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捡到体育场的第二天,雷勇富去世了,没有活到新一年的到来。
他无疑是幸运的,荒唐半生,恶事做了不少,临死前还能有女儿女婿陪在身边。
睦和没去参加他的葬礼,听说他闭眼前还在念着雷大福的名字,看也没看身边的女儿一眼。
甚至在他去世前一晚的回光返照时,还挣扎着坐起身,拉着王江月的手,嗫嚅着让她把他的儿子找回来。
他说没有儿子到他坟前,他死了也闭不上眼。
睦和听到这里只想笑,就算找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他儿子后半生怕是也要在监狱里过。
她妈妈爸爸在病床前照顾了他一个多月,两人都瘦了一大圈,结果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只有他那个侵犯杀害小学生的儿子。
这么多年硬是要黏着女儿女婿,难道根本就不是幡然醒悟,也不是想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只是怕死了没人送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睦和才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雷勇富死了,她爸爸妈妈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在休整了几天后,王江月开始和之前一样开车去学校,睦和又可以每天和妈妈一起上下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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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四节课下课,午饭时间到。
同学们陆续去食堂吃饭了,然而在物理课上装逼失败的池澍却一动不动。
他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桌上,一脸的垂头丧气。
他在装逼的道路上一次崩殂,次次崩殂,难道是老天成心不想让他在人前显圣?
睦和走了过来,拍拍池澍的肩,坐在他前面的座位,语重心长地安慰少年受伤的心灵:“哎呀,没事的,虽然你今天失败了,但是有什么关系,你昨天也没成功啊,前天也一样崩殂啊。”
池澍满脸幽怨,用眼神控诉说风凉话的睦和,他自闭了。
路棠也过来了,伸手在他背上猛地一拍,很有气势地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次失败有什么关系,明天再奋斗不就行了。等到明天你就会知道,你今天的失败不是偶然,你还是会失败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一下把池澍拍得后背生疼,他正在那里哎呦叫痛,没想到路棠的话差点让他一口气顺不上来。
池澍哀嚎一声,控诉两人:“你俩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睦和露出和善温暖的笑,语气轻柔得不像话:“当然是来看你笑话啦,不然你以为我们会有那么好心?”
路棠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斜觑他一眼,无声胜有声。
池澍试图把头钻进桌洞里,他是真的自闭了。
可惜,他失败了。
在被张岁遥和常可久费力解救出来后,池澍蹲在桌子底下,右手画圈圈,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好啦好啦,”见池澍这颗少男心真的碎成豆腐渣了,睦和也不和他开玩笑了,她提议道:“别不开心了美少年,这样吧,我们中午出去吃饭。”
池澍瞬间站了起来,心情不沮丧了,也不自闭了。
他两眼放光,嘴巴咧到耳朵,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
路棠问:“去和李老师要请假条吗?一个人得有一张假条,你确定他会给我们开那么多吗?”
睦和微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在几人面前摇了摇,高深莫测地说:“当然不是,我有更好的办法。”
池澍好奇得不得了,立马接话:“什么办法什么办法?让我听听。”
睦和神秘一笑,对着周云野的位置抬了抬下巴,说:“当然是我们亲爱的组员周同学,他有假条。”
睦和话刚说完,眼前一道光影闪过,只听见噔噔噔几声响。
再一看,池澍已经站在周云野座位边上了。
他撅着屁股,两只胳膊撑在课桌上,双手托腮,两眼炯炯有神地近距离盯着周云野,急切地问:“真的吗,周同学,你有假条?我们都出去的话得要六张假条。”
说完,他怕周云野对数字有误解,一只手比了个“六”的手势,一边比划还一边晃,语气真诚地重复:“是六哦,真的得要六张哦。”
周云野说:“有的,有六张。”
池澍这下彻底心花怒放,直接在教室最后边的空地上猴子起飞。
几人走在出校门的路上,池澍说什么都要和周云野走在一起,两个人一个不说话,一个话太多。
池澍发现他和周云野简直是天作之合,从来没有人听他叨叨了这么久都不觉得烦,甚至新组员还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周云野这个人真的很不错,长得不错,学习不错,逼感浑然天成。最重要的是,到现在都没让他闭嘴。
换做睦和路棠,早捂着他的嘴了。换做范遇颜,早一屁股把他撅飞了。
路棠与睦和走在最后,听睦和讲她是怎么知道周云野有很多假条的。
“那次我们俩去陵溪老米线店吃饭,在门口的时候不是见到他了嘛,当时我就在想他肯定也是有假条的,后来就问了他这件事。没想到他说老曹给了他很多假条,他基本上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出去吃饭。”
路棠明白了,问:“所以你刚才课上和他传纸条就是在说中午出校门的事?”
