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舒宁走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刚刚响起。
他从后门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听数学老师的话翻开教材，视线固定在黑板上，仿佛很认真。
旁边的展斐从他出现在门口就一直望着他，一刻也没等到他的视线偏移。
就这样直到下课，舒宁趴在座位上，前座许铭回头跟他说话，他理也不理。
展斐直觉肯定有什么事。
他认识舒宁十几年，失落这个词几乎跟他绝缘。他们这种年纪，心上很少有什么沉重的事，有不爽立刻就会发泄出来，绝不会闷着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走过去拍着舒宁的胳膊，喊他：“宁儿，你跟我出来一下。”
舒宁没有理他。
他改敲许铭的椅子，“你去我那坐，让我坐会儿。”
“哦。”
“宁儿。”展斐凑近舒宁的桌子，放低声音，“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办法多是不是？”
“别吵我。”舒宁说。
脸埋在胳膊下，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宁儿，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林阿姨。她肯定比我更关心你。”
果然，舒宁从胳膊里抬起头来，“你到底闹什么？”
“事情憋在心里不会有什么好处，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咱们这么多年兄弟，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展斐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声音也很沉着温柔。
他一贯风风火火，冲动时候远比冷静多，什么情绪都外显在脸上，很少会有这样平静的神情，显得格外认真，在舒宁抬头看他时尤其如此。
耳边课间吵闹，分不清谁和谁的声音，很是杂乱。
舒宁心中却因眼前展斐的神情产生了一丝宁静。
他沉默，展斐也就等着他。半晌，他开口问道：“我有骗过你吗？”
“嗯？没有。”展斐觉得这问题奇怪，不过仍旧回答了，“我知道你从不骗人，如果是你不想说的事情，你会直接告诉我你不想说，或者沉默，但不会骗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骗过你？”
“因为我相信你啊。”展斐脱口而出。
虽然口快，却至诚至性。
舒宁心中产生了一种感觉，有这样看得见摸得着听得清的人在身边，网上那些陌生人的话语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他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当那些声音不存在。毕竟他与他们之间，其实纯然是陌生人，哪有身边的人如何看他重要呢？
从理论上其实很容易说服自己，但听过的声音不会轻易忘记，时不时就会浮现在眼前，驱之不尽。
好像有那么一种关于人性的理论——如果一个人被否认得多了，即使自己没错，也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裴济无意的一句质疑就把他推到了自我怀疑的边缘，他得很用力才能爬回来。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说真的，舒宁，你告诉我。”展斐没有因为他一句不想了就避过这个话题。
“我……”舒宁想了想怎么开口，“应该算是网络暴力吧。”
展斐拧着眉头听他说了大概情况，然后从自己桌子肚里掏出了一袋葡萄味的糖，丢到他的桌上，说：“你先吃个糖。”
说完就离开了教室，直到上课也没回来。
下一个课间舒宁给他发了消息，只收到一个表示没事的狗狗表情包。
等到下午四节课结束放学，展斐才大步走进教室，一回来就勾上舒宁的肩膀，“走，一起吃晚饭。”
“我去食堂，你也去？”
“去啊。”展斐兴致不减。
跟舒宁以前一样，展斐也不会去食堂吃饭。打舒宁吃食堂开始，他才跟着一块吃了几次。
他虽然对吃的不怎么挑，但他从小就被严格教育外面的东西不要随便吃，肠胃也被养得很刁，吃一回拉一回肚子，受的教训多了，就老老实实继续吃家里秦阿姨做的饭，当然通常都会带到食堂跟舒宁一起吃。
到了食堂，展斐四处张望，问：“你想吃什么？馄饨？”
相比吃什么，舒宁更好奇他这几小时跑哪去了，走到食堂的这几分钟他没问成，全被展斐情绪高涨的东聊西聊给带过去了，现在才得空问：“你下午去哪了？”
展斐不瞒他：“找了人，把帖子删了，并且警告平台，以后都不能再有这样的帖子出现。”说完话风一转，“挨你想好吃什么了没有？我已经饿了。”
舒宁默了一下，说：“出去吃吧，学校旁边的那家，我们一起吃过几次。”
