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前线要求扩大海军规模。”
“谁提议的?又不是只有我们帝国对抗法兰,凭甚么我们出大头?”
“是安德烈.韦纳尔准将提议的。”
“准将!?一个小小的准将……”
军务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罗纳德以首相位列席,此时,站了起来,拍板。
“谁都想着不能出大头,想必正是法兰那位矮子敢一个人单挑全欧陆国家的底气吧?”罗纳德以温文的声线说着粗鲁的话,却正好合了军部头子们的脾气。军人出身的他,在众人的支持下作出决定,“原先正确的策略在战时变更,我相信也是合理的。扩大海军规模,全力支援前线,是帝国先生们应有的义务。”
“这……”还有其他如财政大臣的反对。
罗纳德却少有地强硬反驳同僚:“战后再向其他国家讨回应得的,但该由帝国给予将士的,不能少一个便士。”
谁都别想在他的治下克扣军饷、碍前线的事!
首相力压内阁,而贾斯特等有识之士也为首相护航,兼在桃乐丝等贵夫人的软性支持下,一时之间将罗纳德的民望推到了最高点,没人再敢妨碍帝国最高机构的有力运作。前线在全无后顾之忧的安心下,逐少逐少地在法兰的强攻下稳住脚步,投资巨大的帝国更逐渐取得欧陆联军中的领导地位。
在对抗法兰的战争中,帝国一名小小的将领也开始冒出了头。
与本人粗犷又不靠谱的性格相反,安德烈布阵稳扎稳打,将己方守得如铜墙铁壁,又极擅长捉捕敌方的失误,在不违背军方主将的指挥下也往往能做出令人意外的战绩。在罗纳德的后门下,安德烈从参战时的陆军少校,五年间晋升至少将。
更在上将意外战死时临危受命,以坚实的地堡战一点点地推进战线,收复失地。
与麦克那种天才式的突袭不同,安德烈的战绩却也无可非议地斐然,每一次布局都是值得后人参考的教科书式,毫无失误地稳固。
军部破格将安德烈晋为中将,领一方战线。
在这段时间,擅长多国语言的康妮在首相的示意下,协助王太女与各国相亲,凭借联姻关系将帝国在欧陆各国间的地位巩固,迫各国吐钱以助军资。
全面而应对快速的罗纳德战时内阁,又嬴下一次大选,罗纳德毫无难度地续任帝国第六十任首相,成为史上首位连任三届的首相。
战争的第七年,帝国终于将法兰那号称天才的皇帝迫入绝境。
“无需担心,”王宫的偏厅中,穿着深绿色礼服的桃乐丝安抚众女眷,“我相信以安德烈.韦纳尔将军的稳重作风,是不会有失误的。”
他们正在等待着最后的战果传来。
怀有身孕的王太女也坐在其中,端正着王储应有的脸容,手下却紧握着侍女长康妮的腕间。
“克莉斯多夫人,”在王太女的指示下,一位贵女开口,“你能给我们再解释一下韦纳尔将军的战术吗?”
“这是当然的。”桃乐丝微笑着应下。这本来就是先生们让她一道进宫的原因。
在康妮的协助下,桃乐丝向不谙军事的贵女们温声讲解。慈善、金援、乃至新成立的护士体系也急需女性的支持,这方面的工作桃乐丝义不容辞。
偏厅的正对面,正是罗纳德等先生们聚集的正厅。
隔着两道开着的大门,罗纳德与桃乐丝相视一笑。
战争已然不足以让罗纳德动摇。
“国王陛下、首相阁下!”红衣白裤的王家卫兵急步走进,“前线电报回来了!”卫兵满脸通红,大声道,“我们赢了!安德烈.韦纳尔将军攻入法兰镜宫,法兰皇帝投降了!”
