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弟,使不得!”王媒婆一声吼,赶紧拉住柳应虎。另两人见状,也上来一人拖住一个。
徐素芹压下心中的不快,道:“大家都是年轻人,难免冲动犯错。我们家虽贫,倒也知足常乐。小女虽有些调皮,还算明理识事。来即是客,我也不想苛责谁的对错。只是,我家翎儿不容任何人欺侮轻贱,在我这里,谁都不行!”
说完,徐素芹看向柯得壮,意味深长。
柯得壮脸上的表情由得意到震惊再到愤怒,脸色多变,精彩极了。这个过程中他明白了徐母的意思,猛地起身。
“大懂,送客!”姜全尚配合地大声喊到。
姜大懂正在阶矶上打石头弹子玩,听见喊自己名字,一激灵爬起来,掀开帘子问到:“爹,送谁呀,送到哪里去呀?”
正问询着,一堵墙似的身躯直往外冲,这人生气骂到:“我要你送个屁!”,一下子把姜大懂撞得像个陀螺似的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雨还在下,天气阴湿。柯得壮直走到院子里,坐进滑竿上的椅子,屁股上传来凉意,刺得人打个哆嗦。低头看看鞋底,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泥水。
“真不值当!”柯得壮气哼哼地,对犹在廊檐下吃瓜子呷茶的轿夫们喊到:“抬本少爷回家,老子不奉陪了!”
姜展翎出门来,欲追上去骂人。看看雨下得大了,姜大懂还晕乎着,只得扶住他,说到:“哥,你怎么不知道躲开呀?”
姜大懂摇摇头,愣怔了一下。接下来他用双手拢住嘴巴,“噗噗”吹了几声响,然后捏紧拳头就要往院子里冲。姜展翎拖住他,“哥,你干嘛?算了算了,别跟这种人一般计较。”
“他说要送屁,我这就送给他去。”姜大懂认真地说。
姜展翎气笑了,她的傻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傻得这么可爱啊。
王媒婆追出来大喊:“哎,柯家少爷……”声音穿透雨帘,直击耳膜。那滑竿上的人充耳不闻,像没听见似的,由轿夫们抬着,走了。
“这什么人呐,自以为了不起啊。依我看,他们家这昧着良心坑的那些赌鬼们的黑心钱,迟早要吐出来!”被姓柯的这小子拂了面子,王媒婆恼火得很。
“王婆,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姜展翎看着她,似笑非笑。她这回有点明白,媒婆的话若有十句,有□□句是在吹水放炮,只那一两句是真的。
王媒婆一愣,忙用帕子掩住嘴,“咳咳”两声,笑着说:“是老身老眼昏花了,看走了眼。这不,还有三个嘛。你要实在看不中,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都包在我身上。”王媒婆拍着胸口保证。
姜展翎被她逗笑,嘴角上扬,手握拳头竖起大拇指指引向屋内:“那咱就,再看看。”
屋内,王媒婆插科打诨了几句,场面复又热闹起来。
一人已经出局。田伸看那两人,“绣花枕头”在腼腆地笑,笑起来的样子引得姜展翎的目光在他脸上稍作停留,这让田伸妒火中烧。
装什么纯情,刚才他用脚绊那大胖子那一下,还以为别人看不见,当他不存在吗?
至于另外那位,是个意气用事的,沉稳不足,冲动有余,不足多虑。
田伸倏地起身说道:“小生田伸,是个读书人,不敢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也能作几首诗,给姜姑娘——”他故意停顿一下,看向姜展翎。姜展翎饶有兴味地听着,回他的眼神闪着探究的光。
终于把她的目光夺过来投向自己。这眼神,看得他浑身气血升腾,田伸暂时按捺住心神,提高了音调,“还有这两位兄弟,一起解个闷儿。”
“好!”王媒婆是捧场王,这一声嚷得十分响亮。
田伸心里很受用,向着柳应虎,缓缓开口道:“这位力士壮如牛,欲为红颜来出头。”
“我听懂了,是夸柳兄弟身板结实,英雄救美呢!不错!”
王媒婆两只手都竖起了大拇指,一人一个夸赞,不偏颇。
“若是抚琴歌酒茶,郎曰好像弹棉花。”
又转而面对郭颜道:“妖娆含春芙蓉面,心胸狭窄似针眼。伸出一只无影脚,绊倒大胖癞蛤蟆。”
“君子动口不动手,温文尔雅尽风流。腹中墨水滴白纸,为卿作画又写诗。”最后一首,田伸拍着胸口吟出,看姜展翎端起茶杯到嘴边一饮,动作利落干净。
“噗嗤!”姜展翎一口茶全喷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姜展翎坐在椅子上笑得直摇晃,摇得椅子咯吱作响。
“翎儿!”徐素芹严声提醒,递上一方帕子。
姜展翎揩抹嘴角,收拾一下起身施礼,“田书生作的诗,实在是有趣,让我忍俊不禁了。还一作就是三首,果然才思敏捷!”
