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平白将江城第一的财产收入囊中,这买卖可真划算。
萧潜就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的岳家挑女婿卑微成这个样子的。
当年他老子求取邵氏女,那个卑躬屈膝递投名状的样子……
萧潜一阵恶心反胃。
好在邵氏一门,早就死绝了。
他昨日才到江城,江城有个商户,暗中对他手下的盐铁生意下手,他目前还不能丢这笔生意,查过以后,原来背后有靠山。
还是自己的好弟弟。哼,那个废物。
靠着自己王爷的身份,刚有点小生意,尝到点甜头,就敢向盐铁这样的硬茬伸手,他筹谋了这么多年,才牢牢地捏在手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是,老头子惯着的小儿子,的确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左右无事,萧潜决定自己来江城走一趟,正好避开最近京中的事。
江城,还挺有意思的。
他手里一直捏着一副卷轴,荀家来的人按图索骥,因着这副画,把他带回了家。
里面画的是波澜壮阔的千里江山,十分细腻生动,又大气恢宏,笔力精湛,是胸怀天下的人看一眼都会喜欢的上乘佳作。
落款是,荀轻侯。
只不过,这副画完全与他无关,是他捡来的。
中午的时候,他在街上溜达,迎面撞上一个人,小孩儿跑的很快,还没看见人,就过去了,只是小孩儿不想撞到人,甩开一把扇子,不轻不重的挡在两人中间,扇面上画着一只弯着眼睛的狐狸,晃着耳朵,对着萧潜咧着嘴笑。
可可爱爱的。
拿着扇子的手纤细白皙,看上去比扇面还要柔软细腻。
小孩儿自己躲在扇子下面,萧潜想看一下他,但人站稳后,立刻就跑了,只留下一片光滑素白的衣角,搔到萧潜的手心上。
萧潜在街上转了两圈,小狐狸眉开眼笑的样子始终在心中,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索性回到碰见人的地方,坐在茶摊子上,等到天都要黑了。
也不知在等什么。
下暴雨的时候,过来了一个书生,手里抱了一个卷轴,用金线装裱着,很是精致,不像是这个清贫书生拿的到的东西。
画被人拿在手里,似乎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像个烫手的山芋。
茶摊有雨棚可以避雨,路过茶摊时,书生随手把画扔了,“咚”的一声落在萧潜脚下。
书生负着手,似乎终于神清气爽,也不顾外面的大雨,脚步轻快的走了。
此刻,他怀里的许婚书上面,并排写着的两个名字。
萧潜,荀轻侯。
呵。
荀子都快步跑回了家。
太好了,他还能再见到爹娘,爹爹还是那样一副保护的样子看着他,娘亲还是那么美丽。家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一切都和一开始一模一样。
他抱着爹娘撒娇不松手。
真是太好了!
“这还没嫁人呢你不要这个样子。”爹爹有些无语。
嫁人?
“嫁什么人?我不要嫁人,以后我还要担负起家里的生意呢,以后还要娶媳妇,生孩子。”荀子都哭唧唧。
母亲哭笑不得:“现在知道这些了?家里还不用你做这些,该干嘛干嘛去吧?你不是喜欢林举人吗?他已经答应我和你爹了,他老大不小了,进京以前你们先定亲,以后什么时候想成亲了再成亲。”
“林墨答应和我成亲?”荀子都一双狐狸眼睁的圆圆的。
“对啊,许婚书都签了。”母亲说。
“什么?在哪?我看看。”荀子都不可置信。
“他拿走了啊。”母亲说,“许给他的,他当然拿走了。”
“他能同意?你们逼他了?”
上辈子,分明没有这回事啊,林墨怎么可能答应跟他成亲,即便是到最后他死,都是……无名无份,是他在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儿子,你爹是那种强迫别人的人吗?一点都不勉强,他愿意得很。你也是,没说过这林墨林朝闻这么好说话,人看着温文尔雅的,跟画里的翩翩君子,一模一样。”母亲说。
温文尔雅?好说话?
这说的是林墨?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子都这么好。”爹爹不满意。
“我也没有那么好吧。”荀子都无语又崩溃, “你们,你们不要强迫人家啊!”
他可不想和林墨再有任何瓜葛了!
但他爹娘会错了意,以为他心疼林墨,怕林墨被家里欺负,爹爹怒其不争:“聘礼都没要,满江城哪找这样的,传出去,我的脸都没处放!”
荀子都崩溃的涨红脸,说不出话来。
母亲以为他害羞,安慰他:“好了好了,这不还没成亲,娘和你爹爹都支持你的。”
她觉得自己儿子又单纯又可爱,好在那个林墨还是很温柔的,看着像个可以照顾好子都的人。
荀子都欲哭无泪,但是怎么跟爹娘说呢?难不成要说以后林墨会害死他们吗?说自己重生了吗?
