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党希望在下届选举时可以放宽选民的财产要求，进一步扩大选举权。我觉得也是时候了，你上次也说过，保守党的反应不算激烈，我打算帮他们先在沙龙里放出风声，试探一下大家的反应。”

“……”罗纳德没说话。

桃乐丝也没再说下去了。反正，她和罗纳德之间需要说的，也就这几句。收起了尖耳朵，桃乐丝以人类的姿态拉开了书房的窗帘，让清晨的阳光透进。

然后她便转身拉开房门，离开了。

在二楼女主人睡房里的公爵夫人杰西嘉，看着落地大窗外桃乐丝走出庄园的身影，闭了闭眼睛，还是下楼去了书房。穿着紫色丝绸睡裙的她，混身的烟草味，倚在门边，抱着手臂看装睡的罗纳德。

“你还真是个懦夫耶。”一开口就直接嘲讽。

“……滚。”

“学会对那些杀人凶手笑面相迎，却只会将愤怒留给你的女人吗？”

“我至今没掐死你，你的确得感谢你是个女人。”

即便有前因，杰西嘉这些年的荒唐和挥霍也没几个人能容忍，连她自己的家族也不能，全靠罗纳德以丈夫的身份都给她都挡下了。过去的很多事都已经说不清了，如今的杰西嘉已经明白，即便当年她私奔成功，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要不是罗纳德和她的父亲作下交易，杰西嘉的私生女亦不会有比今日更好的待遇－－虽然，她依然没办法原谅家人和罗纳德。

然而这么些年了，多少怨和恩都真的说不清了。

所以她今天才会来这一趟。

“罗纳德．撒克逊，你真想她消失也就一句话的事；不想她消失，呵，那个可悲的傻瓜，也都是你一句话的事而已。我就良心发现提醒你这么一次，你现在要不追出去，你肯定会后悔的。”说罢，仁至义尽的杰西嘉便扭头走了。

不。

罗纳德知道，桃乐丝不可能答应贾斯特的求婚，也不会不回应他的呼唤。

桃乐丝确实没答应婚事。本来就是嘛，她是精灵啊。她戴着镶毛边淑女帽，提着小手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在公爵庄园的道路上。初冬的第一场雪飘落，她的脚印浅浅地留下，瞬即又被新的雪花覆盖。道路的尽头，是等在马车边上的贾斯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他没好气地说，“你太宠着那个死流氓了。”

桃乐丝笑笑，说：“你不懂啦。”

“我是不懂。”

虽然没能结为夫妻，但确如罗纳德所料，桃乐丝答应转投辉党，以期在更好的位置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很感谢你，”她说，“我也想试试看自己努力。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们愿意给我机会。”虽然大部分都是伪装成人类而获得的机会啦。

但是不仅是为罗纳德，而是桃乐丝本人也很希望达成麦克的遗愿。

平反远东战争、废除奴隶制，这些在过往的时空中都只能挥挥手，看主人们去努力的事，桃乐丝终于都可以亲自参与其中。即便角色微不足道，即便……经历的事彻骨地痛。她微红起眼眶，却没有移开直视贾斯特的视线。

“谢谢，我会努力的。”她说。

没想过放弃天职会造成的后果是如此的不可弥补，有着许许多多的遗憾，但时间和生命依旧会向前的。是麦克和罗纳德教会她的，假如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便要自己亲手去努力，一步步地从泥沼里爬，同时也要好好珍重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才会有达成愿望的可能。

精灵不会冷、不会饿，但也非不死不灭的哦。

贾斯特偏开脸叹一口气，也释然地笑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倔到要死的女人了，其他人是傻了才会觉得你温柔可欺。”

“哎？”桃乐丝眨巴着眼睛，“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克莉斯多夫人，谁觉得我可欺啦。”成熟女性的脸容上，是一如少女时澄澈得不像人类的碧眸。

贾斯特失笑，就要伸手将她扶上马车，将她接往辉党的聚会，却是突然停住。他望向桃乐丝的身后，桃乐丝转身，看见雪地上的罗纳德。

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单薄又歪扭的白衬衣，一点都不像是永远得体地微笑着公爵阁下。却是那个从小就桀骜不驯的罗纳德。

“……”罗纳德微喘着气，呼出一圈又一圈的雾气，蓝色的眼睛望着他的精灵。

他甚么都没说，也没有挽留，因为他们都知道，桃乐丝即便无需实现他的最后一个愿望，也一定会回应他的呼唤。

他再恶劣，桃乐丝也从未离开他。

“我现在有事，下次再见？”桃乐丝笑着，强忍着眼泪向她的主人说。

她知道罗纳德和她之间的心结是永远都无法解开的，所以，他会追出来，桃乐丝便已然心满意足。罗纳德爬上来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但一天天的努力、无时无刻的认真工作，这些都是桃乐丝亲眼见证着的。无法抑制地口出恶言，性格也本来就称不上好，但桃乐丝真的知道，罗纳德是个好孩子。

