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第二日眉飞色舞地跑去上朝,进宫的路上他还遇到打着哈欠的吴遥,他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乐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吴遥姐,早。”
尽管吴遥衣冠整洁,但难掩她眼底的一片乌青,她有气无力地朝他回了个礼,准备溜走,发现他今日兴奋得有点过头了,又停下脚步,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几眼:“殿下今日这般开心,安太傅原谅你了?”
不对劲,安太傅的一个原谅他能高兴成这幅模样?
昨晚上肯定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赵琰连连点头炫耀。
何止呐!安太傅简直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所以昨天晚上他睡得很好,今天早上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连同他心里的乌云全跑光了。
不过……他观今日的吴遥姐,很不对劲呐。
此时此刻站在他对面的吴遥姐饱经沧桑、萎靡不振,跟前天神采奕奕的她判若两人。这是怎么了?他不就走了一晚上,京都闹出什么大事啦?
看不出来他就问:“吴遥姐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怎么了?”
何止是不太开心,吴遥现在不欲与人交流,神色恹恹地敷衍了他一句:“待会你就知道了。”
说完抬脚就走,毫不留情。
赵琰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挠了挠头,看着吴遥逐渐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来了句:“哦。”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能知道吗?
眼见前面的吴遥都走出去一大截了,又转了回来,赵琰露出他以为最真诚的笑容。
来啦来啦!
结果吴遥只是要死不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阴恻恻地朝他笑:“记得救我。”
赵琰被她诡异的笑容吓得连退好几步。
救她?这么大的事?!
眼见吴遥又要走,赵琰不再发呆,赶紧追上她,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必须问清楚:“吴遥姐,姐,你等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靠!!靠!陆大哥,你又怎么了?”
赵琰又被陆诚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摔着。
今日他撞邪了?被这两人接连吓了两次,还毫无招架之力。犯冲?!对!一定是犯冲,他立在原地,单手叉腰替自己顺顺气,依旧一脸疑惑地看着陆诚,这又是怎么啦?
陆诚如鬼魅一般从他俩身侧游过去,浑身上下,话里话外都散发着浓郁的怨气:“昨天晚上刑部出事,我被拉过去当驴用,今早上又拉着我上朝,还不准我告假,太没人情味了~我要上报~”
听完,赵琰打了个寒颤。
陆诚后面跟了好几个刑部官员,看起来都面如土色,今日也一反常态,没一个人站出来反驳陆诚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们心里早已是翻山倒海,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公主居然称病告假不上朝。
苍天呐!公主殿下为什么要称病不出?这让他们怎么活?好不容易熬过公主不在的半个月,以为之前如履薄冰的苦日子终于过去了,不曾想今日还有一劫。
今日早朝便是他们的死期啊。
几人本来心如死灰,看到被赵琰拉扯着的吴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希望也以燎原之势席卷了他们全身。
他们当即理了理衣袖,清了清嗓子,不经意间飞速靠近吴遥:“吴大人,您来得这么早?”
吴遥为了双方的颜面迫不得已,又诡异地笑了起来:“没有,就是家离宫里比较近。”
她绝非故意为之,实在是昨夜她也被拉去刑部当驴用,所以她只能勉强笑成这幅鬼模样。
好在那群人压根不在意,笑着摆摆手,如话家常一般,和她拉进距离:“对对对,公主赐了您一个三进的宅子,就在皇宫附近,真是方便。吴大人,您知道公主生什么病了吗?怎么今日告假了?她今日可会进宫……”
陆诚现在听不得告假二字,不然他就得想起苏尚书昨夜拒绝他告假的那抹微笑,就比如现在,他抱头乱窜:“告假?为什么公主能告假我不能?啊啊啊啊啊!我不服!”
周围的交谈声安静了一瞬,大家都像看疯子一样看他。这人真是疯了,公主殿下不愿上朝,谁还能逼她不成?!谁敢?
吴遥观望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拱手回:“公主在雲州时不小心染上了灾疫,回来后又忙着给兖王殿下和琼华郡主收拾烂摊子,昨日又被兖王殿下这么一气,不就病倒了?”
理由如此充分,那人不得不泄了气:“原来如此。”
“闵大人不必担心,若是陛下震怒,事后公主也会求情的,只要有公主在,定不会牵连无辜。”
闵大人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只能叹息:“公主不在,下官心中难安啊。”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摇摇头,唯有赵琰依旧一头雾水地困在原地。一群人在这打什么哑谜?搞得他听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最后还是一头雾水地进去了 。
谁知他一进去,皇帝就大发雷霆,喝道:“吴遥!”
赵琰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叫父皇了。
等听清名字,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胡乱猜测有没有人看到他刚才的丑态。猜来猜去,他忍不住疑惑,真不知赵瑛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相比赵琰的心虚,吴遥则不慌不忙地出列。她旁边的人都胆战心惊地为她祈祷,这又是造了什么孽?
“你抓孙潜做什么?!”
公主不让她说。
她把早已准备好的措辞拿了出来:“陛下容臣禀告……”
皇帝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禀告什么?!他死了!他昨晚死了!你不知道?啊?”
“臣知道。”
就是因为孙潜之死,他们折腾了整整一晚。
盛怒之下,皇帝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在上面肆无忌惮地发泄着他的怒气:“孙潜乃江湖神医,他对多少人有恩?嗯?你不由分说将他抓起来,这也就罢了,毕竟瑛儿同意了你的做法。可你!”
