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傻子

事实证明,无论在哪里,面临新的搬迁,刚开始总会伴随激动兴奋。

刘女士比杨桉积极,她的高兴压根藏不住,这个劲头从知道她们可以搬进正式病房的那一刻起,就无法言表了。

昨晚借着倒水、走走、洗漱、看看,就往那个病房门口扎,像是窥探敌情的分子,还装作不能被人发现,瞄一眼就走。

今早化为具体的行动指令,杨桉做鼔岬的时候,她已经把两人的东西收拾好了,不过,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

杨桉回病房喝水,看到整齐的床头被子,她妈妈是什么时候和护士学的换床单技巧?

陪杨桉到高压氧治疗室,“你待会没看到我在就自己上来啊!”

看着楼梯下行的数字,想着她可能有什么事,语气淡淡回答:“哦!”

结果人回来后,傻眼了,人呢?

整齐的床铺,什么东西都没有。不会吧,已经搬完了?揣着怀疑和直觉,往新病房走,小心翼翼打开门,伸头看了一下。

靠窗的是一个小男孩,就是睡不着觉在走廊里整夜溜达的名人,中间一床是一个奶奶,一脸和善的看着她。

她的新床同样整齐干净没人,看来是已经出院了,顶不住那几道炽热的目光,又默默关上门。

杨桉站在门口,举目四望,走廊上也不见她身影。等了一会,又打开那扇门走进去,刘女士蹲在床头柜前,拱着头装东西。

“我还以为你哪里去了?”

安全感回归,杨桉环抱着肩膀搓了搓,抹平病号服的糙麻质感。

刘女士正把一袋面包从椅子上拿下往柜子里放,“好了吗?去叫护士输液吧。”

没听到回应,回头没发现有人,以为刚刚和自己对话的是错觉,拿着影像袋的手停住疑惑。

奶奶出声,“闺女刚刚出去啦!”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经常来无影去无踪的,走路没声,说话小声,见到生人更生,恨不得别人看不见她。”

奶奶笑着侧头评价:“闺女看着安安静静,肯定少操心吧!”

刘女士把杨桉爱吃的青苹果,放了两个在床头柜上,拍了拍手,愉悦点头谦虚:“操不完的心,学习好不好不重要,别生病就好了。”

终于收拾完了。

杨桉走到门口就听见热烈的交谈声和愉悦的欢笑声,刘女士就是个各种层面上的牛人。

于是进门就对着她妈妈竖起大拇指。

刘女士拍低她的手,“损我还是夸我呢?又在心理写小作文呢?”

杨桉绕过她,拿起苹果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我可不敢。我妈是最最最厉害的人最最最牛的人……”

刘女士抬手示意,“停……”简直受不了,恶心她呢?

……

输液的时候,刘女士心血来潮问:“要不要去吃鱼?就刚刚来那天吃的哪家?”

杨桉弯了弯唇,“要”,一个劲点头。

何止要吃鱼,她是想去鱼店看花。

谢树中午去接顾医生时,顺带去病房看了一眼,没找到人。

他答应陪老妈逛街,其实就是充当苦力,每个假期总有那么几回。表面上都是用不着、别买了、我还有……

谢树一句:“要不,试试?”最后就都在谢树手中。

逛完街后知道顾笙然晚上还要回医院值班,自告奋勇当司机。

顾笙然端详着他,很关切地询问:“你这么积极?不是下个月才上岗?”

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照谢树平常的性子,早就溜出家,不知在那个山头鬼混,现在的他不像他。

谢树煞有其事反问,“在家也没事干,怎么?嫌我烦?”

“管你。”

谢树靠在护士台,转着笔,看天都黑了,那床上还是没人,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人,只能打道回府。

顾笙然看他拿着一本《内科学--耳鼻喉头颈外科学》心不在焉,偶尔看看表。没看半个小时,又走出去。

谢树站在护士台,曹茜嫌弃他站着挡眼,诚挚建议:“你要不找个地方坐坐?”

他没在意,走进了护士站内,奇了怪了:“人呢?”

现在病床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谢树翻看今天的输液记录。

随口自然问道:“那个,杨桉呢?出院了吗?”

