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故人

婴宁说完,便静静等着鄢将军追问。谁知后者听了好似没听,只自顾自整理着护腕。

“……你怎么不问我?”

“有什么好问的。”鄢将军笑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婴宁又怒:“明明是你求我去任丘县打听消息!”

“‘求’字用得不对。是我命你去任丘县打听消息。”

岂有此理!婴宁胸膛剧烈起伏,又很快收拾好情绪,镇定道:“就凭你手底下那几个虾兵蟹将,能套出这么多重要的细节?鄢将军,咱们既然是合作关系,就得讲个公平。我替你跑一趟,你也该帮我一件事。另外的消息就当友情附赠如何?”

“公平?”鄢将军饶有兴致地向后一靠,十指也放松地叉起来,“宁姑娘,你先是求我救你师父,又想借我的力量找人。从咱们见的第一面起,你欠了我几条命?想要公平,可以。先说清楚那日巨象发狂时,你究竟为何出现在现场。”

婴宁哽住了。

好在她还谨记着自己老实本分乡下妇女的身份,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谁知道你们京城人这么多破规矩。在老家那边的时候,哪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

她不知道这借口算不算合理,只见鄢将军又笑了笑,忽然扯开了话题:“我看你还算有点本事,没想过在京城找份生计养活自己?”

“啊?”婴宁忽然被夸了半句,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惭愧惭愧。将军是怎么慧眼识珠的呢?”

鄢将军不笑了:“你去当骗子一定很有前途。”

两人对视了片刻,忽然默契地移开视线。

“算了,这消息就当我白送你的。”婴宁也算是知道好歹,没敢继续讲价,“小赵失踪以后,我在沂水见过一窝水貂。那些动物的眼睛……很奇怪,看起来就像人一样。”

“那又如何,只是感觉而已。”鄢将军微微蹙眉,“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有用的。”

婴宁顿了顿,声音渐渐沉下去:“你还记不记得那小二说,羊羔的瞳孔‘又黑又圆’,看起来很诡异?”

“那也不过是感觉罢了。”

“你见过羊吗?”婴宁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只怪异的眼睛,“羊眼和人眼长得不一样,瞳孔是矩形的。”

鄢将军不说话了。或许她从没注意过一只羊的眼睛,也或许她曾经凝视过祭品的瞳孔。婴宁在一旁察言观色,半晌才缓缓道:“那些动物的身体里藏着人的灵魂,我看得出来。如果你信得过我……咱们接下来得去查查那头象。”

……

年关将近,穷人家为了攒一碗猪肉跑断了腿,官宦门户也清闲不起来。

林氏得了片刻休息,窝进躺椅中痛苦地呻吟。

她还不足三十岁,只是因为生育过两胎,腰背早已使不上劲了。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年关的礼品往来、货物清点都不免亲力亲为。蹲在院子里翻箱倒柜一上午,她只觉得后腰有什么东西被抻得摇摇欲坠,好像要掉出来了。

“夫人。”一个侍女匆匆地赶回后院,在她耳边轻声道,“前厅有客人来了。”

“王家的李家的不是都见过了吗……”林氏捂住双眼,用力向下扯了扯脸皮,发出绝望的哀嚎,“还有谁!”

“夫人快起来吧,这位还真怠慢不得。”侍女也不忍见她受苦,垫着林氏后腰将她慢慢扶起来,“是兵马司的那位女将军,来找咱们大人的。”

林氏眨眨眼,这才恢复了几分理智。有人上门谈公事,她们这些深宅女子本该是躲起来的,可鄢将军情况特殊,京眷人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默契在——孤男寡女的总不适宜,还是得由内眷先出面才好。

林氏七歪八扭地耍了一会儿赖,由婆子缠紧了护腰,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去见人。

“——早听说我家大人和将军有些交集,我早就好奇了。今日一见,鄢将军比我想得还要飒爽。”林氏面上笑得不露一丝破绽,袖子里却快将手帕绞断了。

和官眷贵妇打交道也是累人,可她从没这样忐忑过!林氏侧过身按了按额角的冷汗,生怕自己说错半个字,误了男人们的大事。

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鄢将军也不自觉抠着桌子底,指甲险些将清漆都扒下来几块。

鄢将军脸色有些难看。这便是为什么她不喜欢上人家里商量公事,每每见到那些官眷复杂而微妙的神色,她都恨不得拿泥巴给自己搓根玩意儿出来——看看,我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的!

