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蔫了的小白菜回家,刚上楼就看见住宁离隔壁的酒鬼大叔穿着一身新衣下楼,他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踩得铁梯吱呀响。
那人天天在家里喝酒,没个正事做,酒味弥漫了一半楼道,跟集市的腥味混在一起。
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把房子卖掉搬走了。
宁离没心思去关心邻居,自顾自地推开父母家的门,便看见大叔突然提着东西回来,把一个袋子挂在他家门把手上。
“给你爸妈的,最近换工作了。”
宁离点点头,铁门合拢的锈声里,他手中的菜刀剁进砧板。
从小开始做饭,他厨艺还行,做过五人份的饭后,家里的稻米都吃完了。
他装了碗饭菜,一碗放在自己家的木桌上准备过会回来吃,另外两碗端去小茵家门口,顺便收走了早上的空碗,里面已经洗干净了。
他刚到家就见屋内被吃剩了一半的饭菜。
背后传来很轻的陌生脚步声,回头却看不见任何踪影。
宁离不怒反笑,一把扯掉了身上的净味囊,尖锐的指甲划开手臂放出50ml血雾,视野瞬间缩窄至2米,血液的芳香顿时弥漫在整个屋内。
滴答、滴答、滴答......
整个世界仿佛突然静止,宁离琥珀色的双眼渐渐溢出血丝,他倾听着空气里的声音,“咕噜”一声在静谧的房间内格外明显,他操控血雾猛地破开木质的衣柜。
“砰”!
在他还未完全消散的视觉里,依旧看不清那个东西。
一道亮眼的白光炸开了血液,从阳台冲了出去。
碎掉的玻璃渣刺向雾气,最后没了速度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死老鼠。”
宁离看着被蹂躏过的衣物和掉落的金发,咬牙歇了出门找老鼠算账的冲动,伤口愈合时皮肤泛起血纹,他拿净味囊打开最大功率,仪器开始勤恳地工作起来,将这片血液的异香全部吸走。
总是人声嘈杂的屋外不知何时变得安静起来,各家各户都紧闭大门,一眼望去已无行人。
宁离冷笑一声,把玻璃渣扫干净,给眼睛滴了一滴药水恢复视力。
空气不再有异香后,那点被忽略掉的饭菜味道就显得格外刺鼻,上面残留着某人的口水。
他体内的细胞全在叫嚣着让他去吃掉那个东西,刚释放过血液的身体现在急需充能,那点迷人的□□在他面前就像沙漠中行走的人遇见了一碗清澈的水,沸腾的血液烧灭了他的理智,操控着他双手吃掉了那碗剩饭。
等能量恢复,理智回笼,他才终于从那股冲动之中缓过来,耳旁好似又响起那个剧烈的爆炸声,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实力远高于他,来这一个市井之地逗弄他一个小人物。
真恶心,胃酸涌出,他跑去马桶边上,把刚才吃掉的饭菜全吐了出来。
洗干净口腔后,已经到晚上十点过,爸妈终于回来了。
“阿离!饭菜已经做好啦?”