皇帝突然暴起,指着下面所有人,他们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帝王一怒,万民俯首。
看着他们滑稽的表现,此刻永康帝的心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畅快,这就是他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残害手足都要坐上这个位置的理由。
稍一冷静,皇帝又坐回那把象征着他至高皇权的龙椅,连语气都正常了不少:“你!千不该万不该,让他死在刑部的牢狱,现在天下人要朕给个说法,爱卿以为朕该给个什么说法?啊!”
想来昨晚准备的措辞并不足以令陛下信服,她也不能继续惹怒皇帝。
好在她本就准备上报此事,如今有了现成的理由回复公主,岂不得抓紧机会?想到这,她硬着头皮回:“陛下,请容臣禀告,雲州灾疫并非天灾,而是**。”
闻言,皇帝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目光深沉地盯着跪在下方、一动也不敢动的吴遥,好似要看进她的心里。
他本想以此施压于吴遥,让她想清楚胡言乱语的后果。到最后他还是软了心肠,开口说话,给她喘口气的机会:“**?什么意思?”
“陛下,雲州灾疫乃人为下毒所致,臣恐引起流民暴乱,故而未曾伸张,欲面呈陛下,请陛下裁决,不想……”
就在关键时刻,吴遥突然深吸一口气,止住了话头。
说实话,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皇帝,毕竟公主非要去雲州,现在又让她闭口不谈此事。如果她说是公主不让她面呈陛下,以赵瑛在京都的名声,保不齐就怀疑到她头上……
不对,是第二天谣言就满天飞,她绝不能拉公主下水。
赵琰站在上面,看清了吴遥眼底的纠结,猜来猜去也只有一个可能——是赵瑛不让她说。
事关赵瑛,他也想置之不理,可他没办法置之不理。
吴遥姐幼时受赵瑛救命大恩,哪怕十七岁时被赵瑛一脚踹开,她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赵瑛。今日这般情形,就算是父皇要在这砍吴遥姐的头,她也不会说出赵瑛的名字。
没办法,吴遥姐都让自己救她了,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启奏父皇,吴大人回京当天,是儿臣派人在京郊拦住吴大人,不让她面呈于您。”
皇帝的注意又放回赵琰身上,看看他这儿子又有什么话要说:“这又是为何?”
“儿臣以为其中有疑,想暗中搜查证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你有心了。不过,吴卿你告诉朕,孙潜又与此案有何关联?”
吴遥壮起胆子答了:“陛下,臣找到的治疫药方是从孙潜的宅子里搜出来的,臣怀疑孙大夫与此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皇帝哑然片刻,视线在吴遥身上游移不定,他竟不知里面还藏着这样的内情,换言之,该是这个孙潜给他一个说法,而不是别人找他要说法。
“瑛儿也是这样想的?”
“公主听了臣的分析,以为有理。”
看来此事瑛儿也知情,回头他还应该去试探一下她。
皇帝戏谑地瞟了眼左侧的空位,可惜瑛儿昨日病倒了,不然今日这出戏能更精彩:“这些暂时都可以放到一边,问题是孙潜死在刑部大牢,朕要如何给天下人,给江湖人一个交代?”
吴遥未答,反倒是赵琰急吼吼地跳出来替她鸣不平:“父皇,此人既然生出反心,下毒伪造灾疫,肯定是奔着雲州、奔着父皇您来的,好在吴大人机智,化险为夷,这才免了一场闹剧。事后若不将此人拿下,恐怕会搅得大虞不得安宁。”
皇帝对他的插话心生不悦,他怎么就不知道找他姐姐学学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现在这群人就搅得朕不得安宁!”
雲州之事已被吴遥解决,不值一提,孙潜也没什么实力,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可那些人是实打实、轰轰烈烈地搞了这么一出,令他头疼。
“父皇,请您给吴大人一个机会,让她彻查灾疫一案。”
站在赵琰下方的齐渊掐准时机,干咳一声,出列请奏:“孙潜已死,人证物证皆无,吴大人想怎么查?”
赵琰知道这位气度从容的文官之首一向看不惯他,他又何尝不是如此?面对齐相此番刁难,赵琰想都没想,翻了个白眼回去:“齐相,吴大人好歹曾为皇姐做事,她的能力有目共睹,您也犯不着在这种节骨眼上不信任她吧?”
齐相也并没有因为兖王殿下的一个白眼而失了规矩,脸上依旧挂着合适的微笑,看起来谦和有礼:“殿下言重,并非老臣不信任吴大人,只是此案牵涉甚广,又疑点重重,毫无证据。老臣担心吴大人查案困难。”
……
两人吵了半天,吴遥抓住其中重点:“多谢齐相挂怀。陛下,此案危及雲州百姓,臣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背后之人欲借灾疫之势,造谣国君无德,届时剑指天子,损害大虞根基。”
大虞根基四字一出,殿内的空气诡异地静止住了。吴遥几乎是豁了出去,今日她一定要得到陛下的首肯,详查此案。
果不其然,皇帝脸色一肃,沉声道:“吴卿所言并无道理,查,给朕仔细地查,一定查出幕后之人来。”
“臣,领旨谢恩。”
烫手山芋已经扔了出去,永康帝心满意足地点头:“吴卿治疫有功,理应嘉赏,以慰功臣。可如今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朕也不知如何安排你的赏赐,不如……”
吴遥默契十足地和他打配合:“臣孤女出身,能为陛下分忧已是万幸,还望陛下不要过分抬举臣。”
皇帝对吴遥的懂事更是满意,正要回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殿内同时响起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父皇!”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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