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祝姜姑娘早日得偿所愿。”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柳应虎内心,仍然闪过一丝失落。他尽量使语气保存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彼此彼此。”姜展翎转身,取下挂在外墙壁上的一炳油纸伞递给他。
柳应虎这才发觉雨势渐骤,空中漂浮的水汽侵袭入体,一股凉意笼罩全身。按理说,此时节为春末夏初,不该这么冷的。
“先拿去用吧。”
“柳某谢过姜姑娘,只是,我还欠你一只风筝呢,下回一并奉还吧。”他又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咳,多大点事儿,我都快忘了。”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姜展翎手一挥,云淡风轻地说。不提这一茬,她确实没想起来。
“那,回见!”柳应虎撑开伞,微佝着背,落寞的转身,走进雨幕里去。
* * *
屋内,气氛凝滞,“你可想好了,果真是要招赘。”徐素芹开口,打破了沉默。
姜全尚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茶,“今日我看着那些个小子们,浑身不得劲儿。一想到闺女将来要跟着其中任何一个,离开这个家,我心口堵得慌。”
“既然翎儿已经决定了,我赞成。”他把茶碗搁在桌上,像是松了一口气。
“可咱们家这敝舍陋院,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要择个良婿上门来,难呀!更何况你哥……”徐素芹往外望去,担忧地叹道。
“正是因为哥哥,我才自作主张要招赘的。”姜展翎凑到母亲面前,“娘,你想啊。要是未来的夫君不嫌弃哥哥,那自然也会对翎儿好。咱们家贫,那他定不会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是踏实过日子的。到时候,我把哥哥照顾好了,你们俩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你说,是也不是?”
徐素芹的眼里浮起了一层薄雾。曾经,这个女儿的到来让她陷入惶恐。她失望,害怕,不知所措。却也让她重新燃起对新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好翎儿,你想得倒是周到。既如此,就这么着吧。”徐素芹揉揉眼,笑着说。
姜展翎心情大好,今日真是有趣得很。只可惜寒英没一块儿来见识一下。算了,她才没心思理会这些,挣钱才是正事。
姜展翎想了想,去换了雨靴,寻出一把油纸伞,就要往外走。
“这又是去哪里,才夸你一句,就又要出去跑马了,这屋子是装不下你啦。”徐素芹叫住她,生气道。
姜展翎闻言,急得跺了一下脚。指着屋外说道:“娘,你看这天,我要是在屋里再闷下去,身上都要长出蘑菇来了。我去寒英店里看看,能帮点忙也是好的!”
“是啊,让孩子去吧。”姜全尚劝道,“顺便再帮我打两壶酒回来。”
“好咧!”姜展翎盼的就是这一刻,提溜上两只葫芦跨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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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酒坊,侯耀光边擦桌椅板凳边低头算日子,竟有好些光景了,忍不住向纪寒英问道:“纪掌柜,我这天天忙个不停,倒酒上菜,洒扫洗拖的,也该差不多了吧?”
纪寒英明白他意思,手指在正拨着的算盘珠子上不停,头未抬,开口问道:“怎么,这就累死你了?不想干了?要去另谋高就?你才多待了几天,是为什么,难道心里没点数?”
“哎!掌柜的,天地良心,日月可鉴!”侯耀光睁着眼睛,声调也高了起来,“我干活可卖力得很,你也看见了,我可曾有偷懒的时候。就算是拉磨的驴,那也得喘口气呢!”
侯耀光把抹布往肩上一甩,顿了顿,切入正题:“我辛苦了这么些天,该抵完了吧?”
纪寒英不慌不忙,翻出账本来,指着上面的记录,逐一念道:“酒壶酒碗各打碎两个,另有酒碗摔出豁口五个;上错酒品、菜品共八次;偷喝酒四次;与酒客吵嘴三次……”
纪寒英合上账本,说:“综上,你造成的这些损失要补上,至少还得再干十日。”
侯耀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多久,十日?!”
“不想干也行,给钱啊。”纪寒英知他拿不出,吐出轻飘飘的一句。
这话落到侯耀光耳朵里,却是轰雷一般,炸得他“嗖”一下跳起来,“好呀!压榨我是吧!你这是黑店,我天天跟这儿耗着,比牛马还不如!牛马只用干一样活,我又当小二又是伙夫,还得陪着笑脸伺候人!我……我抗议!”
