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没得选择。
姚婴与温逊,再来一万遍她都得选姚婴。
她闭眼长叹,终于对晁则吩咐道:
“既然要查,那便彻查。”
晁则登时便会意,眼中精、光陡然一亮,还未及领旨,听李希又续道:
“彻查归彻查,休要牵扯无辜忠臣。”
晁则一时不解,望入李希眼中,见她眸中寒意凛凛,恍然了悟,当下拱手道:
“既是彻查,自然以首恶为先,臣谨记!”
李希松下一口气,摆手将晁则送了出去。
余诃子皮笑肉不笑地迎了进来,皮笑肉不笑的脸凑到李希跟前。
李希烦躁地把她一推。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余诃子完全不顾主上的心情,她已经起劲了。
“让你防着点,你还真把自己当人家乖孙了。这下傻眼了吧!”
李希不愿理她,坐到榻上,屁、股一旋背过身去。
余诃子也背对着她一屁、股坐下来,后背往她身上一靠。
“这下怎么办?真弄了朱颐?”
李希沉吟过后却答非所问:
“我大意了。”明知帝王之家的情分都做不得数,却生生把姚婴近日的纵容当了真。
也许是因为从未被纵容过吧,这体验如此陌生,而她太不熟练了。
李希反省过后就把自己一片片拾起来:
“如今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要紧。此前我们和温逊走得太近,把她逼急了。
“是我判断失当,习惯性地以为她总能理解和接纳我在政局上的手段。我错误的将自己放在了她对李明的情分之上,太过托大了。”
她有些嘲讽地笑笑:
“她对李明的孺慕能追溯到姚后,而我与她不过在李明死后才见过第一面。她如今要用我,首要便是让我与杀李明的仇人割席,本是再合理不过……”
她还待再说,却对上了余诃子一对澄澈的眼睛。
李希竟感到了一丝被看透的不适。
“你现在好像一个怨妇哦……”余诃子毫不客气地下判词,“一边对夫婿关照青梅耿耿于怀,一边自我嘲讽本就不应该和人家比。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说到这里,两人齐齐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竟同时侧过头去:
“yue!”
就这样,余诃子用一把蠹嘴成功地治愈了女帝平生难得的伤春悲秋。
次日李希在朝上下旨:
“令御史台清查去岁税赋。如今秋收将近,右扶风诸事繁忙,就不必去了,直接自大司农司检视。”
被点到的大司农朱颐一怔,愕然抬眼与前头的温逊相对。
温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淡然收回目光。
下朝后温逊独自求见。
章德殿里摆上了茶案,李希温着茶招呼他坐过来。
自狱中一会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谈。温逊惦记着正事,掩住心头那一丝异动。
“君侯是来求情的?”以温逊的敏锐,怕是已猜出全貌。
“陛下,朱公已经七旬了……”
李希又岂是见到老头就心软的人?大大小小的老头,她已经砍了不少了。当即白了他一眼。
“所以呢?”
温逊垂着眸,精巧的眉毛微皱。
“在位上操劳半生,他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李希不客气地打断道:
“君侯既然已经猜出了事由,便应当也明白,此事并不是朕的意思。你同朕说这些,并没有用处。”
姚婴既要试探她,自不会满意于一个轻拿轻放,让朱颐告老还乡的态度。
可温逊听了却猛然抬眼,一双水莹莹的眸子望进她眼中:
“那陛下是打定注意要舍弃于我了?”
李希一愕,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仔。
他今日不是一直挺庄重正经的吗?怎么突然……
李希深吸一口气……
【他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她别开眼冷静了一下,肃然避过他的脸道:
“若是如此,朕今日便不会见你。”
温逊仿佛松了一口气,唇角似有若无地扬了扬。
李希垂眸自顾自道:
“你便不能舍了朱颐吗?”
温逊也不再拐弯抹角,两人当真如同谋一般商议起来。
“若是朱氏都舍了,我不好交代。只动朱颐一人呢?”
李希抬眉:
“你的意思是,舍了他,让他的族人顶上他位置??他不是没什么族人了吗?”
“他还有个女婿。”
这不是李希会喜欢的选项。她撇了撇嘴,直言:
“朕需要钱。”得抄家她才能拿钱。
温逊一愣,惊讶于她的直接。
“那……倘若朱公清廉……”
“这话你自己信吗?”李希嘲笑道,“若他当真清廉,以祖母的性子,倒还真不至于动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圣人。她只会拿他当珍宝供着。”
饶是姚婴的政敌温逊也无法反驳这话。
他长叹一声思索旁的对策,却忽而感觉到面前的视线。抬眼对上她似笑非笑望着他的眸子,心口一跳。
“怎么了?”