这也太难以置信、骇人听闻了。
好,至少,林墨进京前,都是安全的,就趁现在把许婚书要回来,反正,他是不会去京城的,林墨从此跟他再无瓜葛。
只是一想到他刚回来的路上,别人见他都在看他,还恭喜他,就不知所措。昨天那一出高调设宴,他和林墨的事,还是传开了。
脑海中浮现出了上辈子,林墨最后漠然看他的样子,荀子都有一瞬间浑身颤抖。
这可怎么办啊?
荀子都梦中都是林墨的脸。
他站在金殿之上,冷漠无情,生杀予夺,荀子都瞬间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睡觉了,奋力的睁大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眼前、脑海里的画面还是一副接一副,丝毫不间断。
林墨站在一片火海前面,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整片皇宫都置身在火海中,呼喊声、惊叫声、哀怨声、哭泣声,纠缠在一起,令人恐惧、心惊不已,而林墨眼中无波无澜。
荀子都大口的喘着气。
他看见火海中一个疯掉的人,高大颓丧,十分痛苦,举着火把,火苗坠落,烧到了手,还浑然不觉。
就是他点燃了这一切。
煦王。
他筹谋半生,无人能及,本该是站在皇城之巅,坐拥天下的人,却被林墨捏死了他唯一的弱点,逼疯了他。
他在皇宫里放弃了一切,烧毁了皇宫。
荀子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跟他一样痛苦崩溃绝望失措的男人,泪如雨下,想过去抱住他。
避无可避的想到了前一刻还深陷泥潭的自己。
荀子都在大火中感同身受,不能呼吸了,可是他怎么也过不去,最后只抱住了自己。
要是,他也能看见自己就好了。
他呆呆地在黑暗中,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做了一个决定。
他想要找到他,想要去京城,他想让他看见他,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保护他。
而且,煦王很厉害,特别厉害,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林墨永远都比不上他。
他知道后面的事,他想帮他,不让那些事发生。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要煦王保护他。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不知道煦王愿不愿意。
绕梁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荀子都沐浴更衣,今天要去铺子里查一下生意。
他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荀子都了,就算不为别的,他对家里的事上一点心,爹娘也能安心一点。
掌柜拿来了一沓一沓的账本,堆成了山,荀子都哪里看得懂,不过,他不查账,只需要找出里面所有关于盐铁的生意和账务往来。
盐铁生意不好做,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生意,做好做大必须要是皇商才行,还要有强大的官方背景。
掌柜跟他说,近几年,盐铁生意被一个姓虞的老板垄断,别人想要粘手,就要先过他这一关,所幸他们家里庙小,野心也小,没有引起注意。
不像对面铺子的隋老爷,想要分一杯羹,近一年来蓄意图谋盐铁,想要闯出名堂来,隋家是江城第二大商户,似乎有意要借此拿下江城第一。
他们荀家自来只从商,根本没有人在朝为官,在江城年深日久,有了根基,拿了官府文书,涉及一点盐铁还勉强可行,但是要扩张,就处处掣肘不说,还极有可能因此招怨,惹来大祸。
他上辈子,家里就是因此获罪的。
林墨中了进士后,被丞相之女看上,但是林墨自有一个老家来的心上人,丞相女哪能容忍自己不如一个乡野村夫,何况还是个粗苯的男人,家里有点钱,那就让他没钱,最后他家就是因为私贩盐铁的名目,被查封抄家。他自己也被折磨死了。
所以,盐铁生意,一定要尽快脱手。
荀子都翻了一上午,找出了一些,跟掌柜问明了情况,决定回家去先说服爹爹。
做完这些,荀子都心里有了底,总算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出了铺子门,阳光明媚,他甩开扇子,遮了遮光。扇子上一只小狐狸弯着眼睛,好像也怕被太阳晒到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荀子都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路对面,是隋家的铺子。大门敞开,里面不知道什么人在拜访。
掌柜想用隋家鞭策他,奈何他心如磐石。
荀子都从小吃穿不愁,没那么大野心,只求平安,度过这个劫难。
让他们去争好了,路过隋家铺子门口,他一笑而过,十分洒脱。
突然,又倒了回来。
扇子下移,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灵秀清透,透出几分无辜,几分狡黠。
和扇面上的小狐狸相得益彰。
他向着门里张望。
一个气质温雅、俊朗无匹的公子坐在桌边,微低着头,一手拿着骨瓷茶碗,抵在唇边。
半点梦里见过的疯魔狂放都没有。
荀子都又看了一眼,心砰砰砰的狂跳。
确定这就是那个,他要找到的人。
煦王,萧潜。
荀子都回神,慌忙退回去,躲在墙角。
他想到夜里的梦。
想到梦中的大火,想到他深陷泥潭,那种痛苦害怕崩溃无措的感觉涌上心头,渐渐呼吸困难。
荀子都强忍着又走上前,远远的朝门里看了一眼,萧潜正好目光逡巡,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冷静的目光让荀子都也稍稍平静下来。
只一眼,就看向别处了。
荀子都又退回到看不见的角落,倚着墙大口喘息。
萧潜看见他了。
他的心又开始狂跳。
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今天早上才做了打算,煦王萧潜就不远千里,自动送上门来了。
难道,上辈子,萧潜这时候也来了江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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