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熠——禾。”
阳台上的长风衣随风飘摆,秦卿羞红着脸从沙发上站起,气冲冲就到玄关处换鞋。
男人回身双手支着脑袋,浅浅笑看玄关那颗气鼓鼓快要冒出烟来的小身子。
“嘶——”,稍不留神,手臂打滑,一下蹭到患处。
玄关处的人快速抬头,拧着眉毛,鞋也没拖,就闪现在他跟前。
“刚包完,又不是已经好了!你就不能,小心一些吗?”,抬着手臂,秦卿看到白纱布下透出丝丝血迹。
被数落的人倒是心大,坐在沙发上,抬眸笑嘻嘻看她,仿佛那只手不是他的似的。
白皙紧致上扬的脸部线条前,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纱布,血迹,长疤。
秦卿的胸口闷了一层,不再说话,只是坐下来给他重新包过一次。
“不觉得靠近我,你一直在受伤吗?”,将纱布重新拆下,伤口果然在渗血,秦卿叹了口气,用干净的棉签小心拭去干粘在周围的血迹。
那张脸依旧笑嘻嘻,眼神盯着她看,痛觉唯一在他脸上显现的只有微拧的眉头。
“或许这些本来会发生在你身上,只是我正好帮你挡了呢?”,他说的很轻松。
“那很值得。”
秦卿动作一凝,棉签擦用力几分。
“嘶...疼疼疼。”
苏熠禾脸皱成一团,像个漂亮的融化得乱七八糟的蛋糕。
“不需要。”
秦卿颌部肌肉紧绷,斩钉截铁。
“那天晚上,就算没有你,我也可以逃得掉。”
“所以不需要。”
她只感觉胸口里头跳得厉害,努力控制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
但这并不容易。
苏熠禾痛楚时,似静水流深的湖,巨大的情绪在他面上只不过徐徐波澜,但秦卿却感受透彻。
她恨自己能轻易体会到他的深邃,以至于被同时卷进情绪的暗流。
就像现在她想保持平静、冷漠,却和分手那夜一般,在他难忍落泪,颤声问她“为什么”时,一样在颤抖的声线里露出马脚。
“没有原因。”
她说的话多么不近人情,像个努力装作冷血的新人杀手,但无论是战栗着扣动扳机还是处变不惊的扣出去,那枚子弹依旧在那一夜穿透了苏熠的胸口。
不论她是什么状态,那一夜她的罪名依旧成立。
她是坏人。
纱布重新缠绕在手臂之上,秦卿加快速度,只想快速逃离这里。她忽然忆起那夜,在面对声泪俱下的分手场面,她原本被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腿,在那一刻一下流通起来,和现在一样很想逃跑。
她又愕然发觉自己那刻想逃的缘由,似乎是因为分手半小时前,她听闻苏熠禾在珠宝店买了钻戒,觉察到些许不妙的发展,她整个人陷入焦虑的无底洞里。
她为什么唯独对他的付出示爱如此敏感抗拒?
可在面对曲颂的对戒时,她却没有这种感受,只是那样平静淡然的,就接受了这样的发展。
她居然揣测不清楚自己。
心乱如麻。
她将最后一小节胶带撕断,贴拢后,旋而起身,套过鞋子就即将离开,在感知到对方的开口前,先一步道别。
“先走了,还有事。”
...
啪嗒阖上门,她站在花园小径里,收到一则陌生号码短信。
上一秒还在疑惑是谁,下一秒通过语气,她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你如此狠心,是会遭天谴的!]
[你会有报应的,秦卿!!我没掉的孩子,会去找你讨命!!]
[你等着。]
刚从开着暖气的苏家出来,身上的暖意烟消云散,秦卿猛地冷不丁往身后看,又往花园外的小道上扫,只有一个健步男子经过。
短信里的语气,颇有种已经要提刀朝她砍来的气势。敲敲打打,秦卿最终想不到怎么回复,她站在一块嵌在泥土里的大理石上,截图,准备将内容发给律师。
屏幕上方忽地弹来电话,是很久没联系的淮昊。
对方语气古怪,在话筒那边讲话断断续续,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秦卿姐...帮帮忙,快去明潇家里。”
脑袋嗡一声,“发生什么了?!”,秦卿几乎快要跳起来,昨天在酒会上不还安然无恙来着。
“她账号断更两天了,很不正常。于是我就去找她,本来以为是生我气所以不回消息,我就打电话,没想到她手机竟然是关机状态。”
“我一心急...就骑车去找她..结果摔骨折了...”
秦卿扶额,一边快步上车,一边让对方安心:
“你好好在医院躺着,我现在过去,有什么情况一会说。”
“谢谢秦姐!!”
“谢什么,潇潇也是我朋友!”
一脚油门,秦卿熟练无比地飞驰到明潇家楼下,通过保安帮助,她顺利上楼。在熟悉的红木门前,按了两次门铃都毫无回应,屋内静得秦卿直流冷汗。
再顾不及那么多,她往上拉显示屏,输入密码,随着丁铃当啷的声响,她将门缓慢推开,一双眼睛警惕往里望。
“潇潇...?”
“潇————?”
她的注意力在扫过地板一团黑时,又猛然定睛移回。明潇面朝大地,整个人趴在大理石地面,两只脚搭在沙发上,长而密的黑发铺散开来,像个黑色的拖把。
秦卿赶忙进门,心惊胆跳地将她翻过来。
“咳咳..”
