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元767年，宇宙日期8月4号，星期四。

天气晴转阴。

因为决定今日要再去找米哈伊尔说服他，我并没有放松会诊室的申请权限，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今日居然有三则申请。

我并不想浪费时间排到明天，其实已经超s级别的精神力很难因为治疗被压榨干净，于是我把三个病患都通过了申请。

我是按照污染值排序的，最先来的是陆战部的突击部队成员，鹿斛。s级。

与名字毫无关系，他的精神体是一只巨大的狮子。

虽然污染值高达百分之71，但他躯体并没有多少异变，交谈时显得似乎也很平静，除了有点异常迟钝。

我翻阅着他的病例，一边随口与他闲聊，最终在看到他监控环的数字时确定了。

“在来之前吃了多少抑制剂？”

金发蓬松的男人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半瓶。”

疯了。

深渊是从来不做药物监管吗？

这个剂量我甚至怀疑他在嗑药。

“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药？这对接下来的治疗并没有好处。”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我还是和他聊着。

体检报道显示，56到71。

不知道他这次到底接触了怎么样的污染源，显然是被自己的数值吓到，病急乱投医了。

“我怕吓到你。”

“不会。你的理智保持的很好，不会轻易失控，而且就算丧失理智陷入狂化的哨兵我也不怕。”

我试图安抚他，“我是向导，我会帮你解决你的困难，并不需要你通过伤害自己来抑制自己，下次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橙黄将近透明的眸子又是眨了眨。

鹿斛反应慢半拍道，“好的，我明白了。”

“可以放出你的精神体吗？你的躯体异变几乎没有，我需要观察一下你的精神体。”

鹿斛思考了很久。

“我可以拒绝吗？”

“为什么要拒绝呢？”

“有点失控。”

我放出了向导素，试图让他别那么紧绷。

“没关系的，我相信你可以控制的很好。”

两米多高的狮子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低吼窜了出来，它的身上有着十几处非常狰狞的肉瘤，还在不停蠕动着似乎在往这只狮子体内钻去。

那一定很痛，那只狮子不停的咆哮甩着身体，巨大的身躯在室内砸来砸去，我还看到了它口腔里也有蠕动着的肉瘤。

看来体内也有被寄生。

很显然这是针对精神体的异变，而且到了这种程度，我如果给他的精神体做污染物分割手术那就是在将面前这只巨大狮子片成片凌迟。

那只能尝试看可不可以让他打开精神屏障了。

鹿斛并没有让狮子在我的诊室内失控很久，几乎是在我看清狮子现状之后，他就把因为疼痛而破坏欲极强的狮子收了回去。

“抱歉。”完全看不出内力有多大风暴的男人向我平静道歉。

我想这可能就是前线。

“为了等下的精神链接，我可能会对你有一定的肢体接触，鹿斛你可以接受吗？”

我需要让鹿斛放松下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即便五感和思维被大剂量的药剂麻痹，但从鹿斛的精神体来看他的精神领域绝对是异常的风暴。

这就侧面证明了，面前的哨兵正在紧绷着，他的屏障绝对很厚。

于是我让他躺下，让智能助手播放了白噪音，让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以缓慢的速度握住他的手。

“你对我的向导素如何看？”

鹿斛的回答总要慢半拍。

“很好闻。”

“太好了，看来你对我的适应性很高，要不要尝试做个小链接试试？”

“我现在的状况很糟。”

“我想我们可以的，短暂的小链接是不会伤到我的。”

我伸出了触须，没有贸然触碰他的精神领域，只是细细麻麻的在他肌肤上扫过。

鉴于他吃得够多的抑制剂，我并没有给他注射向导素，只是作为一种安抚的手段。

他盯了我半晌蹦出来一句。

“你和其他的向导不太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呢？”

“你不会把触须刺入我的脑袋，一边刺穿我，一边叫我放轻松。”

“你不喜欢那样吗？配合的话，确实不会造成伤害。”

“我不信任这种行为。”