侯耀光梗着脖子,太阳穴两边的青筋爆起,一副被戳到心底最痛处,却硬是要争回一口气的架势。
“抗议无用,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的。”纪寒英平静的语气。侯耀光眼前瞬时闪现被拳头直击的那一幕,气焰一下子缩小塌缩,似炮仗被抽走了火药,瘪了。
“别愣着了,快去迎客。”看店门外有人走近,纪寒英努努嘴,示意他快点儿。
侯耀光往门口走去,待看清了来人,旋即捂脸转身往店内藏躲。
“等等!”身后的人大喊到。
侯耀光住了脚,看见纪寒英向他瞪眼睛,身后亦如芒在背。
不得已,他硬着头皮回头,僵硬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是柯大少爷啊,今儿个出来散心呢!想吃什么,想喝点啥?你尽管吩咐。”一边说,一边把一根长凳从桌边挪开,再扯下肩头的抹布,在凳子上殷勤地擦拭几遍。末了,微倾着身子,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柯得壮上下打量着他,就势坐下,说:“瘦猴,我正找你呢!几次差人去你家,都扑了个空,原来在这儿苟着。多日不见,出息了,你这模样,还真有点让我不敢认哪。有意思,哈哈哈……”
这身赭石色粗布衣裳,连同头上的裹巾和腰间的围裙,是纪寒英去镇集上扯了几尺上好的棉布让老裁缝做的,说大都城的樊楼里,店小二都这么穿。当然,花费的数百文照样记在账上。
侯耀光只道是纪寒英得了他这个使唤的便宜仆人,还端上掌柜的架子来了,瞎讲究。不过这衣服丑是丑了点,穿着倒是舒适爽利,干起活来似乎也脚底生风。开始挺别扭,到如今竟还有点习惯了。
“不过,刚才看你是想躲我。上回赌输了钱还没给,你这是想赖账啊?”柯得壮又问道。
“我哪儿敢,这不是在打杂攒钱嘛。”侯耀光的那点小心思被揭穿,索性不装了。两手一摊,叹了口气,讨好地回答:“等过些日子,一定亲自登门奉上,还请柯大少宽限些时日。”
柯得壮听得不耐烦,伸出与其人如出一辙的肥短指头,说:“不成!你今日推明日,明日又推后日,我可没那个耐心。”
“就今日,你得把钱给我还喽!”接着手一挥,向门外喊道:“来人。”
一个小厮走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递上。柯得壮一把抓过去,翻得纸张哗哗作响。少顷,指着上面的一条签字记录道:“二月初七日,你借钱二百六十文。”
“再看看其他的,算下总共多少。”柯得壮把本子扔回给小厮,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磕在桌沿上敲了敲。小厮每报一笔,“当”地一声便响起,这个声音让侯耀光直听得头皮发麻,却也只得连连点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汇成一粒黄豆大小后,顺着脸颊往下淌。
“柯大少爷,尝尝我这儿新酿的蔷薇酒。”纪寒英端着酒壶,取来一只酒碗搁在桌上,动作娴熟地开始斟酒。
“瘦猴,看来跟柯少爷是老相识了吧,他呀,新手一个,如有伺候不周的,还请担待着点。”
“这外面的几位伙计想是也累了,一块儿喝点。”纪寒英看几个抬滑竿的轿夫或蹲或坐,等在外边,便使眼色,让侯耀光去拿酒碗去。
赌博害人,这个该死的瘦猴,到底是欠了多少赌债。他这穷鬼还欠着我的钱,一时半会儿哪里还得上,且先支开他,再把这个债神给打发走。等瘦猴工期一到,随便他们怎么掰扯去。
纪寒英心里埋怨,面上仍笑得嫣然。看得柯得壮明显呆了一瞬,回过神来一看,侯耀光正把一叠碗往门口的小案上撂下,撒丫子就要往外窜。
不好,这小子想跑!柯得壮朝几个轿夫大喊:“给我逮住那家伙,别让他跑了!”他今日为了撑排面临时雇的人,都忘了这些人不是平常那些用惯了的小厮。急得跳脚,又指着几人叫到:“快去追啊,你们都杵那儿吃干饭哪!我另加钱!”
于是在酒坊门口,大伙儿看到店小二被几人反剪了胳膊,推搡着又扭送回了店里。
“想逃债,柯爷爷教你做人!”柯得壮咬牙切齿骂道,唾沫星子喷在侯耀光脸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冲击着侯耀光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想噦。紧接着,只听“欻”的一声响,膝上一阵剧痛,他站立不住,左右摇晃不稳,猛地跪倒,歪在地上。
柯得壮抬起脚,踏在侯耀光衣摆上,欲蹭掉鞋底的泥。
却见一根扁担斜横过来,惊得柯得壮往旁跳开一大步。纪寒英一手执扁担,一手叉腰,盯着柯得壮,说道:“瘦猴到底是我店内的伙计,柯大少这么做,是在打我的脸吗?”
“哦,对对对……”柯得壮挥着手指头,“我差点忘了,你瞧,我是个急性子,刚才在气头上,一时没控制住脾气。”
“纪掌柜,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柯得壮晃着脑袋,振振有词。
纪寒英甩掉扁担,伸手去拉侯耀光。只见他左手挡住半张脸,半哭不笑的样子。右手按在膝弯处,缓慢挪动着身体。原本干净的衣裳上沾满了灰尘,变得皱巴巴的。
纪寒英看得心酸,他,罪不至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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