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鲲鹏”是什么。

鲲鹏是末世的开端,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一片漫长又绝望的永夜。

不。

鲲鹏是一种生物。

那盘旋在高空十年不散的黑色雾气,那片流动着绿色星星的夜空,其实是有生命的。

他们的身体曾是透明的雾,星子是他们的眼。他们数万年来与世无争地游荡在大气之上,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没有名字。

直到永夜开始。

永夜第一夜,在所有人类都不知道的时候,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辐射能量从遥远的光年之外来到了这个星球。

那一夜,所有的鲲鹏,那透明的雾白色的身体吸收了那变异的能量,一瞬间都变成了夜的黑色。遮天蔽日的同时,也将那股辐射能量挡在了星球之外。

人类怨憎着鲲鹏带来了末世,其实却是鲲鹏给了人类那苟安残喘的十年。

陆宁靠在墙边,庞大的信息不停地涌入她的脑中。她回想起了久远的快要被遗忘的记忆,那时她刚从这个世界醒来,在那片被永夜笼罩的雪原上。

她的头顶是漆黑的夜色,夜色中有着无数闪烁的绿色的星。那冰冷的夜色,冰冷的星光,冰冷的尖啸着的风里,似乎有着什么微妙的颤动的东西,熟悉且庞大。她向那片夜色伸出双手,那里是她的同类,是她的兄弟和姐妹,是她的手和足。

然后她吃掉了一条变异蛇。

她被异种感染了。那火烧一般的感觉折磨着她,让她终于晕倒在了雪原里。

陆宁坐在幽幽的绿光里。

她的身体一半是人类,一半是黑色的流动的雾气。

黑雾覆盖在陆夫人慢慢冰冷的身体上慢慢游动,血肉一点一点地从那美丽的躯体上剥离。

新的记忆疯狂地涌入陆宁的脑海。

那时她是聪慧美丽的少女,他是她的老师。他为她的天才和美丽而倾倒,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很快有了可爱的儿子。婚后的她沉浸在爱情的甜蜜和自己的小家中,甚至中断了她的研究。

可是他永远沉浸于无尽的实验和研究,他的儿子也一样。没有人在乎她的感觉,他们甚至责怪她放弃了天分自甘堕落。还好她又有了一个女儿。

女儿贴心温柔,就像她年轻时一样,是她的安慰,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可是不幸接踵而至。那个男人因为实验感染死了,她的女儿因为感染……也死了。

只剩下那个黑眼睛冷漠的男孩。他跟他的父亲很像,偏执又狂热,从不在意他母亲的想法,也不在意他妹妹的生死。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要有异种这样残忍冷血的怪物?为什么死去的是她的女儿为什么是陆柠?而不是那个讨厌的男孩?

陆宁深吸一口气。

黑雾迅速地从那躯体上撤离,围绕着她的半边身体,细沙一般闪烁着绿光,慢慢凝聚成型。

她看着眼前那具新鲜的白骨,在幽幽的绿光下像玉一般。

她把陆夫人……吃掉了。

她吃掉了她的血和肉,连着她的记忆一起。

陆宁终于知道陆夫人每天给她注射的那浑浊的黄色液体是什么了——是陆柠的记忆。

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在那种变异辐射的影响下,异种感染异种,异种感染人类,人类感染人类,人类感染鲲鹏。

似乎所有的生物都可以互相感染。

陆夫人用自己女儿的记忆去感染了陆宁,欺骗失去记忆的她是自己的女儿。而她真正的女儿陆柠,早就在几年前因为异种感染而死去。

可是陆宁并不是人类。

陆宁捡起地上散落的能源块——那黑色的晶体在触碰到她手指的那一刻就化为齑粉。那黑色的粉末在她之间依然闪烁着幽幽的绿光,然后慢慢慢慢地黯淡下去。

她环顾四周,那散落着的数块黑色的晶体,它们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人类依靠着这种晶体的能量搭建起高高的电网和围墙,龟缩在里面安稳度日。

这些晶体,都是鲲鹏。

鲲鹏的尸体。

鲲鹏从天空中慢慢凋落死去,它们一个或几个集结在一起,身体在降落的过程中缓慢地压缩,最后凝结成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黑色宝石。

