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卷·第二十七回 丰年稻下尸骸做肥,荷塘血骨举莲见月·

书接上回。

晋阳军几人顺利跟陈家人见到后,廷尉府二人也抵达了县衙门口。

王言昨天废了老大劲准备的接风宴被裴青礼貌地拒绝掉后,今日仍不打算放弃。

他一大清早就集齐了一大帮子男男女女穿红戴绿地站在县衙门口,锣鼓唢呐加二胡,古琴长笛配洞箫,不知道还以为裴长公子大婚提前了,今天要先在人家家门口搞个彩排。

此时的裴青二人对此并不知情,在来的路上仍在就案情进行讨论,这次来丰县说是两案并办,但关于金家案的诸多疑点仍未理清,陈家案跟这个案子的勾连在确认嫌犯身份前仍旧只是怀疑,算不得数。

在办案人数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对方可不会乖乖地站原地等他们来,要束手就擒的时候就喊一句“时也命也”,把罪证交上去后就自己死一个。

“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能分开调查。”

许临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赞成他们两人分开调查案子,不是说这个计划不好,流程也该这么办,但问题在于他们两人在一块行事,对方有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倘若分开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做什么呢?

“靖平,不是我处事犹豫不决,而是此计太耗费心力,如果我们只把重心放在陈氏的案子上面,把赃款的实际来去查清了,陈云敬的冤屈平了,那金听澜的案子也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吗?毕竟两案子能勾结一块的源头,都是因为金听闲此人的插足,解决第一个难处,那第二个也见不得难解了。”

裴氏的马车把防寒措施做得很好,即使不用暖手的东西捂着,光关上窗户也很暖和。

但今天这辆车迎来了它职业生涯中最不会用它的两位大爷,许尉正嫌车里太暖和了头晕乎,把窗户开了条缝吹风,裴尉监身带旧伤但人胆子大,开一条缝不够他还要再开大点。

寒风跟车里的暖流对撞然后又跟他俩的脑子对冲,旁边的阿烈看着都觉得有种要得头痛的清醒。

“即使你急着查金听澜的下落,我们也不能分开得这么快,万一打草惊蛇,你小心被他们拐到田里当明年的肥料。”

“如果能这么办那倒也好了,但是两个案子的调查方向不一致,才是我们最耗费心力的地方。”裴青道,“陈氏案是要调查卖官鬻爵的真相到底是何人操控,关在牢狱中的陈云敬是否为真,反而不那么重要。”

“而金家案的重中之重仍在于金听澜的生死下落,只有找到他并证明其无罪,他当年所供出的几个旧案才能有突破口。”

他敲了敲放在桌案上的卷宗,为了能理清思路,他们两个案子的大致脉络写在三片连在一起的竹简上,中间的竹简只有简单的两行字两条线,因排列相近,而隐现纠葛。

“而将这两个案子能勾连起来的关键,就是金听澜突兀的自尽,还有陈氏案恰到好处的转机,这两点加上两位刑犯面貌上意外的相似和丰县两任县令的更替,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得以并案调查。”

“只是这一点勾连太薄弱了,金听澜的生死不明,让我们在机会上已经有了被动,如果我们只是先急于调查陈氏案而忽略了金听澜,那些我们看不到的人就会趁机动手。”

“可是金听闲入都是七八日前的事了,他再怎么神机妙算,也不能在离开前算到这步吧?”许临疑惑道,“你能想到和陈氏案并案调查不也是意外吗?有这道案子就已经是一道保险了。”

裴青道:“即便金听闲现在被扣押在雒阳,但县衙几乎都是他的人手,梁硕也尚分不清敌我,人的思维是活泛的,如今我们能意外发现金听澜和陈云敬的相像之处,从而引出漏洞追查,他们也能利用这点,在这些年的时间对一个许久未现于人前的囚犯做一些改变,从而混淆我们的调查方向,所以我们如果不就案情问题展开调查,只会被拖延得更久。”

“言之也算有理。”许临听后仍皱眉,又道,“但你要分开查案,县衙的人手也仍是要跟着的,我们带来的人有限,晋阳军的人在暗处,轻易不能惊动,如果你在调查金家案里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裴青微微一笑,道:“我有靠山。”

“……”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说的靠山是谁了,合着人家侯女派一堆人过来是给你用的是吧?

许临无语,又问:“那那个谁,梁硕呢?你有什么法子试他?”

“让他跟着我走呗。”裴青道,“但是今日得先把陈氏案的审查先过一遍,我们今天是第一遭,声势大一点做做样子,第一步审问过完后再给他们分开来,期间我们带的人手就可以散出去调查路线了。”

“说到这个,追查赃款路线的目标我昨夜拟了几个出来,你参谋参谋,先弄谁?”