曹茜没反应过来:“谁?”,顿了一下,“她在新病房里。”

谢树停住手中的动作,“那间?”

“最里面,左侧靠楼梯间那间。”

谢树顿时松了口气,不自觉挑眉,插兜准备回办公室,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直奔杨桉的病房。

想看一看她今天的状态。

人还没到,就见她垂着头拉开了门,往楼梯间走,谢树跟上她。

*

楼梯间安静,杨桉靠在窗边叹气。

新病房里的小男孩,明天就出院了,他是右耳,已经听不见了,已经医治20多天,但他们是将近一个月才来的,并没有什么起色。

她不想听经验,好的坏的都不想知道,天天在医院,不可能避免,每天的情绪都被牵扯。

晚风凉凉的吹过,有人点了点她,很烦,“干嘛?”

发现是昨天问路的人,杨桉把要炸毛的骂人话咽回去。

生病的人都多疑,不敢对上眼神,杨桉力求照顾他的感受,微笑着放松自己好好看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留着的稍长的头发,有点英伦风的流浪歌手感。

“有事吗?”

“小姑娘,你也是耳朵吗?”

像是病人之间的行话,说器官就代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如果换做正常人的询问,杨桉大概可能会扯谎,因为面对生人是完全不会想把自己的生病坦然相告,但是一个“也”,让杨桉卸下警戒,确认是同类。

“是的。你是?”杨桉慢慢蹲下来,仰头掀眸,做出认真听讲的准备。

他看着杨桉瞳光闪动,笑了笑,撩开有些偏长的头发,露出耳朵,带了助听器。

“隔上一段时间就要上医院,你还听得见吗?”

杨桉压住自己的惊讶,礼貌木楞点头:“右耳没事。”

“你还在上学吗?”

杨桉垂眸点头,看不到眼里的光,地板瓷砖缝挨得紧实,她挪动脚尖遮挡住那条缝隙,自嘲发笑:“是不是很可惜,可是和大家待在一起才发现我是最轻微的,纯折磨,又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天天扰人。”

“别这么对比,生病不应该拿来对比的。到了什么地步,只要不放弃总会有退路的。你会手语吗?”他在杨桉眼前晃了晃,示意杨桉抬头看他。

杨桉摇头。

随即他比了一个手势,“这是加油!”就是握拳的加油。

又比了一个很简单的手势,“试试!”

杨桉跟着学了一遍,“我会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骂人的话,‘笨蛋、傻子……’”

“啊……”

“手语不难,没什么可教的,但我看你心情不好,你要学会发泄,心里舒坦比你输液吃药好得快。”

杨桉手中的动作僵硬了,她听懂了,但还是她笑出声坦然自证:她没事。

他看到杨桉的笑,被感染了几分,抬手轻轻拍了杨桉的头:“还没有这么摸过小辈的头,你是第一个,哈哈哈,走了,好好治病。”

走了一半,转过头又对她粲然地微笑着挥手:“再见!”

杨桉还傻在原地,半晌才起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和病人交流的时候,杨桉才会无所顾忌,因为那是站在同一身份角度出发才能有的感触。

沉浸比划着手语,确实不是太难,可惜没教她谢谢的手语,她更想学那个。

“杨桉。”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杨桉一跳,她赶紧往后藏着双手,像只被打断睡眠的猫,尾巴的毛又炸又立,瞬间防备站直。

谢树完全推开门,刚刚慢人一步就看到她正在和别人讲话,又退回去等着。

杨桉看到台阶下慢慢从门口走来的人,夕阳在他身上,橙黄色的光线在他身后,棱角光影分明,微风撩起的发丝也耀着金色,似火光摇曳晃动。

直到他走出夕阳,面目厚重的阴影消失,心头一荡,虽然有过节在前,杨桉由衷承认他很好看,像是班级里大家争先恐后拜读的青春小说封面模特。

他身上携带的光,过分唯美夸张,是她从未领会过的狂风张扬着过境。

那些她从来只是构想的赞美对象会不会就是长这样的,他的骄纵相由心生,十分匹配像她这样乖乖女相称的痞子感。

谢树看她又是一动不动,实则已经在心里定夺,拉起警戒线,还是出了声再喊一次:“杨桉。”

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

杨桉暗骂自己没出息,轻易被美色迷惑,什么小说什么模特,这架势分明是寻仇来了吗?

