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吾道何孤?(二十一)

厉威娘将前因讲清时,几人的家人,战定心并厉家姐妹,也终于赶到议政殿。

看她们脸上的疲惫,就知三人是在睡梦之中被人匆忙叫起。厉家姐妹的睡衣外套着一件外衫,和战定心齐整的衣装比起来,更显匆忙,并且更加衬得战定心,在给女儿擦屁股一事上,格外老道。

老道得让人心疼。

她一到便接替厉威娘继续说下去,应该是在来的路上,就打探清楚了情况。她一开口,其余众人这才发现,厉威娘说了半天,还未说到闵金戈等人为何要放火杀虜。

“还请陛下恕罪,金戈之所以陪着茅大人一起看望她的母亲,实乃是出于朋友之责,只是谁也没想到,茅大人的母亲竟被男俞黜族迷惑到了此种地步,竟然乘人不备,想要纵火烧死她的女儿和女儿的朋友。”她一句话,将闵金戈逼人放火的罪名,全部推到受害虜的头上,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闵金戈想要上前为自己辩驳几句,刚一张口,便被战定心瞪了回去,只能愤愤不平站在原地。

姜嬴觉得好笑。今晚真是好一出大戏,她偷偷地,从口袋中摸出两颗糖,一人一颗分给了站在她身旁的系统和方婡。因为厉威娘一顿话痨式的背景科普,整个事情还未掰扯到她们身上,所以她们站在一旁,看戏看得很投入。

战定心仍旧在兢兢业业地为女儿洗白,“还请陛下恕罪,金戈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姚嘉声自把人族叛徒关进监狱之后,便下旨不准任何人前去探望。她这样说,相当于把闵金戈逼人纵火弑母且将监狱烧了个干净的罪名,缩小到了违背旨意前去探望人族叛徒,后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可操纵的余地就大了。

战定心为闵金戈开托,厉威娘因为跟着闵金戈一起行动,厉家姐妹自然也是和战定心说法一致。方婡和她的姐妹沉迷吃瓜,姜嬴在链接中和系统闲聊,整个大殿中,茅朔怡孤立无援,显得格外苍凉。

所以闵金戈上前一步,一脚“踢翻”她母亲为她铺就的台阶,直接请罪:“火不是她那个伥鬼娘放的,是我逼着她烧的,就是因为她告密,所以我要报复她,仅此而已,陛下要罚就罚吧!”

虽是替茅朔怡说了话,但字里行间,也没有多把茅朔怡和她的母亲当回事,属实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嘉声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话茬被她扔到了方婡身上,“孅王当时也在现场,你觉得该当如何?”

姜嬴腹诽:何止是在现场啊!被你看中的这位义女,还在人族叛徒被烧成灰烬这个结果上,狠狠出了一份力呢!

但是同时,姜嬴也发现,她没有问方婡你觉得谁说得对,说明她自有决断。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要拉拢人心也好,要处决人族叛徒也好,这个惩罚都不会落到闵金戈头上。而她之所以问方婡,怕是要让方婡卖闵家母女和厉家姐妹一个人情。

她在为方婡铺路。

方婡上道地回道:“母亲,依女儿看,人族叛徒被烧死,乃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不管闵大人和茅大人如何,都算是无意间替母亲分忧了。就算她们功过相抵吧!”

姚嘉声欣然同意。

一个母亲在为女儿铺路,三两个长辈在替小辈开脱,更加衬得茅朔怡孤身一人。

但茅朔怡却不觉得自己可怜,她恍惚了一个晚上,终于在此事将要完结之时,一个箭步冲到闵金戈的面前,躬身一拜。

“多谢!”是气音,她的嗓子还未恢复。

闵金戈没有收下她的道谢,她甚至翻了个白眼,然后从兜中掏出一柄匕首。匕首只有她手掌长,小小一柄,刀鞘上却镶满了各类宝石,同她的佩剑上的装饰风格如出一辙。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匕首上半干涸的血迹。

新鲜的血,是谁的不言而喻。

匕首被她抛向茅朔怡。

“不用还了。既然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同样用的是气声。

虽然双方都很正经,所以搭配着双方的气音,格外有趣。姜嬴笑着去看系统,无意中再次瞥到了方婡的眼神,她的眼神中已经没了几天前的敌意,而是盛着满满的欣赏,仿佛在说:这样才对嘛!

姜嬴:不是,你们小年轻?