许临办事周全,能搜集到眼前来的资料他都不会放过,话刚说出口,他就从袖子里“唰”一下扯出一堆竹简出来,铺到那方小案上去。

裴青:“……”

兜着这么多竹简到处跑,北郊大营的射声营校尉应该您去当,这臂力小人自叹不如。

许临指着那上面一个个名字,如数家珍道:“亭县的县尉祁靳、原县的县令安贾、关县的县令胡犇……还有一个,你未婚妻的叔叔,言县门下游缴萧凭纪,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

“诶?说到这萧凭纪,他之前跟你未婚妻争夺承爵资格把人得罪了,侯女一气之下把他扔出了雒阳,怎么现在还会出现这里?若是真查出来他掺和进去,你该怎么搞?”

说话间马车的速度渐慢,应是快到县衙了,两人就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那当然是……”

“碰碰!”“哐哐!”“哔——”

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一声高昂的“启奏”在外面响起,喜庆的奏乐声就冲破了天,直冲冲地闯入裴氏马车厚实的车壁。

许临被吓得差点窜出去骂人,裴青面色波澜不惊,实际内心已经在破口大骂。

“一群神经!”

那王言不知两位使君正在用内心疯狂大骂,兴高采烈地率领众位县官迎道:“下官王言,代县令率各位县官,恭迎廷尉府诸位使君光临我县,视察公务!”

许临努力平复了下自己随着那奏乐声渐进高昂的内心,骂道:“他瞧着也是到做祖父的年纪,怎么这么有活力呢?”

“……老当益壮嘛。”裴青端着他的仪态扶正了自己的官帽,他离车门近,就先下去了,开门前还不忘把前面的话接上,“如果查到萧凭纪也有参与,该怎么抓就怎么抓,侯女是明理之人,当年能因为此人不忠不孝而驱逐,今日也会因他参与卖官鬻爵,谋害县官而将他正法。”

两句话的时间还是有些长的,王言看着那马车安静了半天都没动静,本来还自觉高明的心态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忐忑,奏乐声并未因车内之人不出而停歇,引得周围不明所以的百姓也来看了。

裴青在百姓的议论声响起的前一刻走出车门,与昨晚异常反态地收敛了笑容,世家公子俊朗的容色若是没了笑,就只剩下一身朝服带来的庄重严肃,引得本要惊叹的百姓和上前恭维的县官都站住了脚。

许临紧随其后下了车,他比裴青年长,认真起来的气势比之更甚,两人不约而同地扫了眼奏乐的人,并不做声,那些人就自己慢慢停下来了。

“县衙乃一城公务来往之地,礼仪教化的中心,尔等在这大清早的敲锣打鼓,奏乐扰民,像什么样子!”

许尉正厉声呵斥,挥手让那些乐人散去。

乐人们都是拿钱办事,不敢多言,很快就拿着家伙事从衙门前退下去了,

许尉正又把目光转向县丞王言,并不说话,就在王言要开口辩解自己只是想尽待客之礼时,他又淡淡开口道:“进去吧,今日我等忙得很,县尉何在?”

梁硕闻言上前,揖礼道:“尉正。”

许临将一份名单取出,递给了梁硕,道:“劳烦县尉拿着这份名单,派人将上面的人一一寻来,本人不在就请家属,家属不在就请相熟的友人,所任职地方的同事或上司,总之必须要有人来。”

梁硕恭声道:“是。”

“还有。”

许临又取出一份名单和调令,道:“这是本官受命盘查当年运赃路线的文书,调查的人手已在城门等候,劳县尉依此调令为他们配齐马匹等一应装备,随后回衙待审。”

梁硕依言先行下去,剩下的人还在那边低着头,等着许尉正吩咐。

“几位请吧。”裴青今天仍是唱红脸的角色,但今天这红脸也别多红,他扬起一抹淡笑,抬手示意县丞先请,人一过去,他的笑就没了。

今日县衙中人无旁听记录者,皆是待审之人,一进正厅,许临就坐上正堂,裴青坐其侧,取笔墨砚台,铺好记录口供的空白竹简,案情相关卷宗叠放于手旁,侍从阿烈立于一侧,负责传唤证人。

看这阵势,还真不想来查两下就走的。

王言内心冒起了冷汗,想到金听闲走前交代,又忍不住心道句县令料事如神,早有应对之策。

“传丰县县丞王言,进堂受审!”

