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尘裔巢都

砰!

屠宰场的放血锤开始敲打,声音从集市飘过阳台,硬生生灌进宁离的耳朵里。

锤声是铁锈城每日的晨钟,宣告着又一天的劳作开始。

“别睡啦,阿离,都九点了,要去上工啦。”

门外响起敲门声。

“知道了。”

宁离睁开眼,眼膜像蒙了层没搅匀的血糊糊,红雾黏得能拉丝,阳光在混沌里戳了个亮洞,却照不穿那层黏腻。

这里是脉源大陆,人类被划分为三族,晶裔额头上顶着晶簇,心神一动就能操控晶能;淬骨则是可以利用自身生长的脊骨化为武器;至于宁离这样的绯血……他摸了摸发烫的后颈,血里带香,是老天爷赏的麻烦。

他在今年觉醒了血雾这个能力,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血液稀薄,觉醒时过度抽取血浆生成血雾,眼部毛细血管爆裂对视力造成影响,需要每日用药维持眼部环境。

自家阳台种植的苔藓和骨藻散发出的腐草清气勉强掩盖住晶噬兽的血腥味,宁离摸了摸湿润的脸颊,手上是熟悉的粘腻触感。

那层感觉又来了,凉飕飕的像蛞蝓爬过,宁离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冲鼻子的激素味儿,激得他鼻腔发麻,这玩意儿比晶噬兽的口水还恶心。

液体里面含着某种让人上瘾的物质控制了他的大脑,被迫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视觉被封闭下的嗅觉更加敏感,那些刺激瞬间点燃了引信,味道轰地一声在脑子里炸开,碎片成了绚烂的烟花,灼得每一根血细胞躁动不安。

生理性的刺激与被窥探的恶心让宁离干呕起来。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光是活着就足够艰难,人性的低劣趣味被十足地激发,偷盗、碰瓷、勒索太常见了,宁离低头嗅了嗅,记住了这个味道。

以前的变态可是都死了。

他摸索着起床,碰到熟悉的粗糙木纹,扭开桌上的药水,滴进眼睛里。

药水冰凉地滴入灼痛的眼底,短暂的黑暗后,世界依旧是模糊的红。

是父母给他私自调配的药物。

闭上眼等着视力恢复的几秒,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从衣柜的方向传出,宁离适应光线之后睁开,柜门赫然敞着,在穿堂风里,神经质地开合,吹得“吱呀”响。

他走过去准备把衣柜门关上,目光扫过,几根金毛掉落在黑色衣服上,很明显。

手指捻着金毛搓了搓,软得像蒲公英绒,宁离往光里举了举,看见毛根沾着点皮屑,不是他家的,也不是小茵家那条狗的。

手一松,它们轻飘飘地随着风吹出了阳台,最终歪歪扭扭地落在了铁锈城庞大尘裔巢都的水泥地面。

这里12层纵向叠层水泥房,以锈铁梯连接,每户30平方米,宁离居住在第9层西北角悬挑区,是死去的舅舅留下的房子。

隔壁住着收养宁离长大的父母,同样是30平方米。

宁离收拾好衣物,站在3平方米的小浴室里洗脸刷牙,镜子里映着一张疲惫的面孔。深棕色的头发像杂草堆,垂下来也遮不住眼下的黑眼圈。

昨晚上又失眠了。

他胡乱理了一下发型,挖出一坨冰凉的凝容苔往脸上抹,药膏中的细胞开始苏醒。

凝容苔,一种以苔藓为原料,加工后能在脸上形成脓包和扭曲五官的生物凝胶。

镜中凝容苔刚形成脓包,宁离突然瞥见镜中倒影的后颈有金色发丝,他猛地回头,衣柜门缝渗出白色的光亮,被风吹开后,却毫无可疑之物,他只得把视线重新放回镜中。

镜子里那张他自认普通的脸,从颧骨开始渐渐隆起肿包,圆润的鼻头变得塌扁,新长出的痘印遮住宁离左脸中间的痣,熟悉的反胃感再次袭来,只可惜空荡的胃并没有什么可吐之物。

父母总说宁离的面容和血人身份会被人觊觎,捉去?捉去也无非是换个地方喘气,或者直接躺进土里,倒也清净。

身为底层的晶裔被贬低为尘裔,而顶尖晶裔被尊称为穹裔,宁离身为低贱的血人比尘裔的地位更低。

他走出房门,打开隔壁父母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旧物和廉价食物的气味。狭小的空间被破烂家具填得几乎没有下脚地,宁离坐下开始吃饭,今天依旧是稻米蒸出来的稀饭和晶噬兽炒肉。

晶噬兽以晶裔为食,是晶裔最大的外敌,肉质却干柴,难以入口。

江意给宁离添饭时,手腕上的蓝斑突然刺痛,她慌忙用袖子遮住:“老毛病了,上次打扫管道沾的晶尘。”

而这蓝斑,也是晶裔直接触碰晶能会产生的病症,宁离抿着唇不吭声,假装没看见。

“多吃点,昨天黑市的兽肉降价,你爸排三小时队才抢着半斤。阿离你熬过这几天上工实习,今年就算到头啦,可以继续去读书学习了。”