“想想也是，没有人能向另一个陌生人完全展示自己的内心，那一定需要很多时间来培养信任。”

“对我来说，不会有那样的人存在。”

“就没有想过拿到足够的贡献之后，退到二线申请一个属于彼此的向导吗？”

“没有想过，我喜欢战场。”

“你是圣所出来的吗？”

“不是，我是在军队里自己觉醒的。”

“那你真的很厉害。”

我盯着他舒展开来的眉眼，确定他现在有些放松后再次提出，“我对你的这段经历真的很好奇，我们做个小链接聊聊如何？这会更有效率。”

被麻痹的大猫懒洋洋生出了一小节触须与我衔接在了一起，我们用精神聊聊很多事情，鹿斛那双透彻的猫眼也越眯越小，我指尖按过的肌肉也渐渐松软下来。

嘿。

我伸出了更多的触手，一下一下的轻触着他的外围。

小猫我还想了解你更多的故事。

你真是个英勇的战士。

你的狮子真的很漂亮。

你知道吗？你长相也很像狮子。

你真的好独特。

身体里面有没有异变，有没有不舒服？

你喜欢我的向导素真的太好了。

再和我说说更多你的骄傲吧。

……

随着精神触须的密密麻麻的轻触，警戒心很强的鹿斛渐渐开始回应我，他做不到像我这样一口气操控很多思维做链接，从他努力尝试反抓我的触须那来看，他似乎有些困扰为什么抓不住我，又有点烦我为什么这么吵。

猫科总是这样，喜欢抓不住的东西。

渐渐的，不再是我沿着他的手臂曲线有一搭没一搭的按着，而是几乎完全被药物泡钝化的鹿斛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盯着他渐渐凝神的眸子，带着安抚的笑意，依旧做着点一下就跑的逗猫行为。

最终被我激发了狩猎本能的鹿斛拽过我将我按倒，伸着额头抵住了我的。

毕竟哨兵做不到向导那样轻松的精神链接，如果需要把触须伸进对方的脑子，是需要拉进距离的。

他打开了他的部分精神屏障，对我到处游窜的精神触须做出进攻行为。

果然他的异化出现在精神方面。

真的像一只猫一样扑了上来。

我当然没打算和他做深度链接，让他把精神触手深入我的脑子，而是卷过他的精神触须，一同坠入他的撕裂着的精神领域。

真是太糟糕了。

血液。

火焰。

焦土。

断肢。

黄昏。

裂缝。

……

扭曲重影叠叠着的精神领域之中，那只大狮子似乎啃咬过自身，让自己原本就杂乱的毛发变得更加残缺。

它咬伤了自己，在我还没进来之前撕咬掉的血肉在这个随时可能崩坏的世界乱撒着，寄生的污染几乎让那只狮子疯狂。

然而现在那只即将被肉瘤寄生物淹没的亮金色眸子死死盯着我，然后迈开步子跌跌撞撞跟着我一起跑了起来。

我卷着他的精神力，听到他零碎的思维在喊着，痛，痛，好痛啊，忍耐，忍耐，克制，克制，克制，真该死，真该死啊，全都是肉块，杀了我吧，我要把他们全杀了，全杀了，我要疯了，为什么，不要坚持了不如狂化，谁来救救我——