她重重咳嗽,霎时酒气冲天,眼皮及整张脸严重浮肿。
秦卿这才注意到,地板周围几乎丢放不下十几个空酒瓶。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她的上半身倚靠秦卿,却像泥巴捏出来似的,松软无力,眼皮紧阖,连回复问题都做不到。
果断拨120。
秦卿将身子扶正,衣服整理好,在救护车来后,跟着一众医护人员一起将明潇带下楼。
傍晚抵达医院,经由医生的判断,是酒精中毒。
护士将针刺入白而纤细的手,秦卿陪护在侧,还没松下神经,有个声音忽地从门口颤巍巍传来。
淮昊支着医用拐杖,泪眼婆娑,一瘸一拐。
“潇潇.."
秦卿看不下去,懊恼眨眨眼,抽两张纸巾扭他掌心。
“擦擦鼻涕,等会潇潇醒来,别给她吓一跳了又。”
时钟指向数字8,病床上的那张惨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
明潇眼皮翕动,缓缓睁眼,一张脸一下凑到视野前,她猛地攥紧被角,才发现这货是淮昊。
“你..你别,贴那么近。”,明潇声音嘶哑,努力抬手将那张脸撇开。
那人抹了把眼泪,赶忙后退两步。
床位缓缓升起,秦卿扶着她坐了起来,顺势将刚刚接的温水递给她。
“醒醒神。”
温暖的液体入口,将麻木的躯体贯通唤醒,明潇在脑袋里回忆躺在这之前的回忆。可惜,画面在她仰头痛饮后全数中断,中途发生什么,喝了多少,她一概不知。
往前再忆...。
嘶,头传来一阵剧痛,那一张张照片在脑海放映。
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滴在白色被褥上,留下淡淡痕迹。
“我..果然还是不了解他啊..。”
秦卿长长叹气,看着她哭,却并不惊讶。
方才坐在这陪护,她无聊刷朋友圈,一下就刷到纪元川大婚的照片。女方是个陌生面孔,与纪元川拥吻在草地婚礼之上,再看底下,是数不尽的祝福与恭贺。
连作为旁观者的秦卿,在刷到的那一刻,都忍不住替明潇心惊肉跳几下。
于是她忽然就明白了明潇为何突然分崩离析,喝到这样不省人事。
她的坚强与洒脱不过是暂时逃避,在刷到朋友圈后,所有潮水重新涌来,她没有做好准备,以至于不小心被吞没窒息。
“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这么选择。那我们几年的感情..”
“这就这么喂了狗了?”
她的眼泪比吊针瓶里的水滴得快多了,秦卿赶忙将她搂过,摸着她的头安抚。
好不容易将眼泪止住,垂眼看到淮昊的腿,她情绪敏感,一下眼泪又决堤。
不过这次哭得带劲些,一边哭一边骂..。
“淮昊你是不是有病..!”
“你个大少爷的没骑过电动车干嘛乱骑,以为自己运动细胞发达..就很神气是吗?!”
淮昊好脾气任由她拳头砸在自己身上,一边舔着脸耐心解释:
“我想着你家近..,骑电动车应该是最快的选择。”
“没想到把手拧一下的,“
“它居然比我还急——。”
病床上的女人破涕而笑,即便脸浮肿得不像样,依旧笑得明朗媚人。
淮昊见势赶忙抽纸,擦去她颊上的晶莹泪滴。
“你笑了就好。”
“下次难受就找我喝酒啊,以前我们不都这样的,怎么这次非要自己扛呢?”
“——我哪敢。”
明潇赌气将手撇开,“上次你都能冲动成那样子,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说着,她眼珠子一转,狠厉指着那只包得像粽子的腿。
“不对——,我甚至都没告诉你!”
“算了!以后别想知道我的事就对了!”
淮昊苦笑,抓抓脑袋。
“这不是没陪你喝着酒,”
“就陪你做个病友么..."
秦卿被苦哈哈的表情逗笑,抱着病床上无语的明潇,笑得前仰后合。
“你倒是猜他,还猜得挺准。”
明潇:“呵,蠢猪行为还难猜?!”
坐没一会。
门口又浩浩荡荡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女人一看到淮昊,就冲过来猛拍他后背。
“臭小子,又乱跑!伤一条腿的还不够啊!”
“妈——!”淮昊像被开水烫,僵直起后背。
季钰看到病床上的面孔,神色惊喜:
“哎哟——,潇潇,潇潇找着啦?!”
她绕开儿子,握住床上女孩的手,看到她面色又泛上忧愁。
“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干嘛想不开呢?”
淮昊在季钰身后支支吾吾补充,
"情..情伤憋。“
说完,他的目光移回明潇脸上,小心翼翼担心她会不会怪自己多嘴。
秦卿站在一旁,微笑注视这一切。
忽地,她脑海里跳出来一句话。
或许不是淮昊的愚蠢好猜,而是他的喜欢,
都直白明确。
基于这个,明潇即便和他冷战已久,也能够猜到他的行为轨迹。
而对于纪元川则相反。
即便淮昊没有表白,但或许明潇的潜意识里,已经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被在乎的感觉。
她理所当然的知道淮昊会因为她而急切,并且胸有成竹。
这是被爱的绝对自信!
秦卿很自然地试着将这个感悟代入到自己身上,她在脑海里回想,忽地就茅塞顿开来刚刚困扰自己的事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苏熠禾的真心时就想逃跑,但面对曲颂时就不会。
那是因为,身体已经先一步替她做出了决断,她明明早就感受出了爱与不被爱的差别。
面对曲颂的对戒,她只觉得平静,没有什么情绪波澜。
她习惯不被爱,以至于在这段感情里产生一种诡异的安全感。反倒面对真心时,强烈的不安与陌生,却让她数次想要拔腿就跑。
原来她的本能反应是情感的探测仪,
可她却到如今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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