一默,宫内随即响起彻天的欢呼声。
罗纳德和桃乐丝同一时间又望向了对方。
还未完。
他们向对方投向两人都明白的眼神。他们知道,现在才是帝国未来的开端。
二十七岁的安德烈在战后被授以上将军衔,回国后向康妮求婚成功,夫妇俩在罗纳德的支持下上任远印总督职务,着手治理自康妮父亲死后的远印乱局。
罗纳德在战后一度退了下来,战功赫赫的安德烈逐渐成为罗纳德派系的中流砥柱。
忍隐了八年,当安德烈带着远印改革成功的气势回国,保守党也逐渐顶不住辉党的冒起而没落时,党人终于忍下当初被罗纳德在战时强压的不满,请罗纳德出山挽救保守党的颓势。民众也怀念着罗纳德时期的有力执政,让政权改革的呼声甚高。
五十二岁的罗纳德,再一次高票胜出大选,第四次出任首相,并以安德烈为外交大臣,以商讨、逼迫等各种层出不同的恶劣手段,任内革除所有帝国海外属地的奴隶制。直至罗纳德卸任前夕,帝国本土也立法禁止有色人种奴隶买卖。
罗纳德将法案命名为麦克废奴宣言。
宣言公告全国的那一天,全国各地甚至世界的多个角落,都响起了夹杂着痛哭的欢呼声。一个时代过去,经历阵痛,新时代终于都来临了。
“姨,他真是个烂透了的父亲,”同在广场上听着王家宣读改革法案,现年二十五岁的公爵府长子冷声道,“看来我以后得写一本传记揭发他的真面目。”这样说着,公爵府的大少爷却随众人在宣言结束的一刻为首相振臂高呼。
“传记人物啊……”桃乐丝轻声说,看着长大后的孩子,他的脸上仍满是对父亲的憧憬。
顶着保守势力的责难,将帝国改革和财政推上新高点的罗纳德又一次下台了。可罗纳德也只在唇边噙着微笑,从容不迫地在议院安静退场。
待桃乐丝将事务转交年轻的后辈,罗纳德也顺利地与杰西嘉离婚了。以罗纳德今时的地位,他的私事已没人能随便责难。
他们一道去了为准备离开帝国的杰西嘉送行。
码头边,杰西嘉穿着皮草大衣、叼着雪茄,过得比所有人都风流快活的模样。
“被小白脸骗光了钱绝对别回来找我。”罗纳德微笑着,以外人听不到的声线恶劣地说。
“呵,放心,我一定将你这张老脸忘得干干净净。”杰西嘉不落下风地回了一句,转身与桃乐丝轻轻拥抱了一下,最后望了一眼已然顺利嫁人成家的私生女,便上了游轮,出发前往没人计较出身的美利坚,开始新的生活,将帝国的所有抛在脑后。
--杰西嘉终其一生都没再回国过,除了一双儿女,她再没有见过任何帝国的故人。
“……”走回马车的路上,罗纳德默默不语。
桃乐丝侧头望他,温声斥责:“舍不得的话,你应该好好说话……”
“我真的老了吗?”罗纳德摸摸脸,说着还偷偷呸了一声,整一个臭美的老头。
“……”算了。桃乐丝决定收回多余的善良。
罗纳德微不可察地一笑,伸手虚扶着桃乐丝上马车。
退隐至公爵府庄园,在桃乐丝回归的陪伴下,罗纳德闭门著书,为麦克.赫尔曼写下一本传记,耐心地为将来的平反造势。偶尔的,他也会为安德烈等人出谋献策,保持着敏锐的政治触觉。桃乐丝也以化名出版了好几本关于编织的书,由闲到掉头发的罗纳德写说明,但插画的部分,桃乐丝坚持聘请专业人士来做。
两年后,贾斯特.费奇伯爵为相的第一个辉党内阁,因过度激进而垮台,保守党重新执政。
然而,政坛上明显缺乏一位有力的领导者。在王太女登上王位后,遵从已故国王的意见,女王执政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散保守党内阁,将元老级的罗纳德.撒克逊公爵召回,为女王政权奠基。
六十一岁的罗纳德,第五次成为首相,打破帝国史的首相就任次数纪录。
康妮担任女王的侍女长,而桃乐丝则为女官之一,作为年纪偏轻的女官团中最稳重的存在。
在女王执政稳定、大规模的选举改革也落实后,罗纳德解散议会重新大选,再挟着大胜,在第六次成为首相之时,提出为远东战争的责任平反。
这一次,德高望重的首相如愿了。
这一年,罗纳德六十三岁,距离麦克过世三十九年。
“呜-----”在麦克获追封上将军阶、重办国葬的那一天,军号为了远东战争的死难者再次长鸣。
站在茵绿的草地上,蓝天之下,看着女王为麦克和众多死去的战友郑重地献上花圈,罗纳德.撒克逊公爵一生中惟一一次地,在公众场合里滑下了眼泪。
众人在老首相的痛哭中严肃地保持了缄默,并低下了头,向这位可敬的长者敬礼。
罗纳德追逐着亡友的背影,但早在很多、很多年前,他已经成为了领先众人的存在,让后辈望尘莫及。
和主人一样老去的外表,白发占半的桃乐丝无声地靠近了罗纳德。罗纳德用力握住精灵的手,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但要以为这就是老首相的终点,贾斯特等老牌政客一定会说,那肯定是年轻的小议员才会有的错觉呢!