——

为了弄懂这些小年轻的想法,也为了防止她们有一天闯出更大的祸来,最关键的一点:还是没有在姚嘉声等人的软磨硬泡中守住原则,姜嬴终于松口,准备收下这三个徒子。

“其实在闵金戈逼着茅朔怡纵火烧死人族叛徒的那晚,我姐就起了爱才之心了。”系统一句话,戳穿了姜嬴种种嘴硬的借口。

虽然真相被戳穿,但是姜嬴没有任何羞愧和尴尬,谁会不喜欢意气张扬的少年人呢?尤其是闵金戈此人,在姜嬴降临之前,就站在了女人的立场上。

越了解此人曾经的事迹,姜嬴就越不后悔收了三个徒儿的举动。

听说闵金戈曾在某个小王爷逼良为昌,逼着卖艺不卖身的琴师上花船陪他白日□□时,扮作那位琴师上了船,一枪挑起那只弱鸡的衣领,将牠从船上扔了下去。

听说她陪先男帝狩猎,一个下午便拔得头筹,将一众公男比了下去。

又听说她在学宫中日日闹事,将授课的男学儒顶得说不出话。

她曾多次上同门的惛礼抢亲,只因那些同门说过“我不想傢”。

有意思的是,这些事不是从厉威娘口中说出,而是从姜嬴以为的,从未和闵金戈有过接触的方婡口中说出。

听到大徒儿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闵金戈曾经的事迹,姜嬴仿佛环视当初刚降临此间时,姚嘉声对着她念叨锦寨义士时的模样,她顿觉姚嘉声母女三人十分有趣。

于是每次方婡无意中透露她对闵金戈的了解时,姜嬴都会笑侃道:“你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事迹?”

然后她就会收获一个结巴的大徒儿,支支吾吾地说:“茶馆街边,听见的。”

方婡没有说谎,闵金戈的这些事迹,的确是她在茶馆街边,听人闲谈时听见的。但并非无意,她的伥鬼母亲离去之后,父男便开始酗酒,一时之间,养家的重任,便落到她的肩头。

好在方婡足够幸运,她找到了一个好工作——收集消息。不知从哪来的负责人会给同方婡一样年纪的孩子一份名单,名单上写了不少人名,她们这些孩子的作用,就是日常在大街小巷中出没,收集她人闲谈时所透露的信息,上报给相关负责人,每隔五日,便会有人根据她们上报信息的重要性,结算工钱。

又能偷听,又能赚钱,对方婡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好工作。

安阳郡主的名字,就是在名单上看见的。即使是在那时,闵金戈也是玉璋城中的名人。

一开始偷听别人讨论闵金戈,是为了赚钱,但是后来,她却开始痴迷于寻找闵金戈的事迹。

但方婡从不认为这是对闵金戈的崇拜,相反,连她自己都觉得对闵金戈的感情极为复杂,说也说不清楚。

她曾经迫切地想要听到闵金戈的种种不羁事迹,但在听到之后,又会对闵金戈的狂忹感到不适,于是她会在谈客们批判闵金戈离经叛道时露出得意的笑容,想着你地位再高又如何,背地里不也被人骂着。但转瞬,她又会在看到男谈客大肆嘲讽闵金戈的作态时感到不满,暗自诅咒几男不得好死。

羡慕与愱殬,轻视与崇拜,矛盾的感情油然而生,在她心中扎下深根。

直到终于见到闵金戈真人,她的第一反应是失望,因为她看到闵金戈恭敬地朝姚嘉声俯首。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方式,如果她在闵金戈这个位置,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失望不可控地涌上心头,直到几天之后,她巡逻发现闵金戈夜间纵马,绑着茅朔怡前往监狱,才终于将闵金戈,同她听说的安阳郡主画上等号。

复杂的情感,她表述不清,也不想向任何人倾诉,包括她的师母和她的义母。她只是高兴于和闵金戈成为了师姐妹,并且暗爽,成为了师门的大师姐,以十四岁的年龄,压了十六岁的闵金戈一头,虽然闵金戈并不在意这件小事。

让闵金戈在意的,或者激烈反对的,是要拜姜嬴为师这件事。

这还是姜嬴第一次感受到明晃晃的慊弃,她甚至不知道这份慊弃从何而来,就听闻闵金戈因为不愿意拜姜嬴为师,与战定心大吵几架,最后离家出走,搬到了四坊间。那是整个玉璋城中,离皇宫和战大将军府最远的地方。

因为一个松口就成为了玉璋城中的谈资这回事,姜嬴也颇感无奈。但为了不继续成为之后半个月玉璋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姜嬴还是决定去找搬出家门的闵金戈聊一聊。