江意提着袋稻米,在玄关处换鞋。
“今天怎么样?哟还买了小白菜,你的伪晶匣修好了,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你把这个装好,免得到时候被学校发现你血人的身份。”
闵鸿手背上新出现的蓝色斑点在这个破小的房子里十分扎眼,他想藏起来不让家人看见,宁离只能忽略掉异常,接过伪晶匣安装在头顶,用头发盖住,像晶裔一样长出了晶簇。
闵鸿看了看宁离,又补充道:“你这个伪晶匣的等级大概在40尘晶左右,在普通尘裔天赋里不高不低,平时戴着没什么危害,非必要时刻不要摘下来。”
父亲闵鸿是尘光学院的维修科教师,他收养了宁离,自然也想让没有受教育资格的血人宁离进入学校读书,于是宁离只得伪装晶裔的身份度过了十七年。
贴在额头的伪晶匣理应存在感很弱,只有一厘米的薄片厚度,但是宁离清晰地感受到伪晶匣随血管震动,像颗埋在血液里的脑髓炸弹。
不受控,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业都不受他的意愿控制。
回到屋内睡觉时,他盯着掉漆的天花板,感觉那个伪晶匣无时无刻在提醒宁离的身份,在提醒宁离这个吃人的社会有多歧视血人。
歧视也觊觎,他们血人就像老巷深处那棵结着甜果的歪脖子树。孩子们路过时总捂着鼻子笑它歪歪扭扭,嫌它占了路的体面;可等果子熟了,又会趁大人不注意,踮着脚往树底下凑,石子儿砸得树干咚咚响,眼睛亮得像要把那满枝的甜都吞进去。
树站在那儿,一边被嫌不端正,一边被馋着枝头的甜。风一吹,叶子簌簌响,那些鄙夷的目光和觊觎的眼神,都像黏在树皮上的泥,擦不掉,甩不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枝桠,既被嫌丑,又被惦记着结的果。
他手臂上的伤口被划得较深,几小时过去痂还未掉,泛着血纹,都是他今天的恶心遭遇的证据。
九层高的水泥房却并没有什么安全措施,失眠的宁离从床上爬起来站到阳台前,看着楼下一片蓝光,那是一群混混尘裔在为一点晶能大打出手。
尘裔为数不多的能量在夜里攻击着自己的同族人,晶能冲击着对方的肢体,不断晶体化的肢体被一刀砍断,蓝色与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入下水道中。
“嗤。”
无聊。肠子都没捅出来。
“咚”
“咚”
“咚”
宁离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准备努力睡觉时,却听见一个小小的撞击声,从隔壁传来的,那个刚搬家的酒鬼大叔的家,现在应该是空的。
那面墙上不太干净,靠着沙发,粘着一些清理不干净的报纸碎片,宁离却看见沙发上方一点点出现了一个小洞,冒出了一点红光。
阳台外的风又吹进来了,总是关不好的衣柜开始啪嗒地响。
宁离眯了眯眼睛,盯着那个红光看,像在跟一个人的眼睛对视。
他拿纸团堵住了那个红色的洞,空气中不知道何时开始弥漫起一股沉醉的芳香,他渐渐睡去。
没有失眠的一夜。
清晨,脸颊照例的粘液,枕头边甚至大胆地掉了一些金毛,宁离把金毛捡到盒子里,再次不受控的用双手尝了尝今天的粘液,激动的双手颤抖着把□□放入满脸嫌憎恶的宁离口中。
那是一种直击灵魂般的刺激,心脏跳得快要爆炸了。
宁离拿起浴巾就冲去了浴室进行洗澡,蹲在马桶边上干呕。
起身时看见镜中的自己眼眶泛着泪花,白皙的脖颈处有几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出的红痕,胃酸又涌上,他再次蹲下把胃里的液体倒了个干净。
拥有极强自愈能力的血人的本体是心脏,保护好心脏之后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血液中的芳烃素越高,再生速度越快,而今天这一下,被血液涌动的心脏跳得让宁离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收拾好心情,摸索着给自己上了眼药。昨天夜晚上过药的原因,今天视力只是有一点近视的感觉,他便省着用药,只用了平时的一小半。
