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White(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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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茵握住楼梯扶手的指关节泛白,一滴冷汗从她太阳穴一直向下流动,沿着脸颊流至下巴,软绵绵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洇湿一小块面积,她咽了下口水。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恍若跌入冰窖中数小时,陆茵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将自己的紧张和心虚压回,指指楼上镇定地说:“何叔叔说上面有个影音室,我想找部电影。”
何续舟只是看她:“我没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她眼皮簌簌,大脑转得飞快:“我也只是说明我上去的目的,免得你多余问我。”
“所以你抖什么?”
何续舟一步步踏过阶梯,停在距离陆茵两个台阶的地方,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中间仅有几厘米的距离,陆茵几乎能数清他浓密的睫毛,并且能看得清他眼睑下方有一颗十分不起眼的红痣,又因为他肤色过白,那颗很小的红痣就像掉在雪地上的梅花花瓣。
他现在的表情算不上多么好看,因此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有些尖锐。
“你在心虚啊。”
何续舟笃定地笑出声。
尽管他所站的位置处于陆茵之下,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给人一种具有压迫性的感觉。陆茵是做贼心虚,但只要没被抓到现行,她便咬死不认,再者说,就算被当场抓包,她也是要找借口脱身的。
这还是从陆巧圆身上学到的东西。
她面色不改,将两只手放进口袋,不以为意地跟何续舟平视,轻呵:“你整天疑神疑鬼,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她语速很快:“我一直想要跟你和平相处,你真的不必有这么严重的防备心。”
不料何续舟唇角露出令人难以揣测的笑,周围的空气跟着抖动,“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他步步紧逼,“还是说,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这并并不是疑问句,陆茵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可笑。
她当下不能跟他说太多,多说多错,何续舟这小子疑心病太重,说话总是带有钩子,很容易将人钩到别处。所以她丢下一句“你爱信不信”便神态自若地下楼,转弯回房间时,她余光中瞥见何续舟仍站在原地看她,头皮一紧,她揣着东西,加快脚步回去。
她想出很多恶心人的方法,包括不限于将大人们所用的避孕套放到何续舟床上,或者偷偷往他电脑里塞一盘性.爱教育片子,再或者,将一些□□的小卡片丢到他的房间。
何续舟不满陆巧圆的到来,似乎也没那么喜欢他这个父亲。所以陆茵没什么道德心地想到这种方法,以这种有些恶俗的手段提醒他无论如何挣扎,事实也不会改变,在整栋楼里,能用到避孕套的就只有陆巧圆和何哲铭,而避孕套的使用场景谁都会明白。
何续舟自然会把她列为第一嫌疑人。当然,她在这件事情中,以恶心他为主,甚至还顺带恶心了一把大人。
她产生几秒钟的愧疚心理,但又转瞬即逝。
回到房间,陆茵再次翻出那本笔记,涂涂改改最后撕掉扔进垃圾桶。
三楼的监控是意外,她仔细观察过这栋楼,除去大门还有保险室,其余地方都不在监控区域。只是她不清楚三楼的监控是怎么回事,是何续舟安装用来防范他人的还是其他的情况?
陆茵打算之后再向Lynn打听,现下她需要再想个其他办法,好让这件被迫打断的事情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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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前,陆茵拜托司机送她去山下的书店,她已经看完何哲铭给她的教材和试卷,需要再买两套习题集用于巩固所学。
司机性子沉默寡言,从头至尾也只说了句“好的”。
车子下坡过程中,陆茵趴在车窗上看见半山处的住宅区逐渐变成一点点的灯光,今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她甚至没办法用月光怀念什么。
事实上,她没有能用来怀念的人和事情,月亮存不存在其实也无所谓。
陆巧圆离开她外婆是关键一步,她不确定陆巧圆带自己来到这里会不会也是人生中的关键转折。她只知道,自己从那个小镇离开以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其实都在向前。
车窗关上,外面的纷扰被隔绝在外,司机将车子停到一边,绅士礼貌地为她打开车门,并说他会在这里等待,让她只管挑选。
陆茵挑书很快,目标明确地走到教辅区那道自己需要的资料,在去结账的路上,她瞥见新书首发一栏的粉色封面,总觉得熟悉。
封面整体为粉色,用线条勾出来一只小鸟,这是一本诗集。
事发不过两天,陆茵很快就想起这本诗集腰封上的话和用英文写在信封上的话完全相同。
周围有几位同她一样是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正在叽叽喳喳讨论这期的新书,陆茵好不容易才听懂她们猜测讲这本诗集的作者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才有一种阴冷的温柔感。