闵金戈搬到了四坊间,就是方婡出生和生长的地方,所以很难说方婡完全没有在里面起到任何影响。

姜嬴踏上四坊间阴湿的土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因此,因人类活动而产生的污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些污渍在污水沟中,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存在。

姜嬴拿着厉威娘透露给系统的地址,朝四坊间最里面的角落走去。

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口,她正准备敲门。

“吱呀”

门开了。

与此间格格不入的一张脸出现在门后。

姜嬴露出笑容:“你知道我要来。”

闵金戈眼下有些青黑,大抵是没有睡好,整个人有些迷糊,但还是摇头:“不知道,但是听到声音了。自从搬出来后,我的耳朵似乎变得灵敏,连四坊间外的声音,都能听到。”

说着,她用力晃晃脑袋,道:“可能刚搬出来,不太适应吧。逢春也说过四坊间隔音不太好。”

既然她已经下了决断,姜嬴便点点头,将“我觉得你可能快要踏上修仙之道”这个解释吞进腹中。

来日方长,姜嬴想。这事以后总有机会解释,她今天来这里最关键的事,是给闵金戈当一回知心大姐,顺便收个好徒儿来的。

虽然姜嬴是闵金戈和战定心争吵的源头,但闵金戈却并未将她拒之门外,而是颇有风度地将其迎入屋内。

进了里门,姜嬴险些被内里富丽堂皇的摆设晃瞎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一张张名贵木头做的桌椅,尤其是正中间那张在夜明珠下流光溢彩的金丝楠木制作而成的桌子。

真的是金的,而且在光下闪着金光。

看样子她这未来徒儿在这里住得还挺好嘛。

或许是姜嬴看那张桌子看得太久,闵金戈拿起一块潮湿的破布,盖在了桌子上。

“哎哎!”姜嬴可惜地叫出声。

却听闵金戈道:“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现在的住处,趁我不在家,吩咐人搬进来的。”

闵金戈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指的是战定心。

姜嬴“哦哦”两声,没说什么。

闵金戈却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问姜嬴:“你是不是跟她们一样,也觉得我永不满足?”

姜嬴在做知心大姐一事上颇有经验,闵金戈这句话一出口,姜嬴便明白了她的症结所在。

我就说,症结和源头都不可能是我嘛!姜嬴想。

她回答闵金戈:“我不这么觉得。”

见闵金戈抬头望向她,她故作深沉地替闵金戈整了整那块她随意铺上来的破布,说:“在这个世界,其牠虜母在养育女儿上,只能交出负分的试卷,不代表打出五十九分答卷的人,就是合格了。”

看到闵金戈骤然亮起来的脸色,姜嬴就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找到症结了。

“有很多人这么说你吗?”她问。

闵金戈摇头晃脑学着那些人的话:“你母亲已经对你够好了,不知道你还在闹什么?”

从前有,现在也有。

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姜嬴捏着那块破布的一角,搓了搓,说着自己这么说的依据:“我听和你们母女相识的大臣说,你的母亲之所以能够在男权社会将你留到现在还未定下惛约,是因为她对男帝苟名宣称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你因为早早结惛生子而难产而亡。这也是她沉迷男权邪|||||教的开端。”

提到男权邪||||教,闵金戈略带微笑的脸又拉了下来,格外明显。

“但她用这个方法,能护到你几时呢?”姜嬴不自觉地摇起了头。

她最近看了些社科类的书籍,在这方面,突然有了很多感触,便当着闵金戈的面说出:“其实抛去一切人为因素,抛去一切社会因素,自然界中,天生便存在一种等级制度,那便是母女之间的等级制度。”

闵金戈的悟性很高,“女儿出生之时,孱弱无力,在她成长到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之前的这段时间,母亲在女儿面前,天生享有无上的权力。”

姜嬴想,所以在我的星球,人们必须要通过考试,才能成为监护人。

“享有无上的权力,自然也该担负起该有的责任,每一个母亲,都该为她的女儿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姜嬴说,“而不是,逃避。甚至教导她的女儿,逃避。”

姜嬴意有所指,闵金戈陷入沉思。

真理越辩越明,这么看,姜嬴说战定心只考了五十九分,依据充分。和其她虜母比起来,她曾经是最接近可以创造美好世界的那一个人的,她有钱有权有军队,可她没有选择那么做。

而是选择了躲避和忍耐。

“所以你并非永不满足。”姜嬴最后,宽慰了闵金戈的心灵。

但是闵金戈的症结解决了,姜嬴的问题仍旧没有得到解答:“那我可以问一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成为我的徒儿吗?”