她给宁离碗里添兽肉时,顺势叹口气:“这肉再吃下去,你眼睛怕是要遭不住了……”

闵鸿磕了磕烟斗,烟灰落在手背上的若隐若现的蓝斑上:“那也比进不了预科班强。你王叔家小子现在调试凝血星环,每天抽自己能量抵学费多励志呢。”

宁离扯了扯嘴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晶裔卖晶能是什么好事,凝血星环又是什么好东西吗?宁离是一点都不想学这个专业课程的。

话停,闵鸿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指向灶台上两个扣好的碗:“阿离,对面楼小茵她爸病倒了,你跑一趟,把这饭送过去。小丫头片子才丁点大,指望不上。”

“行。”

“实习完进预科班学习了,可得机灵点。听说今年要学凝血星环维护这个课程,你好好学,争取毕业分配个待遇好点的工作,工资高点你日子也好过点。”

宁离想起尘光学院的标语:“尘裔晋升唯一通道”。上周他在工厂见过预科班的延毕生,他们穿着制服,给穹裔贵族调试脊颤鞭,手背烙着被打出的星形疤。

鬼知道延毕会是什么条件,一年到头能毕业的有几个幸运儿?

“知道了知道了。”

宁离拎起那两碗饭,上面盖着格外厚实的骨藻和肉片,转身出了门。

“出门前检查一下净味囊带了吗?”

江意追到门口喊。宁离不耐烦地拍了拍卡在喉咙下的隐藏款颈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了。

身后的江意看着远去少年的背影,叹了口气,只希望儿子今天一切顺利。

净味囊是政府强制要求血人外出佩戴的东西,社会一致认为血人散发出的异香是不贞洁的象征,是血人的原罪,是污秽。

宁离只觉得血液是利器,可以用于保护自己,可惜父母担心宁离受到歧视,总是强迫他戴上。

小茵家房门虚掩着一条缝。他象征性地叩了两下,将碗筷往门边地上一搁,转身就走。

刚从铁门下来没多久,就遇见挎着个破篮子回来的小茵。

小茵是她父亲前几年捡回来的孩子,为了照顾小茵,专门从10平方米的集装箱搬到宁离对面楼房成了邻居。

她脸上脏兮兮的,脚上的布鞋沾满了集市屠宰场流淌的血,虽然平时也没干净到哪去,不过她眼睛红红的,见了门口的饭菜,用那个很小的身体笨拙地给宁离鞠了一躬,稚嫩地道谢。

“谢谢阿离哥哥。”

“你家狗呢?”

宁离抬眼多问了一句,目光扫过门栓处。

那条浑身金色,见他就扑上来嗅身上的气味,平时拴着也一声不吭的家伙,刚才送饭就没瞅见。

小茵捏着手上的口袋,里面装着些废弃的碎肉和成色很一般的稻米,是一些连狗都不一定吃的下脚料。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把小毛卖了......阿离哥哥,我不是故意卖小毛的,是爸爸没东西吃了。”

哦,卖了,省得那畜生总往他身上蹭。

宁离没回话,喉结滚了滚,他想起自己被收养时,父母用最后一管防辐射膏换了半袋稻米。

防辐射膏能有效抑制晶裔被晶能沾染产生蓝斑,阻止器官晶体化。

他从回忆里抽离,皱着眉点了点头,赶着时间去上工了,一路上都能感受到身后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应该是家里那只死老鼠跟出来了。

上工是尘光学院安排的实习,宁离刚读完三年的匠培班,便需要进行为期一年的精进实习,实习结束才能进入下一阶段预科班学习,为未来的进厂工作做准备。

因为尘光学院没有学费,所以每年放假都会美名其曰劳动假,上工的工资有50%给尘光学院支付学费。

他到晶能管道时,另外两个小组同学已经站在直径1.8m合金管道内部。

此处为日常运行所需晶能的传输核心区域,需要学生们进行维修。

接过浸透汗水的防护服穿上,宁离扯下净味囊时,颈环“咔嗒”锁死,金属片瞬间烫红,他咬着牙按住后颈,在胸口上划了一刀,沁出的血珠抹在鼻子上,直到血雾弥漫才缓解灼痛,这是血人暴露身份的第一重代价,管道内腐朽的气味被异香代替。而血人治愈能力极强,胸口上那点小伤口立刻愈合。

小组成员之一的唐笑抡着音叉乱敲管壁,通过声音便可判断晶能淤积点,最后几天老疤没来监督他们了,唐笑就在低辐射段故意敲出节奏,却没什么音乐细胞,在这本就压抑的工作环境显得格外刺耳。

“他妈的你能不能别敲了?”