陆茵只觉得膈应。
她沉默几秒,抽出一本拿过去付钱。
陆茵没有从书店正门出去,司机大叔尽心尽责地在车里等待,她看一眼之后从侧门离开。
这边的街道实在不宽阔,陆茵拐过几条湿漉漉的狭窄巷子,来到一家影像店。
店家说话时夹带一些泰国腔调,陆茵听不太明白,眼神扫描摆在货架上的那些露骨的影像。
她不太认得那些文字,看着汉字和假名混在一起的日文,一知半解地猜测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她显然不熟练,光是挑就用不少时间。老板不停地拿眼神关注她,实在不清楚身穿小洋裙娃娃脸的女孩子为什么对这些东西痴迷。
店外有叮叮作响的车声,老板探寻的目光越是直接,陆茵就越紧张,不过她想起何续舟那副说话很气人的模样,快速选出一张看上去比较温情的片子赶快结账走人,烫手一样把东西塞进自己的书包。
陆茵实在有些心虚,为了不让司机起疑,她特意拐到一家M记,打包些吃的才从书店绕回来。
司机大叔没有多问,为她打开后排车门,安安静静地将人带回去。
正是晚餐时间,陆巧圆和何哲铭早已回来,两个人坐在花园里喝茶闲聊。
陆茵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进去,恰好遇到一身休闲装束的何续舟下楼。
何续舟跟她对视一眼,又没什么反应地移开。
陆茵猜测他应该没有看到监控,并不知道她原想偷偷进入他的房间。
一口气尚未上来,何续舟便又退回到她身边,伸出宽大瘦削的手掌,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睛,听到耳边传来一记嘲讽的轻笑,睁开眼看见何续舟站直身子,手掌并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胆子这么小,还想着在这里自卫。”
何续舟评价一句:“分不清敌我。”
陆茵深呼吸,暗示自己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正要冷静反击,Lynn便喊住何续舟,何先生有事找他,要他去一趟花园。
他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手臂上还有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听到Lynn的话以后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Lynn安慰性地拍拍他的后背。
他把外套和背包放下,摘掉耳机,一并丢在沙发上,不情愿也不太高兴地低声说了句什么。
耳机里还有声音传来,是播报新闻的标准腔调。
陆茵看着他青葱挺拔的身影一点点远离大厅,何哲铭向他招手,陆巧圆则翘起脚喝茶,眼神同样落在他身上。虽然陆茵看不清楚陆巧圆的表情,但能察觉到她眼角的笑意。
陆茵很快别开眼神,不再看了。
早些时候,她听外婆深夜打开话匣子吐槽陆巧圆,先是讲自己孤苦大半辈子,生过陆巧圆之后不能再孕,因此被丈夫扫地出门,几十年来一直气恨陆巧圆为什么不是男孩,如果陆巧圆生成男孩,自己的命运就不会是这样。
陆茵只听,不说话,透过窗子能看见很亮的月光,比这边要亮得多。她在外婆眼皮底下长大,这些话听得多了,也会忍不住想,那么陆巧圆呢,是不是也跟外婆一样气恨自己不是男孩,所以才将她丢到一边。
她没敢问过,避免得到一个答案。
Lynn这会儿在厨房哼着歌做饭,听起来像她故乡的歌谣,大厅里只有一个佣人在认真打扫卫生,背对着她清理墙边的钢琴。
陆茵看见何续舟丢在沙发上的耳机,里面的新闻已经结束,正在播放一首法语歌曲,银色耳机旁边则是何续舟的蓝色外套。
米饭的香气热腾腾地散出来,带起一股热潮,这边的闷热总让人感到眩晕。
浓雾压着海岸线,阴沉的天边要覆在海水上,雨水和海水的气息几乎灌满这个地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花园里传出一阵争吵声。
Lynn刚将晚餐端出来,陆茵洗过手后帮她布置碗筷。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外面,不知是否在自言自语,“又在吵架。”
陆茵捕捉到她话里的含义,没说话,低头安安静静。
Lynn似乎是习惯这种场面,也并没有当回事,她赶快走进厨房,没让陆茵端那只很烫的炖锅,说:“只是他们不怎么能吵得起来,阿舟不爱跟他爸爸交流,他爸爸性子温和也只是象征性说几句。”
“阿舟有时候会去他老师家里,不在这里住,昨天晚上不在,”她看眼沙发上的背包和衣服,耸耸肩说,“估计今天也会走。”
与此同时,何续舟便一脸严峻地走进来,后面跟着愠怒的何哲铭,锐利的气息破开米饭的香气。
Lynn的话提醒陆茵一些事情,她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是事发紧急她来不及思考。
Lynn察觉事情不对,很快上去打圆场,拽住何续舟问道:“这是怎么啦?不要吵架,快点吃饭啦。”
这场争吵似乎因何续舟的妈妈而起,父子二人都没有使用普通话,何续舟的声音沉闷冷静,何哲铭则因语气太过温吞显得语速很急。
何续舟重新将耳机挂在脖颈上,拿起背包和衣服要走,陆茵忽然喊出一个“何”字,陆巧圆则对她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哗啦”一声,从蓝色外套里掉出来一张光盘和一盒避孕套,上面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在亲吻,裸露的肌肤在外,旁边是一排日文注释,通过夹杂的几个汉字不难看出这是什么。
陆巧圆惊呼一声捂住眼睛,Lynn又喊了一句上帝。
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外面海水落潮声音,客厅寂静无声。
何哲铭不可置信地看向何续舟,而何续舟面色冷静,睫毛垂落看向地板上的g.v影像,倏地抬眼看向佯装不知情的陆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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