阿烈的声音从堂中传出,王言闻言立刻上前,身后木门随之关上,断绝了门外偷听的可能。

“老县丞请坐。”

许尉正的面色比之方才和缓了许多,抬手让阿烈给王言取来布垫,让他坐在正中。

王言见此连连道谢,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等待他们的问话。

许临问道:“陈氏案发生之时,县丞还是衙中主簿吧?”

王言道:“是是是,当年下官不过县中小小主簿,机缘巧合下得了如今这位县令的赏识,才能当上县丞,做县令的左膀右臂。”

裴青在一旁记下:“言答曰:‘天祥十五,言为县主簿,后得机缘,升县丞’。”

许临又问:“当年发生陈氏卖官鬻爵案时,原县令林全在外办事,身边随行着只有县尉梁硕,而留守县衙的两位最高县官,就是原县丞陈云敬,以及王县丞您。”

“案发前夕,那位学子是经衙吏传话后才得以进入县衙,在陈云敬许诺让他上任掾属下的一个吏官后,他向陈云敬赠金十两,随后就离开了。”

“那时正是衙门当值,事务繁多之际,据本官了解,陈云敬虽然个人作风不行,却也是尽忠职守的人,行贿这种私密之事,他们怎敢在县衙里光明正大地做?当时身为主簿的你,又在何处?”

王言回忆了一番,回答得倒也从容:“下官当时虽与陈云敬留守县衙,但并不是在同一处办事,他接受贿赂时,下官并不知晓,只知道当日有个贫苦学子拜访。”

裴青再记:“问及嫌犯敬受贿之时,言道不知,只晓学子造访。”

“是吗?”许临自是不信,“有记录称,当日城南多处平民屋舍被大雪压塌,县衙留守官员得知后迅速赶往现场,陈云敬亦在如此。”

“晨间卯时末赶去施救的他竟还能在辰时一刻时出现在县衙里受人贿赂,他是个什么能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回跑?这事县丞也不知吗?”

“这……”王言回想起当日那些事,也只能恨道一句行事粗糙,竟会遗漏这点,“陈云敬在职时的确尽职尽责,在屋舍塌陷时一马当先前去抢救,可我们丰县当年贫困,别说冬日屋舍塌陷了,就是好端端的屋子都会因一点风吹草动倒塌,是以我县对此施救早已烂熟于心,自然是不需要陈云敬在那多做停留。”

“哦,可是这一条在后来,就被金听闲称作他当日并未受贿的证据了,而他行贿时有何人所见证,笔录里所审之人皆说不知。”

许临盯着王言的脸,观察他的神情。

“只是一次看不到那倒也没关系,之后还有很多平民得知此事,拿着家当上门求举荐,第一次你看不到,那后面两次、三次,甚至是五六七八次,这么多人相继踏入县衙,你都看不到?”

“这……”

王言只做为难神情,“这”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来。

“许尉正,不是小人眼拙,陈云敬又不是长在县衙里,他要是想受贿,让那些学子到他家中也是可以的啊。”

“但是陈云敬从案发前几日到案发当天都不在家,不是在外办事就是在县衙里头,纵使你真就那么运气差看不到一点,但街坊邻里皆有陈云敬散出的予钱买官之说,县丞当时身为县衙主簿,辅佐陈云敬理县衙政务,这要是都不知道的话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了吧?”

“难不成是当时陈氏余威仍在,加上倒塌的屋舍太多,你看到有人迎来送往地给人金钱,只把这些当成百姓交付的维修费用了?”许临轻笑了一声,转而又道,“左监,在笔录上记下,王县丞畏其威,撞见他人行贿却面不改色,权当征用修建房屋的费用。”

“是。”

裴青说着就要记下。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意思!”王言连忙出声阻拦,“许尉正,下官绝无此意,下官当年虽任职主簿,有辅佐之名,但下官当年所专职之事,使得下官少在县衙中不说,即使在县衙里办差,也只有在汇报和商议时才会找到他,作为下官,我又怎好一直盯着上官所为啊!”

“一派胡言!你这样又和——”

许临正要动怒,裴青却在此时敲了敲桌面,对他摇头示意现在不必跟他动真格的。

于是许临敛了怒色,转而笑道:“那好,既然连县丞都没看到,就说明陈云敬所谓受贿也可能是子虚乌有,有人冒名顶替,借机搜刮民财。”

“不过这也不能证明他没有参与后续赃银的运送,这点涉及到县衙职权的落实与否,还是得问问您。”

“运送赃款的镖局当时因为怀疑运送物品的来源拒绝了陈云敬的人,而后陈云敬亲自出面跟镖局沟通,声明一路过关有人能保障,后来为了能让镖队行走更顺利,他还多加了几车自家的粮食,走官运粮道上了路。”

“因为有官府的保障,镖局的价格甚至还是太平无战时的价钱,在运送途中也如陈云敬所说一般没有遭到兵乱拦截,虽然绕路而行却极其顺畅。”

“这一点,在后来审问镖局老板时的口供印证了,他以官府名义运送钱粮,此事你也不知?”

