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汤饼

被请出公主府后,赵琰和芳蓉也不着急回府,他们打算出去转转,排解一下被公主打击的郁闷心情。

桥头集市人潮涌动,车马粼粼,混入其中固然热闹非凡,却不能消解他二人心中的难过,于是他俩换了条比较偏僻的小路走。

货郎沿街挑担叫卖,还有一些稀稀疏疏的小摊,糖人、泥偶、胭脂水粉、首饰什么的。

不远处街角卖汤饼的夫妻笑吟吟地招待客人,一人来回折腾,一人守在锅前,时不时相互体贴对方两句,为对方擦去脸上的汗水。

看到这,赵琰忍不住抱怨,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赵瑛她也太无情了吧?”

赵瑛就算是养条狗,养这么多年也该养出感情了。结果呢,他们两个见面不是吵就是打。

她就唯独不会对他一人心软吗?她不是叫他琰儿吗?那她心里不还是把他当弟弟看的,为什么总是要和他吵?

芳蓉也很不高兴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还在纠结公主口中那个‘客’字。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死皮赖脸一次,抱着公主的腿哭,公主心一软说不准就不赶她走了。唉,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她连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芳蓉脚上使了点力气,把小石子踢得远远的,顺便把踢掉了赵琰脚下那块:“不准说公主不好。”

见石子儿没了,赵琰停下来,凑上前去,手一摊,便找她要理:“以往我去凤宁宫,阿荷总会给我端上来一盘枣泥糕,现在呢?什么都没了,连我最不爱吃的绿豆糕她都不知道摆一盘。”

以前赵瑛高兴就做枣泥糕给他吃,不高兴就做绿豆糕给他吃,还美名其日说是为他好。

芳蓉还以为什么事情呢,结果呢,说来说去都是赵琰的错,她声音闷闷地回:“殿下每次去凤宁宫都是为了发脾气。”

赵琰理直气壮:“是啊,我以前去凤宁宫大吵大闹也有糕点吃。”

“公主爱惜食物,早就撤了。”

行,那就是他的问题,他不该每次一来就掀翻糕点。

“早就撤了吗?好吧。我饿了,咱俩吃碗汤饼去。”

“殿下不是刚吃了饭吗?怎么又饿了?”

他以为赵瑛至少也会让他吃些糕点,所以他中午出门的时候根本没吃什么,谁能料到她这般无情。

越想越气,他把芳蓉拽进街角那家只能挡雨的小摊,把她按在长凳上:“表姐!我请你。”

刚一坐下,男老板笑着过来问他们:“二位客官吃些什么?我们这儿的老板做汤饼的手艺老好了,选什么都好吃。”

赵琰从怀里摸出三十文钱来,啪地一下拍到桌上:“就要两碗肉汤饼,再来两碗腌菜。”

男老板分了十文钱出来给他,把剩下的钱收进自己兜里:“哎呦,客官,用不着这么多钱。一共二十文,剩下的钱您收好。”

不多时,两碗面就端了上来。

那面细如韭叶,浇了一勺羊肉臛汤,上面浮了层青愣愣的葱花,间或露出两粒浑圆的胡椒,旁边还有两道看起来极为爽口的腌韭和醋芹。

赵琰埋头,愤愤不平地吃了一整碗。以前他还能吃上赵瑛亲手做的羊肉汤饼,现在都没得吃了,只能跑到街上到处找。

他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赵瑛为何要对他如此残忍,让他恨不起来又无法靠近。

她对别人不坏,唯独对他和哥哥不好。

一个是赵瑛,一个是亲哥哥,这让他怎么选?

内心天人交战,他也没忘了碗里的汤饼,手上这碗还没吃完,他举起手又道:“老板,再来一碗。”

芳蓉也跟着他举手:“老板,我也再要一碗。”

女老板笑着下面:“好嘞,两位客官稍等。”

吃完面,两人又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消食,芳蓉眼瞧着离城门越来越近,问他:“殿下,我们不回府吗?”

“表姐,在外面就不用喊我殿下了。”

“不喊殿下喊什么?”

她才不想当赵琰的表姐,当了赵琰的表姐,公主就不要她了。

赵琰也想不出来:“随便你喊什么。”

“殿下,待会天就黑了,您要出城吗?”

“嗯,我去找安太傅谢罪。”

安太傅见不见他都好,反正他得先把错给认了。

那日是他心急,一时口快,说话不过脑子,他的确有错,也怪不得赵瑛那般生气,还揪他的耳朵,那是他活该。

“不坐马车?”

他摇头:“不坐。表姐,夜路难行,待会到了城门口,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公主要他去谢罪,自然要有诚意,一个人去最好:“嗯。”

.

