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说完不让他胡思乱想之后,展斐就跟块牛皮糖似的,得空就来黏着舒宁,连他跟裴济约了一起学习,都要坐到两人中间。
光坐着玩手机打游戏,或者找舒宁说话,舒宁被烦了几次,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他就理直气壮地说:“在你没事之前,我不会离开你的,没义气的事我不干。”
那会正是周六下午三四点,没有太阳,天色发黄,窗户外吹进来湿漉漉的风。
舒宁拍拍自己面前的数学题,上面写满了演算过程,“我要是有事,我还做得下去题吗?你少操点心,还不如管管你自己的成绩。而且我又不是一个人,裴济不还在这吗?”
展斐玩游戏的时候挂着的那只肩膀搭在阅览室的书桌上,几乎算是横在两人中间,他听到舒宁的话后斜了身后的裴济一眼,说:“闷葫芦有什么意思?又不能陪你解闷。”
“你看我现在是需要解闷的样子吗?”
“……”展斐点头,“好好好,我错了,那我不说话了,不打扰你,我就坐这儿行了吧?”
舒宁指了指自己右边的位置,“你坐这儿,我要问裴济问题。”
“什么问题?我看看。”展斐伸头。
舒宁任他看着,看他从好奇到呆滞,最后移开视线,默不吭声换了位置。
“这题……”舒宁坐到展斐的位置,把习题册推到裴济面前,“你看看,我没懂题干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济看了一遍题干,直接拿笔写了起来,舒宁在一边看着,发现他特地把过程多拆了几步,对题目的每一点思考都写得清清楚楚,看完步骤后,都不需要讲解,以他的数学水平完全可以直接理解。
“呜哇——”他发出一声感叹,“你也太会了吧?”
裴济放下笔,问:“还需要讲一讲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都懂了,谢谢!”舒宁摸过习题册,又把步骤看了一遍。
展斐挪了个位置凑过来,看了一眼,没懂,只“嘁”了一声,说:“你要是需要辅导,我帮你请个专业的呗?随叫随到,不需要跑图书馆。”
“不必了,如果你很闲,你可以给自己找一个。”舒宁都没抬眼看他。
“我不闲啊,现在陪你就是最大的事。”展斐说。
“我不需要人陪,骂我就骂我咯,他们打字费的自己手机的电,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
这几天舒宁并没有再登陆过自己的直播账号。
一来他觉得展斐的话有道理,得转移注意力,二来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一直以来支持他的粉丝。
单纯骂他的路人他管不着,可那些一直跟着他的粉丝,他不想在他们心里感受到的是欺骗。
想到这,手里的笔就停了下来,裴济瞥了他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算什么事。”舒宁回过神来,淡淡地应了一声。
“哦。”裴济说道,“有朋友陪着是好事。”
说话的时候裴济谁也没看,这个朋友也没特指展斐,但不影响展斐对号入座。
他听着顺心的话,一时连这话是讨厌的人讲的都不计较了,跟舒宁说:“听到没?别人也这么说。”
“听到了听到了。”舒宁应付一句,继续做题。
没过多久,轰隆一声惊雷在半空炸响,天色昏黄中透着灰蒙的雾。
展斐抬头,“这是要下雨?”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哗啦啦的雨以横冲直撞的气势砸到地上,阅览室的折口玻璃窗上溅起豆大的雨点,飞落的水花沾湿了书,也打到舒宁的脸上。
前一秒还安静着的天地一瞬间就嘈杂起来,他抹了下脸上的水滴,望着眼前的雨幕,说道:“这么突然?今天没带伞呢。”
裴济伸手把窗子拉下来,隔绝了大半的雨声,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推到舒宁面前:“借你用吧,我教室还放着一把。”
他的伞被展斐给原样推了回去,“不用了,我送宁儿回家。”
舒宁绕过展斐的手接过伞:“没事儿,我有伞就行,你自己回去吧。”
这下展斐是彻底不乐意了,直接抢过那把伞,哐当丢到一边去,说:“宁儿你够不够意思啊?以前咱俩回家不都是谁顺路捎谁一程,你现在跟我客气什么?”
“……你小点声。”舒宁沉默片刻,说。
也不是他客气,以前自由自在时对什么都浑不在意,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几个月,吃穿用度全靠一双手,在菜市场比过价,也在商场逛过折扣区,听的看的多了,慢慢就在意起了一些东西。
他搬到裴家不久的某天,见门口堆了一堆纸箱,一个个已经拆好摊平,以为是对面的住户不爱丢垃圾,于是在上学的时候顺手把纸箱都丢了。
结果晚上回家时,正开着门呢,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了,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他下意识回头。
一个还很年轻的女人气势汹汹指着他,问道:“我门口的纸箱子是你偷的吗?你是新搬来的?”
“偷”这个敏感的字眼听来非常刺耳,舒宁立刻就反击了,“大姐,你乱丢垃圾我还没有找你呢,我好心帮你丢掉你还来骂我?几个纸箱子有什么好偷的?”