“好啊，走。”展斐依旧热情，好像无论舒宁说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下来，绝无异议。
没多久舒宁就发现了他的异样，虽然他平常也很积极唠叨，但显然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话密度这么高，一秒也不闲着。
“你话这么多渴不渴？”
当展斐滔滔不绝自己陈年的赛车经验时，舒宁突然问道。
“啊？不渴。我还没说完呢。”
“你专心吃饭吧，这些东西我听你讲了不下十遍了。”
“……那我讲点别的。”
“你怎么回事儿？中了什么连珠炮的毒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这不是看你不开心，给你讲点开心的。”展斐戳了戳碟子里的汤包，直戳的汁液四流。
“我没有不开心。”舒宁说。
“你可别哄我了，你开心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吗？反正这事已经解决了一半，你别再想了。”展斐停了手，“我顺便问了一下医生，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你的注意力，陪你干点开心的事儿，留你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
“你研究得这么多呢。”
“那还用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那些烂嘴巴的东西，我要是能抓到他们，非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可。”说着说着筷子又戳上了包子。
舒宁赶紧把碟子拉走，救下两个汤包，说：“也好，有人在耳边说话，好像确实没那么烦了。”
还不等展斐脸上的笑展开，他接着补充道：“就是挺吵的。”
“……吃饭。”
吃了两口后，展斐又不安定了，眉头皱着：“突然发生这事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是谁在针对你？就那么一句话，还不一定有几个人听到，就能整出这么大阵仗，很难不怀疑是有人非要搞你。”
“正常吧。”舒宁说。
主播这个行业本来竞争就大，多一个对手就会少一碗饭吃，所以很多人都会找准机会踢翻别人的饭碗，舒宁不是没见过，歪瓜裂枣板块比他这个事惊人的瓜多了去了。
一个一个自诩正义的帖子，难辨真假。
通常被搞这种动作的，都是一些人气很高或者新晋有潜力的主播。
大概是有人觉得他挡了路，才找准机会整他。
“你不觉得那个帖子细节得可怕吗？发帖的人是用显微镜观察你吗？”展斐想想都觉得有点发麻。
“既然给自己找证据，肯定得拿放大镜看吧。”
“不对。”展斐摇头，“那个帖子字里行间虽然十分冷静，好像很客观似的，但我看着总觉得发帖人肯定认得你，对你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感。”
“……你最近爱上看小说了？想象力这么丰富？”
“宁儿，你可别什么都不注意啊。有人对你有恶意，你就得防备着，万一真认识你，万一再是什么跟踪狂，你的处境太危险了。”展斐语气激动。
“……我觉得郑心心可能给你选错跑道了，你不应该去当男团，应该当编剧去。”
展斐抬了抬自己还挂着的胳膊，不以为然：“她可别再惦记着让我搞什么男团了，除非她能说服我爸。”
舒宁点头：“我觉得她说不定真能说服展叔叔。反正现在的选秀男团只是搞个成团噱头，统共花不了你三个月时间。”
“我拒绝。”展斐端正摆出拒绝的动作，“不说她，说你，你把我的建议放心上，别浑不在意的。”
“好好好，我听着了。”
“不然这几天你跟我一块住吧，省得你一个人，万一想歪了怎么办？”展斐说。
“不用了，家里还有衣服等着我洗呢。”
“洗衣机又坏了？我给你换个新的吧？”
“没坏，我住自己家，住得惯。”
展斐耸了下鼻子，没再说话。
晚自习过后，舒宁独自骑车回家。
西川夜市经济不发达，下晚自习这个点大型商场都已经停止营业，偶尔有几个小店铺还亮着灯。
裹着丝丝凉意的夜风扑在脸上，路灯昏暗，影子拉得很长。
短短一天的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做起了梦。
梦里他不知在什么地方玩，后来要回家，走啊走，走啊走，突然下起了雨，等到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他就醒了。
他还记得梦里家门口的荷塘，在雨里非常漂亮，他就只是站了一会，还没等走过去就醒了。
梦里的他也没有回到家。
醒过来的舒宁想，他可能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委屈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曾经爱他的爸妈，会凭着冲动就想回到那个家。
清晨六点，天光已露。
舒宁摸出手机来，关掉了闹钟，突然想起了周韵提到的名字。
达达。
应当是裴济的小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