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短得很,婴宁从屋里溜出来透气的时候,院里已然点起了灯。
一点碎冰茬子敷衍地飘下来,没什么值得欣赏,倒是叫人心里烦躁。她靠在廊下,歪着脑袋轻轻撞着柱子,引来好些侍女侧目。
好在这么磕了一会儿,寒冷也让思绪逐渐回归了清晰。陈子永算什么,只要她不提,两人不过是寻常的点头之交。眼下除了白狐,什么事都别想绊她的脚。
正这么下着决心,婴宁没注意四周的动静,肩膀就忽然给人碰了下。
“姑娘——”对方见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露出个歉意的笑,“嗐,是我唐突了。”
林氏找了借口离席,实际正是想来与她搭话的。这倒是出乎婴宁的意料,不过她很快就转过了弯儿,知道对方必然不可能是为了陈子永而来:“怪我走神,怠慢了夫人。”
两人并肩干站了一会儿,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雪沫子飘上婴宁鼻尖,带来一股尘土的味道,她才打了个喷嚏,林氏立刻紧张地关切道:“是不是受凉了?不然……咱们进屋里坐一坐?”
褪去了那层心虚,婴宁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不一般。她眨眨眼,看见林氏被冻红的耳朵和鼻尖,只得点了点头。
……
两人单独回到了会客的正厅。关上房门,再搬来火盆,林氏终于长舒一口气,不自觉抬手按了按额角。
婴宁见状,迟疑了下才开口:“夫人是吹得头痛了?”
“天一冷就这样,没什么。”林氏弯起眼笑了笑,侍女拿来热过的药包,轻轻压在她太阳穴,“看你岁数不大,成亲了吗?”
婴宁也冲她笑:“都快两年了,我进京就是来陪考的。”
聊了几句,氛围很快松快了起来。林氏比婴宁想的健谈许多,说话规矩又温和,偶尔却还显出几分俏皮。她说到自己的两个姑娘,又说到去年生的小子。婴宁有些吃惊,她是猜到陈子永大概是能做爹的年纪,却没想到已经生了三个。看面貌,林氏倒是比他憔悴一些。
“说来有些丢脸,姑娘别嫌我烦。”林氏示意侍女端来饭菜,给婴宁上了一副碗筷,“你和我年轻时长得像,又跟着鄢将军,我实在是忍不住亲近——我小时候淘气,看了些话本传说,就特别想当故事里的女侠。”
她这么一说,父母吓得要死,必定是不让的。于是她便退而求其次,去学骑马、爬树,更小的时候还下河抓过鱼。她生在京城、跟着家里外放几年,无论在哪里都叫人戳着脊梁骨叫疯丫头。
林氏出身不错,祖父父亲都有官职,并非显贵,配陈子永倒是刚刚好。他们算不上青梅竹马,小时候偶尔见过几面,待长大了却谁也不认识谁。那年陈子永考中了举人,在酒楼上往下瞥了一眼,恰好看见林氏牵着马,当街和一个贩子起了争执。
只这一眼,他便再没能挪开视线。
林氏那时候喜欢换了男装偷溜出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真身。陈子永装了个傻,帮她解了围,又借口结交弟兄,约着她一道骑马郊游。林氏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奈何那时的陈子永也是个俊美才子,两人暗地里来往了一段日子,很快便彼此摊了牌。
得知对方的家世,双方都是大喜过望。才子佳人、门当户对,这桩婚事很快就在一片喜气中敲定了下来。没有变故,没有离心,直到如今,他们恩爱依旧。
“我啰嗦了吧?”林氏有些羞赧地笑笑,“看见你,就想起我小时候的那些日子。过去太久,我都要忘了自己曾是那个样子。”
婴宁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
药包已经凉了,林氏轻轻推开了侍女的手,这才从回忆中抽离了些许:“瞧我,就知道自说自话。宁姑娘你呢,夫婿人怎么样?”