“我呸,不好偷你还来偷?你爸妈是不给你零花钱吗?要靠偷别人的箱子来卖钱?”
纸箱子卖钱这事在他听来简直莫名其妙,接连的几个偷字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正要反驳的时候对面的门里慢吞吞走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拽着年轻女人的衣角,喊着“妈妈”,怯生生地望向他。
这一声让舒宁冷静了一些,他吸一口气,说:“大姐,箱子确实是我丢的,我以为是垃圾,我给你道歉行吗?”
“道歉管什么用?那可是我攒了大半年的箱子,能卖几十块钱!”年轻女人不依不饶。
其实她的五官看起来很秀美,只是神态气质都可以用泼辣来形容,总让人觉得有种违和感。
那时候舒宁还没怎么习惯新生活,听到几十块钱能解决的事就直接拿出了手机,说:“我转你。”
女人接了转账后还白了他一眼,说:“下次别瞎搞了。”然后牵着女儿进了门。
一大一小就走了,他在回家之后又想起这件事来,依然觉得有点莫名。
怎么会有人收集大半年的纸箱子,只为了几十块钱?
后来他又在小区附近的超市碰见这位单亲妈妈,提了个购物篮在清仓区翻捡,他在不远处看了她一会,听到她骂青椒不新鲜,应该打五折而不是九折,等挑了两个菜去结账时还跟收银员抱怨。
他好像才终于发现另一种生活方式,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了一点真实的体会。
手上拎着的蔬菜沉甸甸的,心里隐晦的、对现状的一种疏离感开始被抹去。
世界的尘埃,开始往他身上沾。
等到渐渐习惯这种生活时,许多东西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阅览室零星的几个人听到展斐的叫嚷往这边看了过来,又转回去埋头看书。
在展斐略带不满的目光里,舒宁说道:“好,我们一起回去。”
他把伞还给裴济,说了声谢谢。
展斐坐了下来,没安静一会,又说:“下个月的运动会,宁儿你准备参加什么?”
一中每年有春季和秋季两场运动会,高三生只能参加秋季这一场,也是他们整个高中时代最后一场运动会。
舒宁在运动方面几乎十项全能,每次都不错过,要不是校运动会限制了每个学生参加的项目,他可能会把所有项目的奖牌都承包了。
“随便吧,我可以替补。”
替补也就是看看本班学生报名的项目分布,运动会都是擅长哪个报哪个,剩下来的由他补上,这样能让班级得到的奖牌数更多,成绩更好看。
“我今年能参加的也就只有跳远了。”展斐哀叹一句。
“你这支具运动会之前能拆?”
“不能,所以我才只参加跳远啊。”
舒宁嘴角抽了抽:“老班一定感动死了,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为班级争光。”
“可不。”展斐得意道,“去年咱班跳远一厘米之差输掉了第一名,今年我得挣回来。”
“你还真要上?”舒宁吃惊,“老班估计会按着你,你还是老老实实休息吧,要是一不小心摔沙坑里头……”
“同学,要讲话能不能出去讲?打扰到别人了。”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一个高个子男生走了过来,严肃地看着两人。
舒宁:“……抱歉,我们不讲了。”
男生又望了展斐一眼,点了头走了。
展斐凑到舒宁耳边:“写完了没?可以去吃晚饭了。”
舒宁看了下时间,靠近裴济,手掌挡着一边脸,防止声音传远,很小声问道:“你怎么样了?我想回去了。”
他离得比较近,说话的时候鼻尖嗅到一股很淡的木质香,似乎在哪里闻过。
“嗯。”裴济只轻轻应了一下,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离得远了些。
那股浅淡的香味更淡了,仿佛是错觉。
舒宁揉揉鼻子,收拾了东西塞进斜挎包内,招呼展斐一声:“走吧。”
外面雨还是很大,积水从青砖缝里冒出,草叶在瓢泼雨中摇摇欲坠。图书馆门口,舒宁说:“你撑伞吧。”
半晌没见展斐动作,又问:“干嘛呢?”
展斐蘑菇半天才开口:“没带伞。”
“……我去找裴济借一把。”
回到阅览室时裴济正在收拾东西,舒宁喊了他一声,他就望过来,然后拿过刚刚被拒绝的伞,递给他。
“你知道我是回来借伞的?”
“他两手空空,不像带伞的样子。”说的是展斐。展斐对裴济没什么好脸色,裴济提起他的时候倒是很客气。
舒宁说:“他脾气就那样,没什么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你很了解他?”
“从小玩到大,我可能比他爸妈还了解他。”
“哦?”裴济很淡地笑了一下,“那你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么?”
“喜欢的人?”舒宁震惊,很快缓过神来,“不可能吧?一点迹象都没有,也没听他说要约会送礼物什么的。”
“那可能是没告诉你,毕竟是喜欢的人,谁不会藏着一点秘密呢。”
裴济的嘴角仍旧保留着一点弧度,而舒宁的视线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所以没注意到那弧度里的微妙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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