲泉澄察言观色，很容易看出姜嬴现在的情况，没有一丝虚弱，还是那样的强大，她和玉嬷嬷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松了口气，吩咐宫人上菜。
李梦渔很想向姜嬴询问情况，但是有旁人在，她担心她们假扮神使的事情被旁边的两个聪明人猜出，只能忍住不说话。
直到一顿饭后，曲泉澄和玉嬷嬷都没有询问姜嬴上天庭述职的事，这让找不到机会和姜嬴串口供的李梦渔终于放下心来。
一场安静的用餐结束，姜嬴态度坚决地送客，她与系统还有话讲，而这件事，她想，应该比这个世界的事情还要重要。
李梦渔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再啃一啃姜嬴拿出来的那些教科书，令她奇怪的是，曲泉澄和玉嬷嬷也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一走，姜嬴便遣退宫人，关紧门窗，和系统一起坐在饭桌前，残羹冷炙收拾了一半，姜嬴随手拿了一块布料，当作抹布，一边擦拭桌子，一边等着系统开口。
她知道，系统知道的绝对比她多。
系统也的确如此，她肃容道：外面世界的天道或许已经苏醒。
不是姜嬴世界的世界意识，也不是所有小说世界中因字灵而诞生的天道，而是外面那个鬼神和字灵的世界，那个被男人夺了权的世界的天道，她想进入小说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