饭后下午照旧上工,上完工做好饭菜去送饭时,看见门口的饭菜被打翻,食物撒了一地,疑似被流浪汉偷吃了,蛆虫正从门缝钻出来。
一股恶臭味直冲着宁离来,他下意识地朝门缝看去,一个倒地的身影下方流了一滩血迹。
宁离推开门,看着小茵父亲,摸了摸他额头的晶簇,已经没有温度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晃了神,手指一个用力,被割伤流出的血液增加了力量,就让宁离扣进了坚硬的晶簇里,慢慢抽了出来,指尖蘸上了点半凝固的脑浆。
宁离皱着眉。
小茵父亲全身泛着蓝色斑点,下半身被晶能腐蚀得全部晶体化,从姿势来看应该是下床时病情突然急剧恶化,晶体化后摔倒在地直接死亡。
这个房子里比宁离居住的房子温馨多了,甚至有闲情逸致在阳台上养了盆不能吃的观赏花。
墙上挂满了父女俩的合照,地上廉价的毛毯被血液浸透,房间角落的洋娃娃倒下,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宁离不知道小茵在哪,虽然对这个结局早有预料,可心里依旧会觉得来得太快了。
拿了个蛇皮口袋把小茵父亲装了进去,下楼打了一辆骨蹬子前往铁锈城的边界处。
骨蹬子也叫骨动三轮,拥有天生巨力的淬骨人主导这个行业,宁离扛着这个明显是尸体的口袋,蛇皮袋渗出人形油渍,蹭在宁离颈动脉搏动处,好几个淬骨车夫直愣愣地绕过宁离,宁愿不赚钱也不接宁离这一单。
等了许久,他在终端的打车软件下单了,只是需要额外支付30%的费用。
终于三分钟后,一个骨蹬子碾过路面,骨粉混着铁锈扬起一小片红雾,停在了宁离面前。她看了一眼宁离的蛇皮口袋,没说什么,载着宁离前往铁锈城边界处的森林。
窗外掠过的锈巢风景,不过是千万座相同囚笼的复刻。
宁离看了看车夫发力踩踏三轮的腿部肌肉覆满蓝白纹,两侧是许久没逛的城市,晶噬兽油脂灯的焦臭钻进车内。
头顶时不时掠过一阵真空爆音,这时候骨蹬子就被迫停下,等着空中的晶能飞梭飞过。
那是穹裔的私家车辆,拥有出行特权,飞梭两百米以下禁行骨动三轮。
行驶了三十多分钟,目的地到达,宁离支付尘晶后进入这片森林。
森林入口立着一个巨大的老旧广告牌,上半部分是晶酒流淌的金色瀑布,下半部分用脓血画了四个大字——“还我脊骨”。
估计是哪个差点被抽干骨头的淬骨人在上面写的,淬骨人的骨头可以再生,但是需要一定时间恢复,如果抽取过多,是一定会造成死亡的。
宁离婉拒两三个贩卖悬花灯的尘裔后,找了个空地开始挖地,把小茵父亲安葬进去。
这片森林生存着很多晶噬兽,平时没什么人过来,成了铁锈城默认的免费墓地。
而今天不是祭奠死人的晶穹祭节日,宁离把人放进去之后便走回了家。
整个街道都没什么人,宁离加大脖子上的净味囊功率,在大腿大动脉划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液顿时雾化喷涌,反向推宁离往前冲去。
大腿内侧的刺痛感灼烧着宁离的神经,在此刻宁离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
20分钟,宁离的鞋尖刚碾过垃圾场黏腻的黑泥,腐臭的气味就往鼻腔里钻,他脸色本就白得像蒙了层薄霜,这会儿被恰巧遇见的老疤拽着胳膊,指节瞬间绷出青白色。
他垂眼扫过老疤身边那个泛着淡蓝的人,布料洗得发透,颧骨上的蓝斑像冻住的水渍,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颤,活像下一秒就要散架。
宁离抽回胳膊,“眼瞎?”
老疤刚要开口,他下巴点向尘裔:“捡个快死的,凑什么热闹。”
“蓝斑症没钱治,”宁离瞥着尘裔发颤的手,不耐烦地说,“找地儿咽气,别污了人家的手。”
老疤却毫不在意,大手一揽就推着宁离去了黑市。
“阿离呀,这人是我刚刚在路边捡到的想寻死的人,他得了蓝斑症,全身恶化,没钱买蓝蜕。”
所以就要拉着他来看老疤给垂死的晶裔卖晶能吗?
老疤掀开夹克露出腰间的滤嘴,猛吸两口才哑声道:
“这滤嘴浸过三百个尘裔的血,塞晶能针头上能减痛,妈的,又该换了...”