王言心道不安,这话不太好回答,思虑再三后以沉默对之。

“王县丞为何不答?”

许临笑问道,不达眼底的神情叫人不寒而栗。

“你是不是觉得,你若是答不知,便是渎职,答知,就是刻意纵容?”

“毕竟你若是好言相劝,陈云敬未必不会听,他就算不听你的话执意如此,你也无罪过。”

“本官所言,是与不是?”

王言听到这立马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大声喊冤道:“许尉正,下官也只是一介小官,陈云敬当时任职县丞,官阶比小人高啊,别说小人实是不知此事,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

“那时他还在,陈氏即使日薄西山了,那也还未败落啊!”

说着,王言就要匍匐在地,继续诉苦,许临见状忙喝止住他,道:“诶,王县丞何必如此?陈氏再如何蛮横,今时也只剩一对孤儿寡母,再起不能了。”

王言道:“可是……”

“老县丞无须挂心于此了。”裴青在时候道,抬手晃了晃手中的口供,“当时的卷宗已经写下了你当时的知情与否,这上面曰:‘小人为下臣,彼借权谋私之时,小人谨遵上命,坚守城门防备,故不知’。”

他放下口供,对王言道:“老县丞尽忠职守,在兵乱来临之际始终坚固城门防卫,陈云敬身为总领的县丞,却借权谋私,如此小人担当县丞,怎能服众呢?”

他边说着就边朝许临使眼色,对方会意后,对王言道:“话是如此,流程还是要问,王县丞,当日陈云敬借官职之便,私运钱粮至雒阳,此事你知否?”

王言也是个脑子会转悠的人,裴青和许临这么一对和,就是在告诉他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最稳妥。

于是他俯首在地,道:“下官当时奉命加固城楼防备,并不知陈云敬之事。”

答得好。

裴青的笔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停顿,等待下一个问题。

许临也再次问道:“最后一个问题,王县丞说您后来能当上县丞,是在机缘巧合下得了县令的赏识,请问这个机缘巧合是因何?”

王言觉得这事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就直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时芷县的匪兵打上来的时候,先前做的守备派上了用场,虽然贼寇使用了一些轨迹从薄弱处打入了城中,但好在守军跟进得快,才使丰县以最小的损失守住了城。”

“这也不全是下官一人之功,小人能忝居此位,靠的都是县令抬爱。”

话音落,裴青随之停笔。

他吹干了竹简上的墨迹,笑着问道:“王县丞,上来看一下口供吧,确认无误后,就请在下角签个名字。”

王言膝行至裴青案前,大致地看了一眼口供细节,他知道今天这场审讯只是个开始,所以许临二人不会立刻对他从严从重地问。

笔录拢共就这么几个问题,裴尉监的用语也十分简洁明了,一眼便能知会其意,是以王言看过后觉得无甚大碍,就接过裴青手中的笔,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退出堂中。

“你觉得如何?”

许临问道。

“我觉得人可真是复杂。”

裴青将笔录交给他,说道。

“陈云敬的确有亲自去镖局商量运粮之事,但在当时审问镖局的笔录里,其实并没有严格查问当时运送的货物中是否还包含了白绢和黄金,从始至终的审讯目的都放在陈云敬是否有亲自去过镖局,并声称有官府作保一事。”

“而最终的答案就是,‘县令问曰:嫌犯是否至?镖头答曰:是。县令再问:可用官权作保?镖头答曰:是’。”

许临面色凝重,道:“所以这就是为甚金听闲后面可以借此让林全倒台,自己上位的原因,他做事粗糙,甚至都没问明那镖运何物,只在乎陈云敬是否有去,好让他顶替其罪名,以至于让沿途郡县里安插的爪牙有了可以浑水摸鱼的机会。”

“那这个王言呢?那学子能有机会行贿,贿金又能在陈云敬不在时以他的名义收下,这其中少不了他的推手,还有镖局那边运送钱粮的名义也是,镖局总不可能不把要运送的物品账目给他看吧?这如何解释?”