就像鲸鱼在大海中死去,它的尸体慢慢沉到海底,无数新的生命在它的尸骨上繁衍生长。鲲鹏落下的尸体,也提供给了人类大量的能源。

陆宁身旁的宝石一颗颗地破裂,慢慢地黯淡。

它们的能量用尽了。

而她的身体里此刻充满了磅礴的能量。这是他们族群的能量。

她捡起一颗还在静静发光的宝石,放在了那破碎的能源转化仪上。绿光顺着那一捆捆黑色的电线快速流动,发出“嘶嘶”的电流声。片刻之后,灯亮了。

整个堡垒又明亮了起来。

楼下的餐桌上还摆着没收拾的碗碟,盘底粘着几片焉焉的菜叶。厚厚的相册摊开着放在茶几上,正翻到他们一家三口合影的那一页。

这短短的几十分钟的黑暗就像个梦一样。

或者说这几个月的人类生活才是那个梦。

陆宁一根一根捡起陆夫人的骸骨,然后推开了她那永远紧闭的房门。

房间很大,四面墙壁上是高高的书橱,排满了陆宁从未见过的书籍和笔记。

卧室里没有床,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陆宁掀开盖子,箱子里面铺着白色暗纹的锦缎,层层锦缎下面裹着一具人类的枯骨。

她愣了一下——这是棺木。

陌生的记忆再次涌进她的脑海。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那抱着这枯骨躺在黑暗里的日日夜夜,她甚至摸到了那具骸骨微微粗糙的触感,和空气里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她其实早就死了,死在了那失去陆维、失去陆柠的日日夜夜里。

黑色的雾气挟着细碎的绿光从她脑海里慢慢流过。仿佛一股水流,冲走了那压抑的记忆和情感。

这具骸骨,是“爸爸”。

陆宁把陆夫人的骸骨一根一根整齐地摆在男人的尸骨旁边。

然后她挽起披散的长发,捡起了陆夫人掉落在地上的白裙子。

像她无数次看到的那样,慢慢穿在了身上。

妮奥一行人在冰原里已经跋涉了三天。她们来时招募了八个成员,现在包括她也只剩下三人。

“鲲鹏”的范围在最近十年缩小得越来越快,但是对于她们这般渺小的人类来说,这片冰原还是太大太大了。

“终于走出来了!”妮奥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防护服,有点模糊不清。她身材娇小,背上黑色的登山包却大的出奇。

“没有车的话,我们至少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到基地”李艾是团队的向导,他勉强举起定位仪,“我们的食物不多了。”

“只要成功带回这份样品,我们这辈子都可以不用出基地了。”菲奥娜脱下厚厚的防护服,她是个高挑的红发女人,高鼻深目,面容冷厉,她顿了顿,“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好歹成功取到了样本。”李艾叹了口气看向手中的定位地图,“最近的三个补给中心都标红了。那里已经被搜刮过了。”

“你查一下附近的遗民点。”菲奥娜思索片刻,“我们去跟他们交易试试——我们还剩下不少的药品。不要人口太多的,我不相信他们。”

“这个。”片刻之后,李艾就锁定了目标,“十公里外,三十年前就存在的移民点,前几年报上去的人数只有两个。”

菲奥娜:“这种有些年头的地方物资不会少,走吧。”

不过几十分钟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地方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地图上有明确的的位置,他们就算路过一百遍也不会发现这里。这是一个地下堡垒,仅有的入口藏在巨石的阴影下,被杂草完美地掩饰起来。这入口仅能让一人进入。入口处的干扰仪不停地闪烁着红光,李艾谨慎地检查过,一切正常。

他们礼貌地按响了门口的通讯器。片刻之后,对面传来轻柔的女声,嘶嘶的似乎信号不是很好。

“你好,我们是路过附近的探索队成员。”菲奥娜上前,“我们现在食物和水都不太够了,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跟我们换一些——我们用药品交换。”

对面沉默片刻:“好啊,你们进来吧。直走就可以。”

话音刚落,厚厚的铜铸造圆门“咔嚓”一声打开,他们商量片刻依次钻了进去。穿过一小段台阶和长长的回廊,一个两人高的铁门出现在面前。

面前站着一个纤细的少女。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穿着白裙子,黑色的卷发柔和地挽在脑后,绿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的皮肤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异常苍白,胸前挂着一个镶嵌着大颗绿宝石的吊坠。

“你们好。”她的声音像人一样轻盈又柔和,美丽却脆弱,就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叫陆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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