闵金戈挺直身体,望进姜嬴眼中,一字一句地纠正道:“不是不愿意成为你的徒儿,而是不愿意你成为我的师母。”

有区别吗?

姜嬴满脑子疑惑。直到她突然想起关于战定心母女缘分开始的那个故事。一直以来,她们都觉得是战定心收养了闵金戈,但她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母女俩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那一天,不是战定心找到了闵金戈,而是闵金戈主动找到了战定心。

所以严格来讲,不是战定心收养了闵金戈,而是闵金戈选择了战定心。

“你当年,是已经选择了战将军做你的师母和养母,对吗?”

闵金戈目光放空,仿佛望着远方。

“当年我的生母没有‘离开’之前,她便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大将军。提她的能征善战,提她的武艺高强,提她从前在府中随心所欲,恣意忹为。”

这下姜嬴彻底了然了。但即使知道自己没了希望,她仍旧想要做最后的尝试,“这样,我仍旧收你为徒,但是你不必称呼我为师母,叫我名字亦可,你觉得如何?”

闵金戈自然是欣然应允。

——

她们被姜嬴收入门下,只需要考虑修炼的事情即可,而姜嬴,要考虑的就多了。

比如如何快速提高她们的实力,比如带她们去哪历练。

若这只是个普通的古代世界,姜嬴便带着她们四处逛逛得了,但是很可惜,自从姜嬴降临那天,将女男分为人族和魔族的那天起,事情便变得不一般了起来。

普通的无能力古代世界,哪有什么人族和魔族?即便是高武古代世界,也只有正派和邪教、武林和朝堂之分,存在人族和魔族的世界题材,只有修仙、仙侠和西幻等题材。

所以这个世界,要向修仙世界演化,是必然的。

但也很难说这全部都是姜嬴的锅,与此间的天道毫无关系。

这个小说世界的天道们大多社恐。系统苏醒时,她们自然也跟着一同苏醒。不过她们既不同于紧跟系统步伐改造世界的天道们,也不同于按兵不动审时度势的天道们,她们有一颗想要改造世界的心,和一副拖累她们行动的性格。

一群社恐扎堆一起工作并不可怕,但如果几人都有着拖延症,那就不好说了,最为关键的是,她们没有顶头上司,为她们的每一个工作节点定下DDL。

于是姜嬴到达时,几道的改造世界进度,还停留在,每个人都刚刚新建了文件夹上。

这个世界的天道——姜嬴暂且称她为社恐1号——因为是主角李梦渔穿越的第一个世界的天道,所以理所当然被其她天道推选出来充当外交员。在她磕磕绊绊地叙述和红着的光球身体,以及小得如同蚊蚋的声音中,姜嬴大概明白了她们所作的努力。

在系统苏醒之后,她们也摩拳擦掌准备跟着大干一场,那个时候她们在社交上还有一定的“精神电力”,于是仗着一腔上头的热血,匆匆开了一场会。一场会开完,谁都没有提出再开第二场,甚至谁都没有在她们所建的联络群中提起过话题。

但是至少会议没白开。在会上,她们决定先写一份改造方案,以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几道想的很好,大家按照自己负责的世界,先写个改造的初稿出来,然后一起讨论、研究方案的可行性,评估风险系数,以便后续实施时能够动态调整。但是疏漏出现在她们几个规定的期限上。

被推出来的社恐天道声音更小了些:“当时说好的是,我们各自在期限内写好各自的方案,然后发给最后一个世界的天道整合,整合好后再集中讨论。然后规定的期限是......十年......”

因此直到姜嬴和系统来到这里,几道也没有开始写她们的改造方案。

姜嬴既无奈又无语,十年对于长生的天道来说,确实并不长,也不能因此说她们消极怠工。毕竟姜嬴无语的表情一出来,这位有点小小社恐的天道就彻底急了,掰着姜嬴的脸就慌忙的解释道:“我们是有改造的心的,我们和那群墙头草天道可不一样,字灵大人和她的同伴,你们要相信我们啊!”

虽然不够外向,但她的力气真的很大,姜嬴只好由着她去了。

但是有一点社恐1号没有说错,她的确是有一颗改造世界的心的。虽然还没有开始书写改造世界的规划,但是沃山吃了男帝苟名的野狗群们,在她的推动下,即将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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