国葬过后,罗纳德乘胜追撃,在舆论的同情下,将很多有的没的改革都说成是麦克的遗志,鼓动人心,将麦克创立的辉党推到台前,进行经济全面的自由开放政策。等同是背叛保守党的举动,贵族们此时却已奈狡猾的首相不何。巨额的财政得益成为罗纳德的护身符。
罗纳德激烈而彻底的改革,让古老的帝国焕然一新。
毫无阻碍地又胜出两次大选、深受王室信任,八度为相的罗纳德.撒克逊在帝国国力最顶峰之时,才终于因严重的胃病隐退。
在公爵府宏伟的庄园内,病塌上的罗纳德喝了口水,呛着,猛咳起来,吓得桃乐丝立马站起来为他拍背顺气,差点又要叫医生了。
“该死的,老了就没用了是吗?”回过气来,罗纳德骂了一句。
“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行吗?”桃乐丝生气地拍了他一下。
“……”罗纳德这才闭嘴。
隔了一阵,桃乐丝轻声说:“罗纳德,我可以让你健康起来的。”
罗纳德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没有动用过。精灵可以让他没有那么痛苦,但要让人真正地好起来,需要动用最核心的魔法力量。
“我可不想成了老怪物。”活下来的人,罗纳德认为未必是好事。看他这乱七八糟的人生。
桃乐丝垂下了眼帘。逆着光,她脸上的皱纹便看不太清了,在罗纳德的眼里,精灵美丽的脸容从未变改般,连那总是隐隐带着悲伤的眼神也没变过。
这样的经历,桃乐丝一定没少吧?
才会,想要摆脱命运。
“你有甚么愿望?”罗纳德问。
桃乐丝愣住,然后猛地睁大了眼睛。罗纳德回望着她,枯瘦的手沉稳地握过了精灵的手。
半晌,桃乐丝摇头。
第三个愿望完成后,她便会消失于这个时空去寻找下一个主人了。即便她许愿成为人类,也难保命运之神会如何安排她的降生。成为这个时空的人类?肯定要出现在罗纳德身边?怎样不把罗纳德忘掉?这些,桃乐丝都无法保证。
所以,假如许愿了,她就要离开罗纳德了。
得到桃乐丝的答复,罗纳德沉默下来。他重新躺回床上,在桃乐丝的陪伴下装睡。
他知道自己是个自私又卑鄙的人,所以他不要用这个愿望来拯救黎民百姓,也绝不要让桃乐丝选择第二次。罗纳德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绝对不要许下第三个愿望。
桃乐丝从未拆穿主人。她坐到了边上,安静地又打起了毛衣,在毛衣的衣袖小小地织上撒克逊公爵的简称,以及花圈青鸟的纹记。
精灵愿意再用千百年的寻找,来换取多陪伴在罗纳德身边的短短几年、最后的几秒。
半年后,帝国史上、这个时代里最伟大的名相,七十六岁的罗纳德.撒克逊,在见过亲友后,在一生的摰友桃乐丝.克莉斯多夫人的陪伴下,因胃溃疡而病逝。人们再次进来时,只看见病床上安详地闭着眼睛的老公爵,他穿着精致的毛衣,细碎的绿宝石散满了床边,却再没人见过克莉斯多夫人和公爵右手上从不离身的金戒。
许许多多的遗憾,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解不开的结,在时光的洗礼下都蜕变成历史长河中金光闪闪的一小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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