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鱼漫长的、长达千年的生命中，他们见多了生死，也见多了离别。但他们大部分时候，依然快乐得无忧无虑。因为，他们不用亲身体会这样的痛苦。

就比如，在两百多年前，艾莉丝有一次偷偷溜到海浪的边沿，那里有一座高耸的山崖，怪石嶙峋。

她小心翼翼地游到山崖的不远处。

虽然族中其他的美人鱼都数次警告过她，不要过去，因为在山崖的顶端住着一个黑魔法师，和他的妻子。

但她却觉得那两个人相处的样子，实在是迷人极了。

他们会在庭前种一大片不同颜色的玫瑰。每日晨起时，那个削瘦的黑衣男子都会扶着他的妻子，那个拥有一头栗褐色长发的温柔女子，提着水勺，慢慢地浇灌。

待到朝阳升起，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有无穷的默契和缠绵，不用说话，尽在心间。

只是魔法师的妻子没有在那里活过几个月，就去世了。

那时候，艾莉丝还太小，不懂得爱人离去的痛苦，远远看着山上男子沉默的背影，她懵懵懂懂地在附近游了半晌，还是被族中赶来的长者，给带走了。

自然也就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男子将自己妻子的遗体化成了骨灰，然后来到了悬崖上。

风低低地吹过，他闭着眼，双手举着一株有些颓靡的、娇媚的黑色玫瑰，放在鼻尖，喃喃道：“你说过，这世上最好的颜色，是我身上的黑色。最好的花，是这满园美丽的玫瑰。现在我终于达成了你的愿望，培养出了一株黑色的玫瑰……”

“伊莉莎，如果我真的失去了上帝的眷顾，变成了死神的使徒，无法去往天堂和你相会，就让这株黑色玫瑰替我陪着你吧。”

“而我将永远、永远卑微地爱着你。”

“从那天开始，直到我生命和灵魂的尽头。”

他睁开忧郁的双眼，缓缓松开手，任那株黑色的玫瑰花，掉落在沉默的海洋里。

伴着挚爱的骨灰，抛撒大海，一声痛苦的嘶喊响起。

“伊莉莎！——”

……

那株有些萎靡的黑色玫瑰花，在海水中，缓缓下沉。而那些骨灰也随着玫瑰花，在海水中，缓缓下沉。

风渐渐地停了，海面也渐渐地平静、安静下来，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有一天，一只纤瘦白皙的手臂慢慢伸出水面。

还有一个凄婉的女声，叹息着飘荡在黑色的水面上。

“伊莉莎——”

……

“不可供奉死神，不可呼唤死神，不可信仰死神，远离死亡的危险与心中的阴暗，时刻铭记主的光辉，只有这样，圣光才能与我们同在，主的慈悲才能时刻与我们同行——”

伴着话音落下，阿尔杰缓缓阖上书籍，对神殿中渴望的众人，行了一个神礼。

殿中的众人齐齐起身回礼，然后安静有序地离开了。

阿尔杰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加班一晚后，还要来这里做引告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他呼出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刚出殿门，他就看到姬曼立在走廊的一侧，长发梳在脑后，清丽的紫色发带随风飘扬，折着光，婉转而多情。

他走到她身后，清咳一声，笑道：“这位小姐，你是在等人吗？”

姬曼闻声回身，看到阿尔杰含笑地立在身后，莞尔道：“是的，阿尔杰先生。”

昨天晚上，他们相处得可以说是非常愉快。

这个世上，有趣而幽默的灵魂本就很少，更不要说还是与自己趣味相投的、另一个独立的灵魂。

姬曼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阿尔杰身上那种特有的沉静和宽容，也许是因为他总是这样那样的体贴和温和，让她原本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两人漫步在夜晚的海风中，只是说说笑笑，就过了很久。

走着走着，阿尔杰笑道：“我听说，在东方有一句古话，叫做一见如故。原来，我还好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我懂了。谢谢你，诺曼小姐。”

姬曼笑笑，道：“您客气了，詹姆斯神官。”

不知为何，说完这两句话，两人同时又笑了出来。

阿尔杰眨眨眼，道：“我从来没想到，这种话说出来，竟然会觉得这么酸。”

姬曼忍俊不禁，道：“是，我也这么觉得。”

“那么，你到家了，晚安，朱莉。”

“晚安，阿尔杰。”

就这样，虽然只是相识的第二天，阿尔杰和姬曼已经可以和对方很自然地笑着走在一起，让春风浅浅萦绕在悠扬的发梢，和彼此含笑的眼神中。

两个人一同吃了早餐，然后来到了那个为他们准备的暗室。

阿尔杰看着里面准备的东西，有些惊讶地道：“没想到你的幸运花，竟然是大波斯菊吗？”