一点都不输给像阳光一般的麦克。

罗纳德会成功的，桃乐丝深信为此拚尽了一切的主人。

深呼吸一下，罗纳德抬脚走上前。他粗糙厚实的手扶上了精灵细腻而微凉的脸侧。

“首相，是我的。”他说。

保守党首相换人之争里，从他决定将代表他的康妮送到王太女身边起，罗纳德便已做好决定。还不到三十五岁的他也许在外人眼中是太快了，然而这一次，他有把握，也已经布好局。

站在马车边的贾斯特，闻言愣了愣，然后抬手搔了搔眉头。好吧，他也早知道罗纳德才不是甚么温文的老好人，而是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行事雷厉风行的老牌流氓。

“那你要准备好应对辉党的挑战了呢。”桃乐丝说。她才不会再甚么都应好。

罗纳德啧了一声，转手拨开桃乐丝金发上的雪花，收回手，双手插／进裤口袋里，背过身往回走。

“上车走吧。”他没回头地说。

“……好。”桃乐丝用力地点头。

这一次，他们会在不同的地方一起努力。

翌年开春，向来支持辉党的国王下令解散保守党内阁。为平衡势力犹大的保守党和激进的辉党，国王召见了保守党里的温和派，军务大臣罗纳德。

二月一日，上议院议员、前军务大臣、前陆军上校，尊敬的第十七任撒克逊公爵罗纳德，就任帝国第五十八任首相。

“……你想调任前线？”议院办公室内，罗纳德意外地抬头，望着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副官安德烈。

“是的！阁下！”

“稍息。”罗纳德下令解除安德烈的军姿，好让青年在放松的状态里给他说清楚事情，“安德烈，你跟在我身边也好几年了，法兰最近的动向你也该清楚？”

“是。”安德烈松下肩膀，直视罗纳德的一双黑眸却一直紧着目光。

“那你该知道，”罗纳德板起了脸，“前线即将开战吧？”

“是。”

“……”罗纳德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唇，然后点头，“我会替你办理好转职手续。”

“感谢阁下。”安德烈抬手，认真地向照顾自己多时的上司敬礼。

很迟才得到消息的康妮，直到大军开拨的那天才见到了安德烈。在人声鼎沸的校场上，康妮用力地拥抱着安德烈，安德烈也深深地回抱，却没给出任何承诺。要是他死在战场上，康妮的人生却还要继续的，他不愿意拖累她。

边上的罗纳德望着，偷偷地撇嘴，“你说得对，这臭小子才不像麦克。”谈恋爱甚么的，对于人生过早地进入成年世界的罗纳德和麦克来说都太奢侈了呢。

站在他旁边的桃乐丝偷笑，“受不得人白眼这点，我看着倒像是你。”

对比得到王太女青睐而成为首席女官的康妮，安德烈依旧是破落伯爵家不成器的小少爷，想要上进、正经做人，那是应当的。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罗纳德说。

即便战死沙场，也不能阻止的个人选择。

他是在安慰精灵。桃乐丝以手帕捂了捂眼睛，罗纳德稍踏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他们再一次将同一个英勇的灵魂送进战争之中，谁都不知道这次等待他们的结果会是如何。

安德烈走了，康妮活跃于宫廷之中，以深厚的学养和认真的性格辅助王太女，桃乐丝也和辉党众人为扩大选举权而奔走。首相罗纳德以个人名望作担保，协调保守党和辉党之争，力排众议，在帝国投票制成立的一百五十年后，作出第一次的改革。幅度或者很小，但这将是打破传统的第一个破口。

与此同时，罗纳德也大力推行经济改革政策，以财政上的成功挽回政制问题上失落的支持，以一步步的计算取得完美的政治平衡。

九月的大选中，罗纳德带领保守党大胜，成功压下党内的不满声音，续任第五十九任首相。

庆祝酒会上，罗纳德站在台上，向议员、名流们展开他的上任演讲。

“不违背真理、不残害他人、不隐没真心，在这三个前提下，”穿着黑色礼服，外貌俊秀儒雅的首相在万众嘱目中温声道，“我必为帝国的将来献上全部。”

台下的桃乐丝随着众人拍掌。

她协助康妮和王太女成立了全国第一间护士学校，并为穷人医院作出各项的筹款，早前亦终于被授予男爵夫人的勋衔，足以出席最高级别的宴会了。

贾斯特站在她身边，看着台上的罗纳德，说：“我很喜欢麦克。”

桃乐丝转头望向他。

“但或者，想象罗纳德站上这个位置会更容易。”他说。

总觉得麦克这样太阳般的人，不像是心机深沉的奸人首相吧？

“麦克很好，”桃乐丝认真地说，“但罗纳德本来便也非常好。”

罗纳德向各人敬酒，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他背着人给了贾斯特一个厌恶的表情，将人直气了个倒仰。

“我还没跟他算账，这小气的老流氓还敢给脸色我看？！”贾斯特跳脚，“失恋的是我好吗！”

学习现任主人的没良心，桃乐丝笑了出声。

突然，一名卫兵进了厅，向国王紧急禀报。

“法兰军越过边境了！”

众人一凛，厅内立时静了下来，目光投向了神色不变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