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沉的天空终于透出一丝惨淡的阳光
王氏所居的正院里,地龙烧得旺,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此刻这暖意却丝毫无法化解厅内几乎凝滞的空气,以及院外回廊下、假山后,那些看似忙碌实则竖着耳朵、探头探脑的丫鬟婆子们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一场关乎侯府小姐清誉、嫡庶暗斗的大戏,正在正厅上演。而牛若黎,则完美地融入了厅外那群“背景板”下人之中,低着头,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内心却早已搬好了小板凳,抓了把空间里摸出来的瓜子,当然,是意念中的,准备安心吃瓜。
牛若黎目标明确:做个合格的围观群众,确保火不烧到自己和姐姐身上,顺便……如果机会合适,不介意悄悄给那试图放火的人脚下再丢块香蕉皮。
厅内,林曦云手里高高举着一双半新不旧、明显是男子式样的青布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震惊、痛心与不敢置信,声音带着哭腔,却又足够让厅内厅外的人都听清楚:
“母亲!您可要为女儿、为侯府做主啊!这……这鞋子,是从浅月妹妹院子的后窗缝里看见屋里的!这……这分明是外男之物!浅月妹妹她……她怎能如此不顾廉耻,在闺阁之中私藏此等污秽之物?这若是传扬出去,我们宁远侯府满门女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女儿的名声也要被她带累坏了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一位为家族声誉、为妹妹误入歧途而痛心疾首的好姐姐。
王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脸色铁青,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目光锐利如刀,先扫过哭得梨花带雨的林曦云,又落在站在下首、始终垂眸不语的林浅月身上。
“浅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她最讨厌这些庶女给她惹是生非,尤其是牵扯到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
不等林浅月回答,跟着林曦云一同前来、站在她身后半步的李姨娘立刻用帕子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抢着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焦急和维护(维护林曦云):“夫人明鉴!这鞋子是在浅月院子里找到的,人赃并获,她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定是她年纪小,不懂事,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哄骗了去!夫人,此事定要严查,以正家风啊!” 她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句句都在坐实林浅月的罪名。
林浅月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惊慌,只有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她先是对着王氏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声音清亮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母亲容禀。这鞋子,绝非女儿院中之物,更非女儿私藏。”
林曦云立刻尖声道:“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
林浅月看都没看她,目光依旧恭敬地落在王氏身上,继续道:“母亲请看。”她上前一步,从林曦云手中(几乎是拿了过来)那双布鞋,双手呈到王氏面前的茶几上。
“第一,”她指着干净的鞋底,“母亲,女儿院中虽每日有丫鬟洒扫,但院外土地,尤其后窗之下,难免有尘土。若这鞋子真是被人穿过,或是长久放置在女儿院中,鞋底岂会如此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是有人刚刚特意擦拭干净,才放到那里的。”
王氏目光一凝,仔细看向鞋底,果然,干干净净。
林浅月不等众人反应,又指向鞋面上一处不太起眼的、用来固定装饰的绣线:“第二,母亲您再看这绣线的材质。这是‘双股捻金线’,质地较硬,光泽也与寻常绣线不同。女儿记得,因这种线价格不菲且不易打理,府中除了偶尔用于主子们的正装,日常女红极少使用。而据女儿所知,近期府中领用过这批‘双股捻金线’的,似乎只有……二姐姐的院子。因二姐姐前些时日绣一个重要的屏风,特意向库房申请了不少。女儿院中用的,向来是最普通的棉线,这一点,管着针线的嬷嬷和库房记录均可查证。”
反转!精准反击!
她话音刚落,一直侍立在王氏身后的青黛,仿佛不经意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线轴,恭敬地递给王氏身边的刘嬷嬷,低声道:“嬷嬷,这是方才奴婢想着夫人或许要核对线样,特意去针线房取来的登记册和对应的线轴样本,这轴上标着,确是曦云小姐院子前几日领的,上面还有曦云小姐院的梅花标记。”
刘嬷嬷接过,呈给王氏。那线轴上的丝线,与布鞋上的绣线,颜色、质地、光泽,一模一样!线轴上一个小小的梅花印记,更是铁证!