姬曼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的幸运花是不是，但是朱莉·诺曼的是。

阿尔杰背对着她，不知在柜子上捣鼓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转身对她点头道：“闭上眼睛吧。”

和昨天一样，姬曼又听到了海浪的声音，闻到了那股咸咸的、涩涩的，像是海盐的味道……

……

等仪式结束，两人便一同去吃了午饭，回到了神殿的后堂。

“我今天听你做引告，好像提到了死神，说是不可供奉，不可召唤，不可信仰？”

姬曼一面把水杯递给对方，一面看似随意地问道。

阿尔杰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是的。你对神学研究较少，不知道在两百多年前，曾经掀起过一场巨大的异教徒叛变。他们自称是死神的使徒，教义是要用死亡涤清世界。但事实上，我查阅了许多的记载和资料，得到的结论，都是这些人其实都是在为使用危险巨大的黑魔法，找一个借口而已。怎么，你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吗？”

姬曼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的。其实主要还是我有些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你也知道贝拉消失的事吧？他们都说贝拉的死……不，是贝拉的失踪，和妖精有关。而我这两天又听说了黑魔法的一些事情，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阿尔杰安慰地笑笑，道：“其实，黑魔法就是指那些不被圣光接纳的阴暗仪式。所有的魔法仪式都是需要媒介的。像我们之前提到的那些神圣仪式，也是魔法的一种，所以它也需要媒介。而黑魔法的媒介则往往与死亡、危险相关，比如说，鬼魂、鲜血，甚至是骨灰，都有人在使用。而这些，都是神殿严令禁止的。”

“至于你说的贝拉的……”这时，阿尔杰忍不住皱了皱眉，突然奇怪，为什么她会说是贝拉的死，他从未听别人这样提起过，但他还是继续道，“贝拉的失踪，也确实是有可能和黑魔法有关。这样吧，你跟我来，我拿几本书给你看，就当是做一个普及。”

两人同时在巨大的书架间行走，一边交谈。

阿尔杰从一侧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打开到一页，指给姬曼。

“你看，比如这本书，这里提到的这个人，肖恩·菲尔德，就是当时比较有名一个黑魔法师。不过，比起其他的黑魔法师来说，他还算得上是比较正常的，没有太多的恶劣行径。”

肖恩·菲尔德？肖恩·约翰逊？

姬曼愣了一下，盯着书上这个面容忧郁的黑衣男子。

阿尔杰见状不明所以，问道：“朱莉？你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姬曼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罢了。可能，我认识的哪个人，也是叫肖恩吧。”

阿尔杰恍然，莞尔道：“这也不是什么神奇的事情啊，毕竟，肖恩这个名字，还是很常见的。”

是这样吗？

这个黑魔法师，和这个童话世界的男主角，拥有同样一个名字，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

肖恩沉默地跟在艾莉丝的身后，和他的梦中一样，这条漆黑的甬道，确实是非常得长。

艾莉丝一手拉着他，一手举在前方，托着一颗发光的夜明珠，鱼尾轻摆，缓缓向前游着。

“肖恩？”

“嗯，怎么了？”

“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去见她了吧。我听姐姐们说，你们人类常常有离别，但是每一次的离别，对你们而言都是痛苦的。”

沉默的少年笑笑，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那个凄婉的女声。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我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地爱过你……”

轻轻地、隐约地，仿佛一个女子哀伤的叹息，从一片黑暗的甬道尽头传来。

是上帝的指示，还是海妖的诱惑？

艾莉丝惊讶地张开了嘴，她结巴地道：“肖……肖恩，你……你听到了？”

肖恩此时已经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失神地向前走去，越走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甚至是飞一样地冲到了那个尽头的铁牢前。

他喃喃道：“贝拉？”

牢中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很美，黑色的纱衣轻盈飘逸，风致绝代，栗褐色的长发披在肩上，面容有些苍白，有些憔悴，像是一朵娇媚的玫瑰花。

但是，肖恩却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不对！你不是贝拉！你是谁？！”

女子轻轻一笑，叹息地道：“肖恩，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是你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让我鼓起勇气，侍奉了真正的神明。难道你竟然真的全部忘了吗？”

艾莉丝和肖恩脸色同时骤变。

肖恩不可思议地道：“你居然背弃了主，成为了一个异教徒？”

女子宛然一笑，幽幽地道：“是啊，我早已经失去了上帝的眷顾，变成了一个……”

“死神使徒！”

……

之前推翻存稿是因为人物线遮住了故事线，这一回希望不要矫枉过正。

写书，就是这样一个痛并快乐的事情，哈哈！

有问题可以评论沟通，微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死神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