我跟着这些细小的呐喊，卷入他意识的浪潮，就像抹去汽水里慢慢浮出来的小气泡一样，我调动着他们上浮，将这些杂念全都卷出来抹去。

那是一场漫长的旅程，期间周遭的场景一直在随着奔跑而变化，在精神世界所有的一起切都是瞬息万变。

仿佛穿过了整个宇宙，他对我深入打开，我看到了他英勇的过往，感受到了他的爱恨悲欢，洞穿了他内心的每一个他自己也未曾了解过的角落。

他的过去极为丰富，那是我不能记录下的精彩人生，我很欢喜我能这样体验过一位战士过往。

而我也是最好的保密者，将在四天后忘记这一切。

直到狮子将我扑倒在青草地上，我们精神相接的部分传递来了他愉悦的心情。

——抓到你了。

世界变得清凉，阳光照耀的青草地，风轻轻吹过带来了熟悉的气味，那是我向导素的气味。

遍体鳞伤，但已经不再畸形，甩开寄生物的大狮子用巨大的肉垫轻轻柔柔的踩着我，用巨大的脑袋欢快的拱着我。

成功捕捉到猎物，甩掉一身寄生物的狮子的心情全是正向的。

我知道它现在很想舔舔我。

请不要这样做。

我制止了高大的精神体，抓住了它毛茸茸的脑袋，揉了又揉，笑着传递过去了我也同样的喜悦。

同时我在现实也伸手隔开了鹿斛俯身压过来的吻，收回了自己外放的信息素。

“治疗结束了，你该起来了。”

哨兵很容易对向导产生爱慕和依恋，尤其是这样程度的精神接触。

由于对方让我闯入了精神领域的最深处，保守估计我这次给他压到了百分之50之下了。

身体依旧还在药物的作用下相当的迟钝，鹿斛问我，“如果我不呢？”

“我会将你拉入黑名单，拒绝你之后的所有预约。”

亮金色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了我好久，最终和赌气一般翻过身去，放我起身。

我揉着手腕下床，却听到他道，“还不如直接刺穿我的脑子把我搅得乱七八糟的呢。”

生气了。

那应该是很生气了，毕竟吃了那么多钝化剂还能感觉到的情绪绝对能在意识之海掀起又一片风浪。

从他的回忆来看，他如果不吃药的话，他可能不会表现的如此纯良。

哨兵总是敏感神经质又情绪化，容易暴动伤人，根据数据来看猫科算是名列前茅。

我确实喜欢会乖乖听话会自我约束的哨兵。

所以我看在他会吃这么多药再来找向导疏导，很会克制自己的情况下，我还是安慰了他。

“要拥抱吗？”

他盯着我，还是慢吞吞爬起来给了我一个过于紧密的拥抱。

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告诉他这只是短暂的后遗症，哨兵和向导之间确实会产生这些奇妙的依恋反应，但这不是爱也不是喜欢，就只是随着时间可以新陈代谢掉的激素而已。

他埋头在我颈间嗅着什么，这让我想起打开换气功能，好将我的向导素从空气中抽走。

半晌换气结束，对我向导素似乎格外敏感的鹿斛才摆脱了点影响，闷闷问道，“你对所有的哨兵都是这样吗？”

“怎样？你是说治疗方案吗？”

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大猫蓬松的金发，他的洗发液和沐浴露都是塔内标配，不会对哨兵产生过多刺激的产品，因而没有任何工业合成香味。

但我奇怪的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午间晒过的草地的气味。

难道是体香吗？

“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每个病人都有自己适合的治疗方案，我会在尊重双方意愿的情况下选择最优的。”

“相信我，如果你真的尊重双方的意愿，那就不管不顾伸出精神触须刺穿哨兵的脑子，粗暴的抹去一切干扰就好了，这才是最优的选择。”

这让我不能理解。

非常非常不理解。

“为什么？”我挣开他的怀抱，托住他的下颌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你觉得我做得不够好吗？”

这个问题让我感到了不安。

明明那时从他意识那边传递来的感情是不会错的。

他很开心啊。

与我对视好久，鹿斛才慢吞吞道，“如果不想和我接吻的话就不要这么看着我。”

“对不起，我并不是想给你暗示……”

我有些尴尬的放手，准备离开他的大腿，又被他重新抱了回去。

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脖子，鹿斛语气依旧平静道，“没有人能做到比你更好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向导。我可以追求你吗？”

我推开了他。

“请不要再沉浸在这种虚幻的感情里了，请坚强点哨兵，你可以做到。”

我很同情哨兵在非人般身体之中有着那样脆弱的精神，他们总是会不可避免的被向导吸引，容易产生依恋成瘾。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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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