厅内瞬间一片死寂。
林曦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李姨娘也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线轴,又看看林浅月,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庶女。
王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被愚弄、被挑衅的暴怒前的平静。她死死盯着林曦云,眼神冰冷。
就在这时,厅外的人群边缘,牛若黎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紧张得攥紧拳头的小禾,对她使了个眼色,朝林浅月院落的方向努了努嘴。小禾先是一愣,随即福至心灵,深吸一口气,像是被这紧张气氛吓到了一样,怯生生地对着守门的婆子,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里面的人隐约听见:
“妈妈……我……我昨天下午去浅月小姐后院外那边捡掉落的柴火,好像……好像看见后窗下面的草丛里,有块挺奇怪的碎布片,花花绿绿的,不像咱们府里常见的料子……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有点怪……”
牛若黎在心里给小禾点了个赞!这丫头,悟性可以!这话递得正是时候!既点出了“窗外”这个关键地点,又用“奇怪碎布”暗示了可能存在的“外人”痕迹,还完美扮演了一个被吓到、无意中透露线索的小丫鬟。
王氏目光立刻如电般射向门外:“什么碎布片?去找!”
立刻有婆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回来一小片边缘不规则、材质奇特、带着红色油渍和模糊印花的碎布片(正是牛若黎昨天“不小心”遗落的那点火锅底料包装边角料)。
这东西一看就非府中寻常之物,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王氏拿着那碎布片,又看看那干干净净的男鞋和特有的绣线,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这哪里是林浅月私藏男人鞋子?这分明是林曦云处心积虑,用自己院里的特供绣线做了道具,还不知从哪儿弄来这古怪碎布(在她看来可能就是外头带进来的“赃物”)混淆视听,自编自导了一出栽赃陷害姐妹的丑戏!
“林!曦!云!”王氏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震得跳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构陷姐妹,败坏门风!我看你是半点规矩都没放在眼里了!”
“母亲!不是我!是她们冤枉我!”林曦云彻底慌了,扑通跪下,涕泪横流地试图去抱王氏的腿。
李姨娘也赶紧跪下求情:“夫人息怒!夫人饶了云儿这次吧!她年纪小,定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挑唆!她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人挑唆?”王氏冷笑一声,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李姨娘,“我看她就是跟你学的,心思不正!禁足一个月!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抄写《女诫》一百遍!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探视!若再敢求情,”她目光转向李姨娘,“你就陪她一起禁足!”
李姨娘吓得浑身一抖,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再不敢出声。
林曦云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软在地,只知道呜呜地哭,再无刚才那副义正辞严的模样。
王氏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再看站在一旁始终沉静从容的林浅月时,眼神复杂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些许:“浅月,今日你受委屈了。你在老太太身边养大,规矩品性,终究是好的。回去歇着吧。”
林浅月再次屈膝行礼,声音平稳:“谢母亲明察。女儿告退。”自始至终,她没有多看瘫在地上的林曦云一眼。只是在转身离去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厅外的人群,在牛若黎低垂的头顶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牛若黎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这位女主眼神这么利?应该只是巧合……吧?她赶紧把脑袋垂得更低。
戏看完了,瓜吃撑了。
牛若黎随着散去的人流,低调地退出了正院。心里默默给林浅月点了个赞:这原书女主,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智商在线,反击精准。根本不需要自己多事嘛。
“问题不大。”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心情愉悦。林曦云被禁足,至少一两个月内掀不起风浪,她和姐姐可以安稳待到合约到期出府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从厨房方向出来的刘婶子,对方挤眉弄眼地跟她八卦:“哎呦,若黎丫头,你是没看见,刚才李姨娘屋里,怕是又碎了好几套茶杯呢!听说私下里骂二小姐蠢,说她再这样下去,别说攀高枝,能不能顺利嫁出去都难说……还嘀咕什么‘早知道当初就该……’,后面的话没听清,神神叨叨的。”
牛若黎面上做出惊讶害怕的样子,心里却毫无波澜。狗咬狗一嘴毛,与她何干?不过,李姨娘那句没说完的“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她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寒意。这些后宅女人,狠起来可是没底线的。
她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那块准备晚上和姐姐分享的巧克力,脚步轻快地朝着杂役院走去。阳光似乎都明媚了些。
远离麻烦,苟住发育,才是王道。
然而,就在她以为今日风波已平,可以安心等待出府之时,傍晚时分,青黛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杂役院附近,看似随意地散步,目光却几次掠过正在井边打水的牛若黎。
牛若黎打好水,直起腰,正好对上青黛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神。她心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悄然绷紧。
这侯府,怕是离真正安稳,还早得很。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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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古代侯府丫鬟生存记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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