尴尬历历在目。

而且从头到脚的轻松随性,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都在告诉杨桉:你们有着云泥之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罢了。

简而言之:你们不是同类。

“你知道我?”

谢树慵懒傍墙,两腿交叠屈膝,饶有兴致的看她:“你不也知道我?‘后脑勺’”

“那天,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就……”

“就什么?”

杨桉的叛逆被激发出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车上打我那一下。”

谢树等的就是这一句,“确实,差一个抱歉,以及谢谢!”

他看着杨桉,病服宽大,上衣被她用作外套,里面是纯白色的体恤,浆洗的很干净,头发低低扎着,额头掉着几缕碎发,被风轻轻地吹着,说不出的静默。

但谢树觉得这都是表象,她应该有一个澎湃激荡的灵魂,对一切命运刮痕进行拆分,对其叫嚣,内化成她自己的成长纹理,无可撼动。

“为什么……谢谢?”杨桉眼睛睁圆。

谢树刚想解释,可是反过头来斟酌,车站的那包纸巾她肯定没印象,而且那天杨桉湿发状态大概和病情脱不了关系。

于是,他不疾不徐从台阶下走到窗边,洒脱看着窗外,“没什么。”

杨桉看着越来越近的谢树,昨天先认出眼睛是合理的。

“就想名正言顺说声谢谢。”

因为注意到你的那天,满世界的大雨倾盆,我们都被这世界浇注成了最颓丧的模样。

即使那天的你应该最是难过。

谢树风轻云淡的说着话,一双眼睛狭长清隽裹挟攻击力,被他浑身故作懒散粉饰平和,杨桉竟然看到了真诚,她的推演产生裂隙。

出于本能,杨桉还是后退半步。

谢树察觉到杨桉又回到了车上和他针锋相对的状态,也后退一步,试图缓和,嘴却不饶人。

“离这么远?我身上有刺?”

杨桉摇头:“大哥,我不认识你。”

“现在不是认识了。”

“可是……”

谢树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眼前168左右的小不点,刚刚能够到他肩膀的位置,满脸都是倔强,他洞悉那是杨桉的伪装,明明看到她和别人都是语笑嫣然。

漫不经心向前迈进一步,郑重其事开口:“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我是顾医生的儿子,谢树。以后我们应该会天天见面。”

杨桉听到顾医生,眼神动容,心里莫名一松,忍住撒腿就可以下台阶的冲动。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我也是一个医生,在将来。”

杨桉乖乖巧巧应付他,“然后呢?”

谢树似是而非点点头认同,摩挲着下巴,得寸进尺,“确实啊,不过也算认识了嘛!还有,别这么凶。”

“哦!”仗着自己是医生就多管闲事。

杨桉趴在窗子上,有点不耐烦瞟他,莫名其妙。

“你还不走吗?”

谢树失笑一声,居然在这里和一个小屁孩斗嘴:“这里是你家的吗?”

“倒也不是你家的。”

杨桉转念一想,伸出手指放到脑袋边,对他做了一个动作,就刚刚大叔教她的手语。

“什么?”

谢树觉得杨桉不是在骂他,就是没憋好屁。

但是大少爷内心比较纯真向善,看谁都像是好人,特别是杨桉嘴角上扬的弯弧,简单直接下定论:最不至于烦人。

“一个大叔刚刚教的。”

“出去的哪个?”

“嗯。”

谢树跟着杨桉一起笑了一笑,“什么意思?”

“哈哈哈~”杨桉笑出声,“就是……”

杨桉观察着谢树,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任性到底使劲点头:“是‘你好’的意思。”

谢树看着她一脸的忍俊不禁,还有一点恶趣味的兴奋,持怀疑态度也跟着比划一遍:“真的?”

“嗯,真的,你好。”

“嗯,你好,杨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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