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天气一天热过一天。逐渐升高的气温加上近在眼前的高考,因此即便是课间,高三各班级的走廊外也很少看到走动的学生。
学校里的银杏叶和香樟叶绿的鲜亮,只是到了正午时就开始蔫答答的。
最后一次模考结束,离高考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了。有些同学已经获得了保送资格,但更多的同学还是要通过高考来确定他们最终会在哪所大学。
高考前最后一个周五,睦和她妈要留校开会。放学之后,睦和与周云野一起回家。
睦和正跟周云野说话,却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点他的手,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周云野正在想事情,手上的触感让他回了神。他微微蹙眉,说:“我在想路棠刚才说的话。”
路棠刚才说的话?睦和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她给我准备生日礼物的事。”
周云野说是。
睦和的脸上露出笑意,又点点周云野的手,眼睛亮亮地瞅着他:“你是不是在想要给我送什么礼物。”
周云野抿抿唇,没有否认。
睦和很认真地问:“那你想出来了吗?”
周云野的眉间蹙得更紧了,脸上有些苦恼:“还没有。”
睦和轻笑出了声,她伸手扯了扯周云野的校服衣袖,让他看着自己,两人对视。
睦和说:“我确实有一个很想要的礼物,这个礼物也只有你能送。”
周云野的瞳仁亮了几点,问:“是什么?”
睦和唇角上扬,她摇摇头,语气很是正经:“现在还不可以说,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等到我的生日会结束,和我去一个地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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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来了,无数人将近前二十年的人生都在等它来,都在为它的到来做准备,然后用三天给自己一个结果。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很多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以为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然而等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候,他们只是很平静地交卷,收拾书包,下楼,走出校门,回家。
睦和在家闲躺了两天才猛然意识到她的高考已经结束了,一直以来家人都没有给过她什么压力,她自己更不会给自己压力,所以高考对她而言和平时的月考甚至周考没什么不同。
高考结束后睦和过得很悠闲,她爸爸的腿已经好了两个多月了,恢复了以往上下班的生活。
她妈和她一样,一下空闲了很多。不过她妈后续还要指导学生填报高考志愿,整理学生档案,真要彻底轻松下来得七月中下旬。
送走这届高三生,她妈要重新从高一开始带学生了,九月初才开学,所以也能有一个多月的休息时间。
睦和每天悠闲得不得了,吃吃喝喝睡睡,欣赏钟意恒的美颜,时不时去看体育场。
体育场好大一只了,上次睦和去看它的时候给它称重,居然有八斤重。它才十个月大,能吃能喝又能睡,睦和真不敢想象它以后会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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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日是睦和的生日,她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路棠李书瑀池澍张岁遥常可久也都在。
周云野也在。
睦和在很多很重要的人的见证下度过了她的十八岁生日,语言也不能形容这一天的美好。总之,这一天是无与伦比的,她会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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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和生日会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大家陆续离开。
路棠从酒店出来,没看到赵叔的车。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和很多条信息,她一看才知道半个小时前路盛时突然从北京回家,已经到机场了。赵叔赶去接他,让路棠先等一等。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路棠开心又紧张,他怎么突然回来了,连招呼都没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公司有事还是他有事?
路盛时过年的时候和他们一家在三亚呆了两天就回了北京,集团事务多,两天已经是忙里偷闲。从那之后到现在她都没再见过他,他一半时间在北京,其余时间世界各地飞。
赵叔告诉路棠他还要二十分钟才能赶过来,所以她又回到酒店大厅,在沙发上坐着总比站着等要舒服。
张岁遥本来是要和池澍一起顺道回家的,看到路棠返回大厅,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着进去了。
路棠告诉张岁遥来接她的人还在路上,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等,就陪在她身边,等她走了他再走。
路棠没让自己胡思乱想,她爸爸妈妈前些天从海南回来了,现在还在家里。她要问问爸爸妈妈,也许他们知道路盛时为什么会现在回来。
电话接通,路棠和妈妈说了自己在这边的情况,很随意地提起赵叔去接路盛时的事:“听说小叔回来了,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也没说一声。”
宁婉正要和女儿说这件事,没想到女儿先提起来了。
她的语气里透着欣慰和喜悦:“你小叔说趁你爸爸和我都在家,他明天把女朋友带回来,大家一起见个面。”
直到挂断电话,路棠都没再听清妈妈后来都说了些什么。
从知道路盛时有女朋友时,路棠清晰地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断掉了。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亮到反光的地板,却怎么也找不到焦点。
路棠此时此刻什么都思考不了,但思绪却异常冷静。她找到路盛时的手机号码,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按下拨打键。
手机那头声音响起,路盛时在叫了一声路棠的名字后就没再开口,等着路棠说话。
路棠的声音既平且冷,像一根用冰做成的僵直的琴弦,下一秒就会崩裂掉:“你有女朋友了。”
陈述语句,不是在询问,只是复述。
她这话一出,两人之间是死一样的寂静,不过这死寂只有短短一秒。
路盛时依旧如常的语气,低沉又富有磁性:“对啊。”
呼吸滞了一瞬,是真的,确实是真的。
“什么时候认识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听到消息。
“有几个月了。”
“怎么认识的?”