宁离没说话,倚在墙边,看着那个晶裔头发被刮掉,头顶的晶簇对接着一根0.9毫米的针头,双脚锁在锈铁的发电盘上。
抽能师启动了一旁的晶管,开始进行抽能。
黑色的针头直接插进了额头皮下组织的半透明晶丝里,晶能开始传导泛起冰蓝的颜色,髓液顺导管滴落,那点蓝色很稀薄,才两分钟,老疤就连忙打断了晶能抽取,关闭晶管。
抽能师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老疤,结算了抽取的晶能把20脉晶递给老疤。
“髓光浓度够亮啊小子!比B2层渗漏的晶能管强多了,那破管子抽三年都攒不出你这量!是脉晶的等级,这笔钱也不少了。”
老疤把全部脉晶都塞给了那个晶裔,他头顶的晶簇已经开始泛血,老疤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扶着他,生怕他摔倒。
明明身边都要照顾一个人了的老疤,还发现了宁离在盯着髓液池看,他一边扶着晶裔一边冷笑:
“盯那粉毛丫头?她爹欠矿场五十穹晶,死了得卖女儿晶簇抵债...这破世道,骨髓里都淌着高利贷!”
送晶裔去了黑市的地下医生那之后,老疤坐在诊所外跟宁离说:
“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来卖晶能,抽能机吃人连骨头渣都嘬,比晶噬兽还毒!老子在管道爬三十年,见过髓液池浮尸比废零件多!矿坑下面那些尸体就是这么来的。你要是要卖髓光,带根淬骨人肋条来,放抽能机边上,共振波能骗过计量表,多薅狗日的10%!记着:抽能表针跳红前踹机器,报我疤爷名少收三成尸处理费!”
老疤的语重心长让宁离有点烦躁,他挥挥手,离开了老疤,又去了抽能的地方,盯着那个矿坑看。
那抹粉红色的颜色在一片灰扑扑的尸体里显得格外突兀。
髓池打捞的淬骨正拿着特制网在池子里挥来挥去,准备把那个粉红色尸体放进池子里。
宁离上前去阻止了那个淬骨,淬骨没说话任由宁离翻看尸体。
扎着双马尾的四岁女孩就这样躺在尸堆里,头顶秃了一块,露出晶簇的地方。
那里硬生生被挖了一个口子,里面的头骨清晰可见。
幼年体晶簇比成年晶簇更加昂贵,幼年晶簇神经突触未固化,神经可塑性更强,可以成为更多研究的实验品。
宁离指骨陷进她胸口的晶创,碎骨扎破掌心肌肤,痛感让宁离笑出声。
他抱起小女孩,抱回了小茵的家。
父母在对面楼看见了宁离,两个人连忙跟了过来,看见死去的小茵,都没说什么话。
江意把小茵的东西收拾好,装在一个木箱里,选了一张父女俩最好看的合照拿了出来。
“她爸呢?”
“刚埋进葬场里。”
他带着尸体又来到了铁锈城边缘森林。
闵鸿跟尘裔买了两盏悬花灯,点亮挂在树上。
下午刚埋好的尸体现在已经被刨了出来,额头上同样多出了一个晶簇被挖掉的缺口。
江意叹了口气,“死人都不放过。”
死人的晶簇自然也能卖个好价钱,毕竟晶簇没了,人就死了,是不可再生资源。
宁离拿着铲子一声不吭地往下挖,深深地挖,直到深坑盖过头顶,他才灰扑扑地爬了出来,单腿立起,坐在草坪上。
铁铲劈进土里惊起的尸虫乱爬,父女晶簇窟窿对准月光,像为天葬睁开的眼。
闵鸿把父女俩的东西跟着尸体一起放了坑里,土埋好后,江意把那盆观赏花从盆栽里倒了出来,种在坟墓的正中央。
那朵蓝色的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父母先离开了,宁离坐在月光下,看着不远处的湖泊被吹起一阵阵涟漪。
“咔嚓咔嚓”。
旁边传来动静。
宁离朝旁边望去。
一个丑不拉几的小骨头扭着四肢朝宁离走过来。
死老鼠。
月光给它镀上银边,宁离站起身一把抓住那个骨头,“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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