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义卖

沟通皇宫内外的集市一开始并没有如靳羽柯预想般红火,禁卫军持续高压抓捕私自入宫的倒卖贩子,更多人只是在观望。

靳羽柯看不过去,表示自己作为皇帝要率先垂范,禁卫军也要起好带头作用,说人话就是:“再没有商贩入驻,你们就自己去进货来卖。”

禁卫军无法,只得把先前抓捕的“犯罪分子”放出来,让他们戴罪立功,去御市上接着支摊子。

这群人做惯了皇宫里的生意,最清楚宫里时兴的玩意儿,不出两天便把生意做了起来。靳羽柯收到了第一笔御市上交的税金,一时兴起,跟常遂安要来了宫里的总账,对比收支。

一查吓一跳,宫里竟然亏空了十几年的银子,早已是一笔糊涂账!

细看才发现这是上一朝的账目,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靳家的皇位名义上还是“禅让”来的,因此前朝废帝欠的钱就原样保留了下来——跟皇帝私库里的财物一起。

所以这钱约莫是不急着还的。靳羽柯放下心来,继续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翻着账本。

以靳羽柯现代人的眼光看,古代的机构管理十分粗糙,财务管理却十分规范,他这个外行人不仅看得懂,算起来也十分方便,不多一会儿就已经大致盘过一遍。

摸清了宫里以前每月每年的大致支出,再减掉后宫那部分开支,靳羽柯算出了个大致的数目,又添上一笔备用金,这便是皇宫支出的预算了。

每年流入皇帝私库的钱主要是两笔,一笔国库拨款,一笔皇庄纳税。其余的,纳贡多为珍奇宝物,仅供御用,不可变现,因而不计入在内;罪产与利息银纳入的盈库,只是名为皇帝私库,实际上早被划给兵部处置。

因此皇宫每年的收入都十分固定,除非遇上天灾减产或国库空虚,全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

拜连年征战所赐,过去十多年别的地方不好说,皇宫是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因此外债一笔接着一笔,朝堂上下、朝野内外,可以说这国境四方,就没有皇宫没借过钱的地方。

也因此,就算以前的烂账可以不管,以后再想借却是不可能的了。

“内帑所余加上每年收入一共可以支撑……才三年半?”

靳羽柯咋舌,知道手头不宽裕,没想到这么不宽裕,如今花费不及前朝十分之一,竟然也只是苦苦支撑而已。

这三年之间,还要提防外敌入侵、军费上涨的可能,内帑需随时准备充填军费,这么算下来就更紧张了,若不尽早开源节流,不知哪天就要破产。

古代没有皇宫破产一说,家国一体,皇宫要是真断供了,马上军费也要捉襟见肘,到时候国祚不稳,他不成千古罪人了?!

必须尽早做打算才行,节流用处不大,得想办法开源。

思及此,靳羽柯默默瞥向新呈上来的御市税金。

这笔钱本质上是皇宫发出去的月例银子回收,算节流,但是靳羽柯倒推了一下每日流水,发现这里面能大做文章。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靳羽柯马上找来亲信商量。

“卑职以为不可。”

这对常遂安来说已经算严词拒绝了,但靳羽柯假装听不懂,坚持己见:“孤觉得可行,届时全国推广,不但内帑困境可解,也能弥平债务,让世人见识我大梁国力。”

常遂安叹气,“内帑自有财源,新朝不负旧债。”

见小皇帝还想争辩,常遂安及时丢出杀手锏:“陛下, 官不与民争利。”

靳羽柯沉默了,开始思考这到底是哪里不对。

明明他学历史的时候古代很多官营的案例,到他自己上的时候怎么就不行了?

大梁也是实行的盐铁官营政策,最激进时甚至出现过茶叶与丝绸官营的现象,后因规模过大朝廷无力掌控才取消,按理说不应该对他推行官市的举措横加阻拦才对。

何况自己提议的官市以现代拍卖行为模板,官府提供平台背书并从中抽成,在古代的特殊社会背景下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商业模式,怎么就成与民争利了?

常遂安见他沉思许久,想见是钻了牛角尖,开口打断道:“陛下可是还未放弃推行官市?

此有三弊,且听我细细道来:

第一弊,混淆公私,令衙所身背数职,而职有所冲,官市赖商,公堂断案难守公正;

第二弊,鼓励贪污,令官员身涉俗务、清誉受损,而所求不过碎银几两,长此以往,为官者焉有清正廉洁之存乎?

第三弊,便是与民争利,须知民间交易自有分寸,钱货两讫,除纳税过路,利皆归于民。今增一官市,有官府担保,不惧赝次、骗哄,买者必拥护者众,而卖者无处可选,必只得投入官市,所获之利,三四分交于官市,余仅六七分,卖者为保其利,必得抬价,终害于百姓,岂非官与民争利而害于民也?”