“所以我才说这人很复杂。”裴青指了指王言的新旧口供,“陈云敬出面镖局时他的确在城门做守备,但他在供述中遗漏了一点,钱粮运输那可是大事,轻易做不了私人的生意,他说他忙于要事不知,但镖队要在防备森严时过关左右是躲不开他的。”

他抬眸看向许临,低声道:“许尉正,凭着这点,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把卖官鬻爵这个名义抛去,再来看这些搜刮而来的贿金,我只能想到有人在借机敛财,但目的不知,借粮米运往雒阳的贿金是否为实际数目也尚未可知。”

“再加上我们现在对陈云敬不再是以看犯人的视角去揣度恶意,是以他当时或许就不是借机运私粮,而是以丰县官府的名义往雒阳官仓里缴纳粮食,至于那些钱绢,他大概也以为是上位者都心知肚明的一些东西了,毕竟雒阳当年什么情况,我们也知道。”

“所以陈云敬无论是放在哪个观点上看,他都只是一个顶锅的名义而已。”

顺着他的思路,许临也缓缓地点了点头,顺着当时的轨迹接着说下去:“当年那个时候,陈云敬也不可能只忙于这一件事,他自然需要有人能帮他分忧,而当时能让陈云敬在百忙之中放心这一批钱粮的运输,并代替他做审查点数的人,只有在城门的王言!”

到这里他们的推演一切顺畅,但还有一点不解。

“可官粮缴纳都是要由县官带队亲自运往雒阳的,怎么会想到镖局呢?”

“这个就得等见过那镖局的人后才能知道了吧?”裴青道,“先传下一人继续问,我们目前一直都在做推测,但推测也不能定罪吗不是?”

他指了指刚才那个问题下的记录,上面写着:“正问曰:敬借权谋私,镖运赃款,汝知或不知?言曰:不知。”

“注:言此前暂代县尉任城门守备,敬为言上官,上官有令不得擅离,言谨遵。”

“阿烈,传下一人。”

阿烈紧接着就开始传下一个县官进来。

丰县这些年都还在建设中,不是个适合裁员的时候,是以县衙里大多数官员都没有挪位置,审起来倒也方便。

但是真的就如之前审王言一样,没人看到学子或者别的百姓进县衙给谁行贿,偏偏那几日确实是有百姓进出县衙,干什么的都有,你要说没人发现端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连审五人之后,许临开始骂人了。

“丰县就这么大一块地,有点风声能传的十里八乡都知道,怎么可能一个接一个的百姓进县衙这种地方光明正大地买官,会没一个人知道?外面也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都是木偶吗?全都排练过了?要扯一下才能会说出安排好的话?”

“你别着急……”裴青甩了甩手,出声想让他安静点。

“我如何才能不急!”

许临一时乱了情绪,连他的话都快不想听了,但碍着隔墙有耳,喊过一声后他便立刻压低了声音。

“这是多少百姓的保家财啊,这世道谁都活得不容易,好不容易攒点钱,就被人用卖官鬻爵的名义尽数被骗走。”

“一个县城在一夕之间,无数人家破人亡,我朝的官职编制竟也被有心之人拿来当可谋利的筹码,东窗事发了就拿人顶罪,事情倒是压下去了,可那些被欺骗的百姓的公道,到今日也没有平!”

“而今兵祸歇矣,重启旧案,你看看这些人啊,除了那个王言和梁硕,一个个都像个偶人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朝法制被这样利用,还像一个世道该有的样子吗!”

裴青看着他说完了,就叫阿烈上去给他倒了杯茶,叫他缓缓。

“许尉正为官十余载,仍有一颗赤子之心,叫人敬佩。”

裴青缓缓道。

“但如今这个世道不只有他们被人蒙骗迫害,我们借由旧案看到的也不过是这些年来的冰山一角。”

“对于现在的这些人而言,丰县已经在发展恢复了,这些遭祸时的陈年旧事,对他们来说就该随着落网的老县令和陈云敬一起消亡,你也别说他们对那些受骗的百姓没反应,或许他们白天看着不甚在意,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就会聚集在一起感谢他们的牺牲呢?”

许临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换一个问法了。”裴青指了指证人口供,“当年那些受害者遗属如今过得好不好,我们还不知道呢。”

“但这些事,应该是本地县官们该操心的事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裴青:许尉正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别急,咱们先来思考一下,要改变这世道我们得先干什么?

许尉正:……要干什么?

裴青:(激动)我们要先变——(被捂嘴)

萧子衿:提案都还没过,你急什么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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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一卷·第二十七回《丰年稻下尸骸做肥,荷塘血骨举莲见月·中四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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