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孩明显犹豫了。
他不是真正的所谓“社会人”，而面前的孟止舟又是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优等生，还是跳了两级的“小孩子”，总觉得不能太欺负人。
叼着烟的混混女孩“啧”了一声：“废什么话呐，给他堵上不就完了？”
她扭头看向因为孟止舟被逮住而变得格外暴躁的林琪，忽然觉得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对着孟止舟说：“不堵上嘴也行啊，这死丫头怪能忍的，你怎么样？”
她从嘴里拿下烟蒂，没有任何预兆的摁在了孟止舟的手心上，孟止舟的尖叫被强行压回嗓子里，这具迟钝的身体把痛觉拉得又长又尖锐，生理泪水一下子就湿润了眼球。
“眼泪憋回去。”混混松开手，小声点评了一句，“还行。”
林琪开始剧烈地踢打起来，孟止舟小声地说了一句：“林琪，没事，听我的。”
女孩发疯地挣扎起来，那两个人几乎要按不住他，但是当混混再次把烟头从嘴里拿出来挑衅地看着女孩的时候，她不甘心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发出模糊又愤怒的声音。
孟止舟不敢和林琪对视，嘶嘶哈哈地喘气，留意到混子的外地口音，猜了一句：“你不是本地的吧？”
这话好像戳了叼烟混混的肺管子，她又拿着烟头对准了孟止舟的脸，面色不善地扯着孟止舟的衣领把人揪起来：“外地人怎么了？香汀这么个破地方多金贵，外地人来不了？”
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孟止舟心神稍松，摆着笑脸说：“没有，看姐你体型挺高大的，不像我们南方这边的。”
捧了她一句，这个混子脸色好了点，把烟头拿开：“小家伙嘴挺甜。”
五年级那个男孩刚才一进厕所就碰上孟止舟从里面跑出来，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情况，就把孟止舟逮住了。此时看见孟止舟手心上那个红红白白的烟疤，吞了口口水，露出几分惧怕的神色，又看了看林琪身上的青紫，面色愈发僵硬，似乎是没想到她们下手这么黑，见混子没真又把烟头烫到孟止舟脸上去才敢说话：“王姐，他就是那个跳了两级的小孩儿。”
“个头不错。”王姐打量了一下瘦巴巴但是身量不错的孟止舟，随后恶意地用尖尖的指甲掐上孟止舟的脸，“不过我讨厌聪明的。”
孟止舟忍着疼示弱：“这不也被你抓住了，我也不聪明嘛。”
“那是。”王姐乐了，但也不好糊弄，“你跟林琪什么关系，怎么午休还跑厕所来找她，之前成天和林琪同进同出的，就是你搞得鬼吧。”
“……她是我同桌嘛。”孟止舟低着头，压住心里的愤怒回答着王姐的问题，心想对方是真的闲到一定程度，连小学生的事儿都来掺和，也不觉得以大欺小不光彩。
“不见得吧，你当我不在这个镇上混？你们都是孤儿院的，那不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吗？”
这些看起来和初中生一般年纪的孩子发出下流的笑声，孟止舟不想细想他们在笑什么龌龊的东西，而是接着说：“好兄弟讲义气，何况她是我一起长大的姐姐。”
这“混社会”的孩子听见“义气”两个字可算是真高兴了，现在那些流行的香江片子哪个不是“义字当头”，王姐跟遇到知音一样兴奋地说：“你小小年纪还懂这个呢，我们也是讲义气的，姐妹兄弟打不过林琪，我们不就来帮忙了？”
抓住林琪的一个女孩听完有些僵硬，她的衣服干干净净的，扎着高马尾，王姐指着她说道：“不过亲姐妹也得明算账，这票干完，网吧还是歌厅，你得包其中一个地方的花费才行。”
“……王姐我……我没那么多钱……”那女孩嗫嚅着嘴唇，希冀地看着王姐，王姐啐了一口唾沫，正巧落在孟止舟的鞋面，她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踩着孟止舟的鞋面把唾沫抹匀，一双三白大眼笑得眯起来：“那我可不管，姐妹们义气到这儿了，你没诚意你就等着吧。我可是听你说爸妈花了不少钱让你去市一中考试，毕业班的补习班也挺贵的吧，别他大爷哭穷！”
孟止舟冷眼旁观那六年级的女孩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惹上吸血虫的下场就是这样的，她们会用各种理由榨取你的钱财、你的精力……附在你身上，永无止境地索取。
