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一遍又一遍碾过天空,漆黑的夜幕低垂到几乎触手可及,潮湿的水汽充斥着空气中每一个角落。
我放平驾驶座,盘腿坐在上面,用门牙咬下一块坚硬干燥的压缩饼干。
不是我有虐待自己的爱好,只是在最后一次采购时碰巧看到有卖,出于好奇买了一包,结果到现在都没吃完。
在我试图用唾液软化那块固执的碳水化合物时,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我的脸,指尖擦了擦我的嘴角,由指腹顶出的柔软长条肢体不容置疑地挤进我没来得及闭合的齿缝,在我口腔扫荡一番,硬生生把已经被我含到半软的压缩饼干搜刮干净了。
我:“……”
温热柔软的触手还在往我的牙根处搜寻,非常彻底地碾压过我的舌根和唾液腺,给我一种唾液要溢出来的错觉——事实上当然没有,小雪的声音在这以后才后知后觉似的响起:“压缩饼干不好吃,薄月不喜欢,薄月不要吃了。”
大概是获得说话能力有点迟,所以小雪现在还是行动比说话快,有时候甚至不说话,现在这种时候就是祂想起来要打补丁的场合。
在短暂无言过后,我抓住小雪的手指往外拔,被我掐住根部的触手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外退——奇怪的是,哪怕伸进我口腔与我唾液腺直接接触的部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潮意,除了疏水防水的另一种可能外,我盯着小雪指腹上逐渐被吮吸殆尽的水色陷入沉思,然后被触手尖端最后离开我嘴唇时发出的轻微“啵”声惊醒。
“这样不干净,下次别这样了。”我垂下眼,对小雪说。
不管小雪有没有听取我的规劝,接下来除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尝试这包压缩饼干了。
雨还是没有下。
哪怕在车里,我都感到了外面越来越重的潮意。
之前储存的汽油即将耗尽,接下来只能弃车步行。
或者偷偷跟别人买/借,然后……
或者找一个地方停下来,但寻找合适的地方难免遇上悖论:发达的地方人流大,陌生人进入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没有完整监控系统的欠发达地区人口也稀少,一旦有生人进入就会进入所有人的视野。
除非……
我的视线落在小雪每一个弧度都显得精雕细琢的五官上,后者发出“薄月”的疑惑声音,弯下腰把下巴搁在我手心,撒娇似的抱住我的腰。
除非杀掉一个人,我和小雪取代他,小雪的能力可以完整取代指纹、声音、虹膜、哪怕是血液,只要这个人的社会关系足够单薄——
不够单薄也没关系,可以人为制造一场事故,这样旧人死去,新人就能以失忆为由穿上他的外皮。
对,失忆,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就像我一样……
这是个好主意,只不过还需要更多计划,明天不如去人多一点的地方……
我为这个想法着迷。
那样我们可以停留,构建新的社会关系,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掉——
我对小雪提出了这个想法。
“薄月不愿意一直这样只跟我在一起吗?”小雪问。
我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一时没发出声音。
对啊,我不愿意吗?
我为什么不愿意?我问自己。
只和小雪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呢?不用提心掉胆被抓到,小雪永远不会伤害我。
“可是……”
我讷讷的,仿佛能听见脑海中齿轮锈滞的摩擦声,“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为什么不长久?汽油的问题我可以解决,我也可以带着薄月走,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小雪魔魅的眼睛注视着我,“薄月为什么想要其他人?”
——为什么?
可我是人啊,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
我和小雪对视,忽然哑然。
小雪从一开始就只有我。
所以祂觉得这样是最完美的,或许对祂这种存在来说,这的确是完美的。
可假如我们没有相遇呢?
假如祂没有来到我们的世界,没有见过我呢?
祂也应该是和同类在一起吧?
我抿了下嘴,恍然,小雪不明白,是因为小雪还没有机会接触过祂的同类吧?
我轻声这样解释。
“我没有同类。我也不需要同类。”小雪摇头,把头搁在我肩膀上,轻轻磨蹭诱哄。
“所以薄月也可以,对不对?”