李希却笑意不改地收回目光。
“你回去吧?不就是需要一个交代吗?明日朕给你们一个交代。”
温逊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又听她忽而转道:
“……还有一事,”她有些艰难的开口,“温儒之死,朕……”
温逊顿时了然,径直接道:
“臣知道那并非陛下本意。”
“你知道?”李希意外地抬眉。
见温逊点头,哀叹道:
“臣看过那几日簿册,陛下曾多次将庸言支走。倘若他的死是原本谋划,陛下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李希默了片刻。
“节哀……”
温逊离去的时候碰到殿外候着一名颇为俊朗的陌生青年,勉力压下心头一丝愁闷,也不曾去问随侍的黄门,加快步伐离去。
那陌生青年正是新任的尚书右丞柏怀。他近日总算将青州诸事整治好,入京赴任。
殿内,柏怀坐在方才温逊入座的位置,恭敬地接过李希递来的茶盏。
“你如今是何年岁?”
“回陛下,臣如今三十有二。”
李希抬眉,心道原是比温逊还大了两岁。她又看了看他端正清澈的脸。
“你不蓄须吗?”
柏怀一愣。
“这……此前族中并无此习惯。”
“蓄一蓄吧……”李希道。
柏怀局促地摸了摸下巴,隐隐察觉陛下或许是慊他看着稚嫩。
“你如今尚未娶亲?”
柏怀点头,不大好意思道:
“先母遗愿,命我终身不得婚嫁。”
这下轮到李希讶然,又想起他母亲是那“借种”生子又火速和离,独自将他带大的奇女子,倒是更有几分好奇了。
但眼下不是好时机。
“你且先去尚书台就任,再过些日子,朕对你有旁的安排。”
柏怀领命。退下时李希却又将他叫住:
“记得,蓄须……还有,得空去趟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寻你有事。”她还惦记着临去青州前答应姑母的事,只是余下的就看当事人自己的造化了。
余诃子带着凉州的密信进来,正巧与柏怀擦肩。
殿内只余李希和余诃子两人,便凑到一起展信。
几行读下来,两人眉头越锁越深。
鄂陵湖畔而今将要入秋,寒意料峭。有了此前的军资,营中如今丰衣足食,却耐不住羌地地势高悬,兵卒多发气喘高热之症,难以疗愈。
此时严寒将至,兵士体弱之状愈加频发,头风、鼻衄、晕眩、失眠,多数至少遭受其中之一。余白青与赵如算是其中相对较轻,却也免不了气喘与眩晕。
长此以往,只怕兵力难以为继,若是此时遭受羌人袭击,之前收复的地界更说不好便都得还回去。
为此,余白青纠集了其中状况最轻的兵员,多番演练,发觉唯有众人离开羌地再缓步返回,方有可能在回返后减轻病症。
然而这般做法也只对部分兵卒有效。凉州军如今逐步替换,将无法适应羌地的兵员撤离,但由此造成驻地人员缺损,只怕冬日近后,羌寇容易趁虚进犯。
简而言之,凉州军如今缺人!比缺钱更急!
“入冬之前须得保证前线有足够兵力可用。”
“若是我们能解决人手,又如何保证这些人入得了羌地呢?”余诃子苦闷道。
李希摇摇头。
“怕是不能,只能多往那处送。送的多了,总能选出足够的人。”她扶额,“无拂前几次入羌时,因祖母的旨意仅仅是震慑羌人,多是进进退退。因行军飞速,并未在羌地久留,所以虽也有兵卒患上瘴病(1),但离了羌地恢复也快。如今这局面却比我们此前料想严峻。”
余诃子一叹:
“旧朝初时采用的羌人治羌是有其道理的。”
“我们想要西进,掌控羌地只是第一步。若想依计划来年春后进入贵双(2),在那之前便须稳固西南。如今看来,先要补足兵力,稳住如今收复的领地。而若要再进,却不能再光靠一兵一卒地打了。你说的羌人治羌未必不是个好法子。”
“可羌人反叛屡禁不止,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如今仍未收入我朝治下。”
李希提笔:
“事已至此,先给白青升个官儿吧!”
余诃子一愣,随即抗议道:
“凭什么?”
李希眨了眨眼:
“明出说,她给白青算了一卦,说她要立大功了。”
“那如何做得了数?”
“明出现在算卦可准了,远比从前她用《周易》时准。她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半仙’了!”
说罢也不顾余诃子的反对,大笔一挥:
“进凉州军将兵长史余白青为军司马,加封伏寇将军,秩六百石。”
余诃子看得眼红:
“六百石啊,她入京后都能上朝了呢。”
李希揪了把她的细腰,惊得余诃子愤怒地一跳。
“我如今亲政,你便是正经的内相了,又何必在意这个?”她想了想补道,“明日章德殿中内朝,你可与诸九卿见上一见。我叫了明出为你壮胆。”
余诃子闻言压着上扬的嘴角却扭捏道:
“我才不需要壮胆呢。”
(1):瘴病,即高原反应。
(2):原型为汉末时的中亚某邻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朕需要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