莫说血光了,她在军营里见过的男人恐怕都比那些正经官人的头发多。

“夫人谬赞了。”鄢将军说话和蹦豆子似的,挤出个笑容来,反倒凶相毕露,“今日叨扰,是为了前日里官船钱员外被刺的案子。听说都察院催着结案,意见到了陈大人手上。”

林氏哪知道这些,只能笑着打哈哈:“是、是吗,哈哈哈哈……将军吃果子,来。”

两厢客气了几番,厅里一时间陷入了僵持。林氏简直绝望,暗暗双手合十,祈祷她那个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夫婿快些赶来解围。

“将军请用。”

侍女呈上一盘新鲜的脆枣,鄢将军有些尴尬地啃了一口,觉得挺甜,便又挑了一个往身后递去。

也正是这时候,林氏才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那个女人。对方一直低着头,忽然抬起脸,茫然地朝自己望过来。

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林氏竟然有些恍惚。

腮上还鼓着点肉,下巴尖则紧得正正好。两眼朝上瞧时显得圆溜溜,眼角又向上挑着,是个精明又有福气的面相。林氏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依旧滑润,触手却能轻易推动肌理,按到骨骼的轮廓。

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婴宁方才正在神游。不知怎得,这座府邸中的气味总让她觉得熟悉。婴宁莫名有些不妙的预感,接过鄢将军递过来的大枣,方才塞进嘴里,便听那个看起来很是沉静的夫人叫到了自己。

“这位娘子是……”林氏知道自己少说一句就是少错一句,却按耐不住天然的亲近,连身体也往前探去,“是鄢将军身边的亲信吗?看穿着倒不似寻常侍婢。”

鄢将军没想到她会问到婴宁,愣了愣才道:“寻常下属罢了,很寻常。”

婴宁恶狠狠地踢了下凳子腿。

林氏脸上的娴静端方险些没挂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双方沉默地耗了不知多久,婴宁都快吃饱了,才听一道难掩疲惫的嗓音自外传来:“在下公务缠身,多有怠慢,还请将军莫要见怪。”

话音未落,鄢将军和林氏都如释重负地朝来人望过去,唯有婴宁虎躯一震,几乎是瞬间想起了这熟悉气味的来源。

鄢将军起身迎上去,笑道:“哪来那么大排场,陈大人有意折煞我不是?”

趁着众人彼此客套的混乱,婴宁只觉脊椎一节节沉下去,心情复杂得超载,恨不得变个蚂蚁飞快遁走。可这屋里哪有地缝可供她钻呢,躲闪之间,她便无可避免地与那人对上了视线。

电光火石之间,陈大人殷切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

黄昏渐近。席上觥筹交错,可想到王子服还巴望着自己回家吃饭,婴宁愈发坐立难安。

——说是坐立难安也不确切,毕竟她连个座也没有,只能站在一旁盯着人家吃香喝辣。

倒怪不了别人。婴宁面无表情地低头抠着手心茧皮,心想,谁叫她记忆这么差,想不起陈子永三省外放过后就要回京的事呢。

谁又能想到他三年巡按任满,在山东立了大功,到头竟被调离都察院,转至大理寺任一届无关痛痒的寺丞。

鄢将军和林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陈子永坐在上席位,明显地心不在焉。他不敢朝婴宁的方向瞟哪怕一眼,心头虚得直发颤。

他不愿将那段未挑明的云烟称作“背叛”,也实在没什么好惶恐的。君子论迹不论心,他仍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夫婿、好父亲。

“陈大人?”鄢将军微笑着帮他喊回了魂,“您意下如何?”

陈子永一怔:“啊?……嗯,将军说得不错。我今晚便写一道文书,明日递给少卿大人。”

鄢将军方才说起钱员外的身亡与巨象异动脱不开干系,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都察院急着抓人顶包,以私仇结案,他却早听说此案与近日白狐的传说有关,不肯草草核审。

“好。烦请陈大人陈清此案厉害,在下才好继续往下清查真相。”

两人又聊了一些案情事宜,婴宁站在一旁,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林氏。

她多希望自己只是个自作多情的蠢货。

林氏低垂着眼,进食的动作像是演出般斯文,举手投足规矩得无可挑剔。但婴宁看得出,她的心思早已飞出九霄云外。

一个美丽、柔和、没有丝毫存在感,眼中却藏不住生命力的年轻女人。

婴宁看见她天生上翘的唇角,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要搬出宿舍了,有点舍不得我的邋遢小窝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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