“对呀,”睦和看着最前面的没头脑和不高兴,笑嘻嘻地说:“凭我对池澍这么多年的了解,知道他在人前丢脸后肯定要哼哼唧唧不开心,所以就想着带他出去。”
路棠皮笑肉不笑,斜睨她一眼:“恐怕不只是这样吧。”
睦和挑挑眉,抿唇笑了笑,两眼弯弯,她双手晃了晃路棠的胳膊,说:“促进一下我们和新组员的感情嘛,他加入我们小组后,大家都还没有在一起吃过饭呢。”
路棠一脸“果然是这样的”表情,说:“其实我们也是这样想的,那天张岁遥还来问我要不要组织大家聚个餐。”
睦和看向张岁遥背影的眼神里充满赞赏,再一次发表感慨:“果然张岁遥就是我们组最有组魂的人。”
附近有一家自助烤肉,是池澍的第一选择,出了校门就要直奔那里。
路棠说什么也不愿意,下午和晚上还有课,她才不要带着一身烤肉味坐在教室里。
两人谁也不让谁,最后是周云野提议说去风吹草低吃饭,池澍现在处在认为他的天作之合说什么都对的阶段,立马就从自己的阵营里倒戈。
而路棠当然愿意,只要不让她吃气味太重的东西,她吃什么都行。
风吹草低是一家中式餐厅,两个月前才正式开始营业,离学校的距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紧挨着几幢写字楼和一座商场。
餐厅共两层,占地面积很大。内部纯中式红木装修风格,至素至简中彰显奢华大气,清韵幽幽,优雅神秘。
店员带他们去了二楼,几人落座后开始点餐。
虽然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但大家口味还算一致。本来在吃饭上最难搞定的是睦和与池澍,不过这两个人今天格外好说话。
睦和好说话的原因是这家店的菜式和她的口味也太契合了,没有一样菜是她不喜欢吃的。
而池澍好说话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他现在看周云野是越看越欣赏,越看越满意,两眼冒星星,周云野推荐的餐厅肯定是好餐厅。
在等待的时间里,池澍一脸痛心疾首,复盘自己装逼失败的过程。
以往他复盘的时候,除了常可久大家都各干各的事。
但今天注定是与众不同的,他又多了一位听众,他甚至能感觉到,周云野此时此刻看向他的目光里都是崇拜。
小组其他三人像往常把池澍的慷慨陈词当背景音,低头刷着手机。
周云野面前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两声,声音很低。
正在滔滔不绝,两眼瞭望远方的池澍没有发现。
周云野伸手拿过手机,点开,是睦和给他发的微信。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他的目光撞进她的目光里,睦和唇角扬起,笑得有些俏皮,她对他眨眨眼,示意他看手机。
周云野低头,看她发的消息。
睦和:【怎么听得那么认真?】
周云野的手指在手机界面上输入文字,回复:【他很厉害】
睦和:【说废话的能力很厉害吗?】
周云野:【表达能力很厉害,而且,对自己有清晰全面的认知】
睦和:【清晰的全面的——认知?】
周云野:【截止到上一句,他一共说了三十六句赞美自己的话,没有一句重复的】
睦和:【“微笑”表情包】
睦和抬眼看周云野,一脸的无语,她已经词穷了。
怪不得池澍一开始就说他和周云野会成为灵魂上的至交,现在看来他这句话还真不是瞎扯。
从某种角度来说,周云野这脑回路在九拐十八弯之后,和池澍还真是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啊。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了,睦和垂眼,她和周云野的聊天界面里一瞬间多了很多张照片。
睦和笑意更明显了,体育场到周云野家里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周云野每天都会给她发体育场的照片和视频。
吃饭的,喝奶的,埋猫砂的,睡觉的......
视频里的体育场毛色看着比睦和刚见到它时光滑了很多,头上的伤好了,眼睛里的恐惧怯生也没有了,只有清澈的懵懂。
脸颊上的肉看着也多了不少,还会主动窝在周云野的腿上,很亲人的样子。
睦和把十几张照片和两个视频都看完并且保存下来,在屏幕上飞快打字:【收到,感谢前线记者周同学为我带来关于体育场的第一手视图资料】
半分钟后,周云野又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体育场端坐在猫抓板里,看着镜头,小脑袋向右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里天真又无辜,还带着一点好奇,简直要把睦和萌吐血。
自从雷勇富去世,家里都在忙着筹备葬礼的事情。
睦和虽然没去参加仪式,但也跟着忙来忙去,就挤不出时间去看体育场。后面几天上下学都和妈妈一起,更没机会去了。
不行,睦和下定决心,这么可爱漂亮的猫猫她必须得尽快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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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让人心满意足,周云野说感谢大家让他加入小组,所以坚持要请客,又另外点了一些菜。
最后从餐椅上站起来时,其他几人都是意犹未尽,表示下次还要来。
出了餐厅,大家刚要回学校,池澍突然刚想起来他起身时光顾着伸懒腰,把手机忘在那里了。
给成员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池澍扶着吃得滚圆的肚子,慢慢悠悠地去拿手机了。
上了楼,还没走到位置上,就遇到了发现有客人忘了手机,所以追出来的服务员。
池澍嘴甜得很,管人家叫“美女姐姐”,天花乱坠把人夸了一通。
和美女姐姐说完下次还来后,池澍转身往回走。
路过包间,池澍抬眼瞥见刚才他们下楼时还关着门的那间包间门此时虚掩着。从池澍的角度看去,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
看餐具的数量,之前这里面应该有七位客人,但是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了。
坐在主位上的是个男人,好看得不像话,也贵气得不像话。
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或者说是年轻男孩坐在他的大腿上,窝进他怀里。
男孩低着身子,仰着头,漂亮的脸上透着极致虔诚的神情。他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清澈又无辜,小心翼翼地舔舐着男人的喉结。
男人的注意力在右手的手机上,他的左手放在男孩的头上,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像抚摸猫狗一样。
男孩似乎不想男人的目光都在手机上,他大着胆子稍微起身,想舔舐男人的耳垂。
男人意识到了他的动作,微微蹙眉,指骨修长的左手在男孩头上拍了拍。
尽管只是一个很不明显的动作,却让男孩噤若寒蝉。他乖乖地窝在男人怀里,低下头,一动也不敢动。
池澍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但意识到危机感后,身体本能地让他往后退。
这个男人,不就是,不就是——
中秋节看演唱会时在奥体中心见到的那个男人!
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男人抬眸。
他的眼睛是很标志的桃花眼,幽深不见底,晦暗得像深渊一样,与生俱来的矜贵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生出一点旖旎的心思。
他望了过来,来不及跑开的池澍落进了男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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