靳羽柯:“别念了不是、别说了,孤明白了,此法不可行,再想别的办法。”

常遂安马上收声,又道:“陛下若不嫌弃,卑职确有一法。”

靳羽柯来了兴趣,“先说说看。”

常遂安:“御市既建,督管又皆听命于陛下,何不利用起来,将私库珍藏向外售卖,同时暗中向各位大人传递消息,让他们以为是有宫人私自倒卖,届时自有急于媚上者愿意出高价买下外流秘藏,再交还宫中。”

靳羽柯愣了一下,良久,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以他完善的现代道德观念来说,不,无论是用什么时代什么社会背景下的道德观念来看这件事,它应该都是纯粹的诈骗。

但是由皇帝做出来,似乎又很合理。

好像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被发卖出去了,这就是身为皇帝的感觉吗?

常遂安看有戏,跃跃欲试,他早就看私库珍藏不顺眼了,一放好几年,收藏保管都是好大一笔开支,这下可以先把库兵的卒伍砍了省一笔,再慢慢赚钱……

然而最后靳羽柯被自己朴素的道德观念战胜,同时因为一些难以形容的有关国破家亡的屈辱历史重现既视感,他没有同意这个各方面都很经济的开源方案。

经过几次折中,常遂安最后点头的方案是:义卖。

皇帝牵头,以私库珍藏为货品,邀全国富商参与竞价,举办时各级大臣再“自愿”捐献家藏珍宝,所得价款三成充做西北军费,七成纳入国库做赈灾救济之用。

第一次义卖会在立春时节举行,天暖冰消,许多外地富商纷纷前来参与,算是开了个好头。之后每月一次,每次都盛况空前。

看着流水似的银子进账,靳羽轲心中十分满意,更是在大朝会上颇为自豪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周信修牵头,文武百官皆高呼“皇上圣明”,靳羽轲被夸得险些得意忘形,结果就遇到了义卖开始后第一重阻碍:许多文官上奏称义卖会方便了商人流动,朝廷为了促进义卖销售对此姑息养奸。

靳羽轲一开始主办义卖会,的确也想给富商巨贾一个露头的机会,为以后提高商人地位铺路——只是这个意图万万不能被士大夫们发现,否则不但要被念叨“士农工商层层分明不可越级”之类的古代大道理,更是会导致义卖活动的彻底失败。

靳羽轲只得一面加紧义卖速度,一面下诏申饬商人以安抚官员。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义卖的银子七成入国库,皇帝高兴得很呐,哪里舍得这笔银子?

士大夫们只能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在这义卖会办了几场便紧急叫停了——

因为不少人选择将拍品暗中进贡给皇帝,甚至有人拐着弯地偷渡珍宝给冉重钧。

靳羽柯知道这件事还是冉重钧亲口告诉他的,但是宝物是什么、被什么人人交到他手上这些细节,冉重钧却咬死了不说,问就是他已经让人拿出宫去卖钱了,只有白花花的银子上交。

小孩儿还挺讲义气,靳羽柯掂量着这钱数,大概知道有几个人这么干过,令他吃惊的是人数竟然不少,有这么多人觉得他宠孩子吗?

还是有人看他搬进了景阳宫暖阁,真的拿他当后妃,开始往他身上押宝了……?

越想越可怕,靳羽轲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决定不去深思这件事,转而吩咐人去查最近有什么私库秘藏重新流入市场且已经成交了的,一一对应着给他列一张买主名单。

拿到后靳羽柯将这张纸反反复复看过三遍,起初还想记住上面每一个陌生的名字,最后发现既不现实也无必要,干脆丢烛台里烧了。

很好,这种被全世界算计的恶心,终于让他有了点当皇帝的实感。

反正钱是到手了,他并不是不能当个傻子,这甚至连同流合污都算不上,那些名字永远不会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但如果不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呢,如果身份互换,他也不是没有仰人鼻息过……

靳羽柯狠狠地闭了闭眼。

仅从道德上来说,他并不比那张纸条上的人高尚,只是他作为被讨好的对象,可以肆无忌惮地谴责那些低位者,将他们的努力分为合理的与不合理的,可接受的与不可接受的,并挑选自己心仪的人升上更高的位置。

这是否也是**的一环?

他是——不,皇帝本就是这个体系的制高点与决策核心……

刚进宫门就听说最近因为行贿又闹得景阳宫风雨无常,常遂安本来准备的道喜生生咽了下去,改问皇帝陛下需不需要惩治之策。

“惩治什么?本次义卖收获颇丰,孤龙心大悦啊。”

靳羽柯睁开眼看向他,面带微笑,眼色却冷得吓人。

“只是毕竟劳民伤财,以后这些花哨便不必有了,孤身为天子,理应以国事为重。”

常遂安躬身下拜,“陛下圣明。”

“传召,明日朝会改为大朝会,五品上皆入勤政殿,共商西北军费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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