一旁的贺泳一把丢掉苔爪耙,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脾气暴躁地盯着唐笑。

宁离面无表情地继续用鬃毛刷扫除清扫晶尘,没理会身旁的动静,积累下来的晶尘被他装在盒子里,下工后可以拿出去卖钱。

管道内晶泪苔被刮下时释放刺鼻气味,宁离偶尔咳出带血丝的痰就是因为如此。

晶泪苔是被晶能滋润生长出的苔藓,有剧毒,服用会在一天内全身晶体化死亡。

唐笑缩了缩脖子,安静下来,认认真真敲管壁。

就这样枯燥地工作了五个小时后,宁离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将自己胸口放出的血随意涂在那些裂缝里,血液接触晶尘后产生蓝紫色荧光,然后拿工作牌记录工作成果,到时候能多加5点尘晶。

老疤慢慢悠悠地逛了过来,他背着手,嘴里念叨着:

“蓝苔厚,慢慢走;红纹闪,铁铲挡;

遇岔路,摸左墙;喘不过,舔苔救。”

那套词,像苍蝇凑在耳膜边赶不走,嗡嗡的,听了就烦,宁离丢下刷子,扯掉粘腻的防护服,跟老疤说:

“结束了,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调度员在休息室那边坐着。”

唐笑和贺泳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休息室。

刚进休息室,迎面就是一股清冽的凉风,直接吹散了几人在管道上积累的热气。

调度员握着市面上新出的终端玩着游戏,双脚翘在办公桌上,一旁放置着一条脊颤鞭。

宁离敲了敲门,她这才放下脚,把终端放在一旁,捋了捋头发,清嗓后让宁离们进来。

“工资结算。”

他们三把工作记录递过去,调度员翘着手指,掐着接过了那几个小牌子,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

“这个嘛,你们小组今天的作业量,根据标准流程核算下来,嗯...确实有些未达到预期效能啊。按《尘光学院实习绩效管理细则》暂行规定,这部分效能折扣需要体现在时薪上,就按4尘晶基准计算了。扣除50%的学费预提,这里是35尘晶,你们核对一下?”

刚说完,贺泳就忍不住了,张口就说:“你在瞎说什么?哪来这么多规矩?”

唐笑拉住贺泳袖子,宁离扯了扯嘴角,眼皮没抬,捏着尘晶边缘的血渍,想起昨天黑市老板的话:“10尘晶换1脉晶,也就够买管防辐射膏。”

“怎么?嫌少?”调度员突然冷笑,指甲划过屏幕将工资结清,“你们尘裔的命就值这个价,上个月黑市B2层有个傻子卖了6脉晶,蓝斑三天爬满心脏,现在尸体还在髓液池漂着呢。”

宁离忽略掉这疑似威胁的话术,刚出办公室,老疤那点烟头的红光又晃了过来,他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见了宁离就喊:“工资拿到啦,阿离今天有多少?”

他自顾自地夺过尘晶数了一下,眉头一皱,一拐一拐地就冲进了休息室,休息室里很快响起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

宁离没走多远,便听见一男一女的喊叫声:

“宁离,你的工资!等等我们呀。”

他们说老疤把那调度员骂了一顿,工资给重新结算了,几枚还带着汗味的尘晶被塞进宁离手里。

“宁离还是这么不喜欢说话,整天阴沉沉的,帮他拿工资连句谢谢都没有。”

唐笑瘪嘴吐槽道。

“就你事多。”

贺泳翻了个白眼。

宁离接过,没理会身后的吵闹,带着晶尘和尘晶币去了黑市。

呵,多出2.5尘晶?也就够买几片烂叶子。

黑市在交易市场的地下三层,这里能贩卖晶尘。

“就这点?”黑市老板掂了掂宁离递来的晶尘盒,蓝紫色粉末从指缝漏出,在灯光下像碾碎的星辰。他用淬骨人趾骨打磨的镊子夹起一撮,凑到鼻尖嗅了嗅,那是晶能管道裂缝里的残羹剩饭,每克晶尘能加工成0.3焦耳晶能,刚够驱动一盏骨油灯燃烧一小时。

“120晶尘,换1尘晶。”老板把一枚灰扑扑的硬币推过来,“多的20晶尘算手续费,嫌少就滚,B2层髓液池还缺填坑的。”

老板扫描过他的终端二维码,转账1尘晶,终端立刻震动提示“到账1尘晶,当前余额3.5尘晶”

他记得第一次来这里贩卖晶尘时,他问老板:“1尘晶=100晶尘,这规矩谁定的?”

老板当时冷笑一声,敲了敲柜台下的血晶骰:“规矩?骰子里的血路就是规矩。你以为星环工厂的能量哪来的?我们卖晶尘,他们炼尘晶,一层剥一层,最后连骨头渣都榨成髓液池的养料。”

血晶骰这样可以通过血液定点跟踪他人的奢侈东西摆在黑市老板的橱窗柜里,无疑是星环工厂的一种威慑。

买家隔壁便是脊椎矿坑,是进行晶能抽取和贩卖的地方,学校里的同学总说不能去黑市,万一被抓去卖晶能了怎么办,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抽死。

那矿坑里密密麻麻堆着恶臭的晶裔尸体。

宁离一阵反胃,上楼回到交易市场,拿今天全部工资买了一小颗蔫巴巴的白菜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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