赵琰沿着记忆中那条山路寻到山上那间木屋。

安承义德高望重,早些年被父皇派来教导他们。

彼时吴遥姐还是凤宁宫长御,安承义见她资质不错,又有公主的大力举荐,便破格让她入学。

此人极善君子六艺,张口闭口全是治国的大道理,总是听得他不胜其烦,所以上课时他喜欢扔小纸团玩,时常嬉笑打闹。

尽管他顽劣不堪,可安承义拿他没办法,众学子中,唯有他和吴遥姐天姿聪颖。

这是安太傅亲口在父皇面前承认的。

安太傅说五殿下,聪颖过人,然多戏谑之举。

说吴遥姐,天赋极高,日后堪当重任。

唯有提及惠宁公主时,安太傅摇头轻叹,什么都不愿说。

谁曾想,公主出宫后竟然请动退隐山林的安义承做她的谋士。

也对,凡是见过赵瑛的人,都不会无缘无故讨厌她。

到了。

一处幽静小院出现在他眼前,木门大开,像是屋主人早就料到他今日会来。

他进去后关上破旧的木门,院子一角仍旧立着棵高大的枇杷树,旁边还添了几丛疏落的花影。

院子中央的药桁上还晒着被人处理好的枇杷叶丝。

他再一转身,窗纸泛黄,映着枯瘦的身影,安太傅正在灯下著书。

赵琰默默将枇杷叶丝收好,放进他的厨房,见他的缸里没了水,才挑了半缸水,就被安承义叫住。

安承义胡须花白,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微微佝偻着身躯,站在屋门口,指着赵琰要骂不骂,如当年一般。

他挑着水,问安义承:“太傅,您最近咳嗽得厉害吗?”

安承义没想到赵琰一上来就关心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夺走赵琰肩上的担子:“这么大晚上,你不回去睡觉跑来我这里挑水?不怕一个不小心,摔个跟头吗?你这孩子!咳咳咳……”

“太傅,我错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

“错哪了?”

“错在大殿之上损您清誉。”

太傅拿着扁担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心:“你要是知道错了,就少对你姐姐口出恶言,少惹你姐姐生气,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搓了搓手,不服:“是皇姐的错。”

安太傅又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哪次不是你主动挑事?”

“皇姐手段肮脏,有错在先,我只是不服。”

“你姐姐有错?是你太天真了。宦海沉浮之人,能有几个心思干净?”

“她身为妖妃之女,独得父皇恩宠,想要什么得不到?有您和吴遥姐相助,她何时在宦海沉浮过?”

“你啊,天真。”

沈妙真早死,赵瑛为了维系皇帝对她母妃那点恩宠,可谓用尽手段。

谁能求她心思澄净?

“天已经黑透了。跟我进屋,今晚歇在我这里。”

“是。”

“吃晚饭了没?”

“吃了,吃了两碗汤饼。”

“吃了就好。”

安太傅进去之后依旧写书,赵琰站在旁边替他研磨。

烛光昏暗,赵琰又换了根蜡烛来。安义承抬手赶他去睡觉:“我这里不缺人研磨,赶紧睡觉去。”

“太傅,你们为什么只对皇姐好?”

“难道我们对你不好?”

好是好,不过……

“跟皇姐比起来,不够好。”

安太傅停下手中的笔,极有耐心地跟他解释:“你姐姐心肠软,做错了一点小事情就开始自责难过,这时你再去怪她作甚?你这孩子不服管教,生性佻达,不对你疾言厉色,你又如何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你们都想我原谅皇姐吗?”

可是哥哥挡在他们两个之间,他该如何放下这段血海深仇,去原谅赵瑛?

刚才安承义提过要赵琰原谅公主吗?安太傅冷哼一声,继续提笔写字:“你姐姐都不强求你原谅她,我们更不会有这种想法。你自个儿慢慢恨她去。”

恨吧恨吧,总有一日他会后悔。

“我知道皇姐好。我恨她为皇位毒死我哥哥,恨父皇无条件偏心于她,恨她母妃逼死我母后,恨她明明愚笨却总是超过我,恨她能云淡风轻地看着我上蹿下跳,恨她装出那副圣人样子……这么多理由加在一起,可你们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不该恨她。”

安承义反驳他:“你姐姐从来没说过。”

赵琰只是有太多理由去恨她,偏偏这个人又如天上明月。

就算是恨她,她也这么接受了。

若是那日没有皇祖母,她像毒死他哥哥一样毒死了他,或许他就不会恨她了。

若是哪日她为皇位杀了他,或许他也不会继续恨下去了……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恨字,偏偏又只有他一个人在恨。

“她的确没说过。”

安承义又写了几行字,看他这幅伤神模样,实在是写不下去了,把笔扔到一边去。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过来向他谢罪的,还是过来惹他不痛快的。

他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是我们错了,都以为你大大咧咧,不会把我们对你说过的重话放在心里,可谁知你心思重,又这般争强好胜?”

“心思重不好吗?”

说好,他就信了吗?

“你姐姐心思重吗?”

“重。”

“她人好吗?”

“你们都觉得她好。”

“这不就对了?心思重不是说你不好,而是我们需要用另一种方式对你,可你瞒着不说,我们又如何得知?这件事情,我们都有错。”

赵琰朝他弯腰拱手:“学生知错。”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他低头认错,真是不易。

安承义见这孩子终于不钻牛角尖了,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赶紧回去睡觉,我原谅你了。”

“多谢太傅,学生替你捶腰。”

“别,你一身牛劲,到时候别把我这把老骨头捶散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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