“我们说了要一直在一起,只有我们。”
是这样吗?
假如小雪可以做到,我应该也可以做到吧?
毕竟我那么爱——
我爱小雪吗?
我忽然卡住。
有隐隐约约的不对劲闪过,但我实在没有精力去想。
我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轰隆——”
炸雷响过,雨点劈啦啪啦打在车窗上,这些绷直的透明蝌蚪形成密集的雨帘,隔绝了这辆车与周遭的一切。
我轻轻舒了口气,收回视线,对小雪说:“睡……”
话说到一半,柔软的触手又开始簇拥着往我嘴里、衣服里挤,我被挤压得几乎没有说话和抗拒的空间:“小雪——!”
“睡觉之前要洗澡刷牙。”小雪认真地说,和我说“下次别这样做”的时候如出一辙的严肃。
我很快放弃了挣扎。
是在这种条件匮乏的情况下打开车窗用雨水洗漱,还是反抗“长大”后武力值能一拳打死一排我的小雪的自创洗漱方式,答案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几乎”的意思是,在我的拼死反抗下,小雪还是绕开了某些部位。
我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却囿于某些限制因素只是在柔软的弹性固体上磨蹭了一下。
“不要动。”小雪说。
……或者我假装祂完全绕开了。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在小雪对吸尘器和毛巾产生竞争意识的时候我就该大声地、严厉地、坚决地扭转祂的观念。
一如既往的洗漱过后,我和小雪一起躺下,这似乎是个和前几天一样平静的夜晚。
“晚安,小雪。”我说。
“晚安,薄月。”
顿了顿。
小雪低声问:“薄月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会啊。”我不假思索。
这个问题不是刚刚讨论过吗?
“薄月爱我吗?”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
“啪!”
一束光骤然照亮了这个隐秘的角落,我几乎听见透过暴雨传来的照明开关声。我迅速爬起来把小雪挡在身后,用手势示意祂视情况反抗或逃跑。
与此同时,我先复原椅背,启动车子,却几次没打着火。
于是我意识到,今晚的遭遇早在灯光出现前开始了。
他们……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做了什么,让小雪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我一把攥住小雪的手想叫祂快跑,却察觉到后者在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外力下就坍塌成了柔软的触手,我惊恐到无以复加:“小雪?小雪——!”
“薄月,我……”小雪虚弱地唤我的名字,很快,祂发声器官的拟态也被强制取消了,只剩下意味不明的咕嘟声。
祂的触手滑落到我的手机上。我惊恐地发现亮起的界面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图标。
谁动了我的手机?
谁动过我的手机?!
又是一声惊雷,我脑中一空,猛然想起在警局我的手机被收走过。
可我关掉了所有定位,也没有连接任何网络,怎么会……怎么会?!
“……”
我把止不住要从我怀里流淌下去的,失去丝毫反应的大果冻轻轻放到副驾驶座上,给祂盖上我的衣服。
来的是什么人?
他们为什么能让小雪失去行动力?他们了解小雪?他们要对我们做什么?
不管他们要对小雪做什么,我都要阻止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小雪对这个世界有多重要——
对,对了,我要告诉他们,我怎么忘了,我可以告诉他们我的梦,他们想怎么检查怎么验证我的话无所谓,我没有撒谎,只要等到那一天,等到那一天,他们千万不能伤害小雪——
实在不行,先示弱,哪怕他们觉得我是疯子,只要他们靠近我就可以杀了他们,对,我很熟练,我可以杀了他们!
我推开车门,**地站在雨里,朝光线的方向大声说:“——”
头很重。
身上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肌肉也很沉重,就像不属于我一样。
耳边传来遥远的,宛如隔着厚重水膜的交谈声,我的思维却尚未恢复到能听清并明白他们说话内容的程度。
“居然……大剂量麻醉剂……”
“没办法……被催眠……”
“他现在只相信……”
“告诉他真相……”
怎么回事?
这是梦吗?
我是清醒的吗?
如果我醒着,为什么无法动弹,看不到光线,如果这是梦,为什么身上的酸楚那么清晰?
“薄月?薄月!”
我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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