当面骂人,还骂得这么直白,这书生勇气可嘉!且看那两人如何应对。
郭颜不动声色,只向柳应虎悄声说道:“柳兄,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呀!这人仗着读了几本书,把哥几个贬得一无是处,倒给自个儿脸上哐哐贴金,好博得佳人欢心。”
柳应虎本就窝着火,被这番话一燎,心内噼里啪啦着起来,面上涨成赤色,绷紧了全身。
“实话跟你说,姜姑娘这样的,我心里发怵。你若是有意,把那姓田的给挤掉,就是你的机会!”郭颜在名为嫉妒的小火苗里又添一把柴。
柳应虎“嗖”地起身,激慨道:“田伸,你个迂腐酸朽的臭书生!你自诩为‘君子’,那我这等‘小人’就干点小人该干的事!”
眼看来人逐渐逼近,田伸惊得连连后退,慌道:“你要干什么?不过是戏谑一番,大家开心开心,何必当真了?”
眨眼间,只见柳应虎抓起瑟缩着退后到墙角,正往地下跌落的人。
不好,这可不是比武招亲。书生哪里是他的对手,绝不能让人在此受伤,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姜展翎跨步上前,按住柳应虎的肩往后用力一掰。柳应虎手上欲使劲,却被一股力量带着后退了几步,扭头一看,钳制得肩膀生疼的是一只不算宽大,清瘦修长的手。
柳应虎随之转身,反手要抓住它。在回头的一瞬间对上了了手的主人——姜展翎,那双带着狡黠的眼。
姜展翎定定地看着他,轻摇了一下头。
她放开了他的肩膀,柳应虎虚抓了一把空气。
不要,她说不要对书生动手,她是在维护他?
“咳……咳……”瘫坐在地上的人惊魂未定,王媒婆赶忙走过去扶起他来。
“哎哟哟,这是在干什么。各位好郎君,才刚走一个,你们几个又闹得不可开交。我老婆子攒的这个相亲局,出了岔子,倒叫我的脸往哪里搁呢。”
“田书生,真是对不住了!”徐素芹重新倒上一杯茶,叫王媒婆接了递过去,看着他喝了一口,方才略放下心。
“好了,各位的本领,我也见识了。忘了跟你们说,我是要招赘,不出嫁。”姜展翎一开口,打破屋内凝滞的空气,却似平地一声惊雷响。
“翎儿,你这是?”徐母和姜父同时吃惊地看着她。姜展翎摆摆手,眼神里满是坚定。“没错,我已经决定了。”十分笃定,不容质疑的语气。
这个犟妮子,这又是整的哪一出。不过,她惹的麻烦还算少吗?不多这一桩。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在,也不好诘问发难。徐姜老两口默契地对视一眼,沉默着不再开口。
“什么?”
“早知道你要招赘,我就不来了。家里就指着我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田伸嚷嚷开了。
郭颜也起身,说道:“郭某家世世代代耕耘花田,种花卖花,祖业难弃。”
“你们看我们家这几间瓦房,这院子,虽不豪华气派,倒也宽敞明亮。多住几个人,多跑几匹马,那是绰绰有余。再说,我家的田土各有好几亩,每年的收成不错,吃饱穿暖没问题。若是嫁到我家来,该读书该考试,该种花该卖花,我绝不拦着。不会把你们困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姜展翎询问道。
横生枝节,王媒婆背上早已冷汗直流,“姜姑娘,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这……让我们大伙措手不及呀。”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这有什么。”姜展翎不屑地说。
几人都没说话,王媒婆打破沉默,说天色不早,那就先散了吧。
田郭两人前后脚出门,看到对方,同时“哼”了一声,互相嫌弃着,各奔东西。
柳应虎走在最后,身后传来姜展翎的声音:“各位贵客,慢走不送。”
柳应虎顿下了缓慢的脚步,回头斟酌着开口:“姜姑娘,我家里……”
“哦,你家也是有什么家产要继承吗?”她并不想知道,接着说:“我懂,不强求。”淡淡的语气,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家中现有年迈的老母,靠着耕种几分薄田度日。只是需得侍奉,终其天年。”
“那你倒是挺孝顺的。”
“我是说,到那时候,我可以……”柳应虎没有再往下说,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是的,他愿意,他不确定对方的想法。但是没有关系,难处是在那里,可是他的心声,也要让她听见。
姜展翎一听头都大了,赶紧打住,“可千万别,人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为此放弃一整片森林,那多没意思。最葱茏俊秀的那一棵,肯定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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