“他……很漂亮,脾气也好,人很老实。”婴宁有些出神似的,愣愣地答道,“我们也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私订终身,哈哈。”
林氏听了有些高兴,甚至拍了拍手:“好,人踏实就是再好不过。”
婴宁笑得很勉强。她只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东西飘起来,慌慌忙忙的,总落不到底。
“多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林氏的眼睛很亮,带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真诚,“从前我有些荒唐,这些话不敢与别人讲。”
婴宁抠了抠指甲,半晌才嗫嚅道:“谢什么……夫人受苦了。”
林氏被她逗笑:“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哪有什么苦头。我不是那么不知足的人。”
……
婴宁擅自溜走,鄢将军早憋了一肚子火。待两人终于吃完一顿没滋味的晚饭,她便气势汹汹地上正厅来逮人。
被鄢将军揪着外衣拽起来时,婴宁正在逗林氏的小儿子玩。婴儿已经能扶着东西站起来,看着的人总心惊胆战,他自己倒是乐呵呵的。
“将军别怪她,是我拉着她说话,忘了时间。”鄢将军一来,林氏便恢复那副沉静的模样。婴宁被扯得“哎”了一声,就听鄢将军和夫妇俩告了辞,很急躁地拉着自己离开。
她回头望了一眼,对上林氏的视线。对方冲她隐蔽地眨眨眼,口型说的是:谢谢。
“急吼吼的做什么……”婴宁反手去抓鄢将军的手腕,动作很别扭,“别推我,没礼貌!”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院子,她耳尖动了动,听见陈子永模模糊糊的声音问:“方才聊什么了?”
“相公看见那姑娘了吗?和我年轻时长得真像。”
“……夫人又头痛了吗,早点休息。”
“什么时候鄢将军再上门,还带她来就好了。”
“咳,我有事忙,夫人自便吧。”
婴宁正支着耳朵努力接着听,只听“啪”一声炸在耳边,她“哇”地捂住耳朵,往鄢将军的方向瞪过去。
后者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面上丝毫不见愧疚,只是用嘴角道:“快走,有事说。”
在陈子永那里,鄢将军还挖出了一些其他情报。
原本她打听到刘应节打算回京,亲自处理钱员外的案子。可都察院内部早有分歧,前几日有几位同僚暗中弹劾他包庇同乡、牵制京务,本该是瞒得密不透风,但陈子永原先是属都察院的,多少也给他听说了一些。
“刘应节如今自顾不暇,只要大理寺不松口,这案子结不了。”天晚了,鄢将军就近将婴宁拽进隐蔽的巷口,压低声音道,“你敢对天发誓,水貂的事是真的?”
婴宁只觉莫名其妙:“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不是,既然现在案子结不了,岂不是时间更充裕,你急什么?”
鄢将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黑暗中,婴宁眼底竟隐隐有些泛着青光,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诡谲。鄢将军大概是下了挺大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说实话,你还有什么本事?要想找你家小孩,现在就给我亮出来,否则我们没办法合作。”
婴宁眨眨眼:“现在知道讲合作了?”
“五。”
婴宁不解。
“四。”鄢将军板着脸,声音十分冷淡。
“三。”
“二。”
“你威胁我也没用啊,我这不正在想吗?”婴宁是真怕她把自己踢出局,只得先局面缓下来,“那什么小打小闹偷鸡摸狗的法子应该也有,只不过我是个半吊子,你等我回去翻翻书,行不?”
“一。”鄢将军丝毫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婴宁眼疾手快,滑下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哎哎哎哎哎哎!你看你又急!我没说想不到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当初为了保险起见,那头象和其余珍禽都还留在通州。现在案子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他们也不打算再等,过几日就要送去驯象所。”鄢将军面无表情,试着踢了她一下,没踢开,“驯象所之后,还要进皇城、作仪仗。假使你说的不假,让这样一头象进京……”
她简直不敢深思。
“什么?!”婴宁一下子跳了起来,“那头象还没进京啊?”
当初她也隐隐担心过,毕竟巨象有发狂的前科,只怕进城后可能伤人。但过了许久没听见风声,她也没再往那边想过,谁知道它压根就还没有来到京城!
婴宁喃喃着,像是安慰对方,也像说服自己:“也,也不一定啊。按之前推测,这些动物应该都是小姑娘变的,只是寻常人家被拐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
不对。话音刚落,婴宁立刻意识到,还有一个例外。
香河县那个食人的悍匪,也被变成了牲畜。
“白狐究竟想做什么,我们到现在依然一无所知。”鄢将军往墙上靠了靠,目光更加寒冽,“我家满门忠烈,绝不能坐看妖物祸国。”
她说完望向婴宁,谁知对方“哼”了一声,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一扭身,也作势要走。
妖物在这儿呢,求我吧你。
婴宁硬着头皮走了七步,这才听见鄢将军阴恻恻地道:“去哪儿?”
“翻书!”她头也不回,理直气壮地喊道,“不是要本事吗?我给你现练!”
对照组上线。其实我想写得更隐晦一点,但是笔力又不够,怕大家看不出来……
听说今天是上海末日了哈哈哈哈哈,突然勤奋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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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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