“别人介绍。”
“你带她回家,是要和她结婚吗?”最难问出口的一个问题,却被她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说出来了。
“也许,是有这个想法。”
“你喜欢她吗?”
她让你有了想结婚的念头,你一定很喜欢她吧。喜欢到只是认识几个月,就想和她结婚,就要把她介绍给你的家里人。
一定是非常喜欢吧,路盛时。
路棠的这些问题过于直白,也过于私人,实在不像是晚辈该对叔叔说的话。可路盛时却看似并不介意,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这个孩子气的问题让路盛时低笑出声,他的声音里有一点无奈的纵容:“路棠,感情在婚姻里并不是必需品。喜欢也不一定要结婚,结婚也不影响喜欢。”
他很少叫她的全名,她都忘了他上次叫她全名是什么时候。眼下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让她的心狠狠一颤。
路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思维设定里。她又问:“她喜欢你吗?”
你能感受到她对你的喜欢吗,如果能的话,那我对你的......
路盛时又低笑一声:“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是喜欢的。”
路棠懂了,也是,不喜欢怎么结婚呢。
她真好笑,问的都是什么傻瓜问题。她是以什么立场和身份问出那些问题的呢,路盛时居然还回答了。
他或许以为她只是好奇,所以好心回答她。
这么说也没错,她当然好奇。
冰化了,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像浮虫一样溺死在水中,没有话可以说了,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她那还未宣之于口的感情,当然也不该有见天日的机会,也不该为人知晓。
张岁遥坐在路棠的左手边,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他沉默地、安静地听她和别人说话。
他不知道手机那头的人是谁,他听不到那个人说了些什么。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明白,一字不落。
他该说对不起的,他不是有意要听的。他该避开的,可是,他忍不住。
她好像已经忘了他还在她身边,也许还记得,只是不在意。
一阵一阵无言的苦涩从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却只觉得难过。
路棠,我很难过,因为你的难过。
你的难过与我无关,这让我庆幸,也让我难过。
我很难过,我不能让你快乐。
我最难过的是,你的快乐和难过,都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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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车流不息。道路两排的路灯幽幽往路面抛洒光辉,一辆辆车子行驶在昏黄光影里。
一辆崭新的白色SUV以不徐不缓的速度在宽阔的马路上向前开着,车里,坐在副驾的何萱瑶脸上露出明显的歉疚之色,她侧过身对坐在后座的常可久说:“不好意思啊可可,这么晚了还要你和你哥哥送我回家,我也没想到我的车会中途抛锚。”
常可久一直低着头,听到她的话,他咬着下唇,没说话,只是使劲摇头。
正在开车的常御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身后的常可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小孩头发真多。
常御看着前方,笑了笑,说:“没事,应该的。”
何萱瑶吐了吐舌头,坐直身子。没过两秒,她忍不住侧过头,盯着常御的侧脸,语气里难掩雀跃:“对了,听说你很快就要去北京发展了。”
常御有些意外,但马上反应过来了:“是班长说的吧。”
何萱瑶笑嘻嘻的,没否认。
常御说:“是的,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划,要想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北京是最好的选择。”
何萱瑶认同地点点头,状似无意地说:“我也要回北京了。”
常御了然:“应该的,你是北京人,主要的人际关系都在那里,回去更好。”
何萱瑶听到他这么说,心中的悸动怎么也压不住,他也是希望她回北京的吧。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都在北京了。
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可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何萱瑶轻轻舒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虽然她并不太懂,但还是和常御聊起了他公司的规划蓝图。
说着说着,何萱瑶突然想起了坐在后座的常可久,关心地问:“弟弟的高考成绩是不是快要出来了,有想好报哪所大学吗?”
常可久仍然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常御接话:“他有两所心仪的学校,但最终还是要根据他的成绩来定,不过肯定是要报北京的大学。”
“太好啦,”何萱瑶一拍手掌,声音高了两度。但想起常可久有可能在睡觉,立马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地对常御笑了笑。
常御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何萱瑶略靠近一点常御,压低声音,眼藏期待:“到时候我们三个都在北京,可以经常带着弟弟一起出来玩。”
常御说确实得带可可多出去走走,何萱瑶点头附和。
在他们身后的常可久一动不动,他的头贴在椅背,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脚下的车毯。
听着哥哥和旁边那个女生的谈话,他的眼里慢慢氤氲出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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