现在孟止舟的想法很简单，拖，拖到午休结束，拖到有人来上厕所。
但是明显一肚子坏水的混混女孩不会让他如意，她示意她的跟班把林琪架起来，孟止舟心道不好，连忙问道：“去哪？”
“换个地方，你们午休快结束了对吧，我可没玩够，林琪这臭傻逼还没跟我姐妹赔罪认老大。”王姐随意回答了孟止舟的问题，看了看那个六年级的女生，问道，“好姐妹，你们学校有人不常去的地方没有？”
那女生一时之间卡壳，孟止舟则是慌了起来，要是离教学楼越远，遇见老师的概率也就越低。
“后面的……旧教室吧？”女生犹豫不定地回答道。
“行啊，那就去那。”
王姐踩灭烟头，揪着林琪已经凌乱不堪的头发，踹了她一脚，随后迈着八字步，探头往外看了看，这个独立于教学楼的厕所午休期间鲜少来人。这才让这群小流氓钻了空子。
林琪被压着出了厕所，她本来想趁机踹压着她的两个人几脚，王姐回头指了指孟止舟，林琪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下来，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愤怒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孟止舟和压着他的同级男生落在最后面，因为孟止舟从厕所台阶走下来的时候崴了脚。
男生压着他的力道比他想象中要更小，孟止舟仰头看了看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你能稍微松松劲吗，你弄疼我了。”
同级男生小心地看了一眼前面的王姐，有点紧张地问道：“你不会跑吧？”
“林琪在呢，她不会丢下我的，我也不会丢下她。”孟止舟看了看林琪的背影，她走路的步伐有点踉跄，让孟止舟心里一揪。
同级男生不说话了，但是他抓住孟止舟的手上出了细汗，急促的呼吸无一不说明了他的焦躁不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孟止舟忽然发问。
“……”
同级男生没有回话，他抓紧了孟止舟的手腕，孟止舟脸色不变，接着说道：“你知道这是在违法犯罪吗？”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具体侵犯了哪条法例，但是糊弄眼前的小孩还是绰绰有余。
“你可能觉得有个校外的社会人老大挺好的……但是你看看她刚才的样子，”孟止舟亮出了自己的手心，上面烟疤烫出来的伤口已经开始泛起水泡，看上去十分骇人，“你能保证她不对你这么做吗？”
同级男生明显动摇了起来，孟止舟再接再厉，他用一种温和的、细弱的声音，劝诱着这个孩子：“她出了事，警察来抓人，大可以跑……你呢？你在这个学校，老师想要找你，怎么都找得到的。”
同级男生的额头渗出了汗，他支支吾吾地问道：“真……真的吗？”
孟止舟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冷：“除非我们今天过后不去告状，但你要知道，如果让我们不去告状的方法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我们都杀了。”
“你做得到吗？或者说到时候是谁动手呢？”
“杀人”两个字的分量太大，把同级男生的脑子砸得发晕，他哆哆嗦嗦松开了孟止舟，被孟止舟勾画的可能性吓得嘴唇发白。
“你现在放了我，去找老师举报，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可以解决的。”
六神无主的同级生胡乱地点头，孟止舟推了他一把，轻声说：“跑吧，跑得越快越好。”
男生的跑步声引起了前面几人的注意，王姐惊慌地看着那人奔跑的身影，随后看到朝着她微笑的孟止舟，她马上确定了这就是孟止舟搞的鬼。
“……他爹的！”王姐骂了一句粗口，心里知道自己不能被抓到，居然是丢下还在压着林琪的两个人就往门口跑，压着林琪的两个女生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林琪马上趁机挣脱了她们的控制，嘴上的胶布都没来得及撕开就揪住那个校外的小流氓摁倒在地上狠狠揍了好几拳，那个六年级的女生也想跑回教室装作无事发生，却被孟止舟叫住，孟止舟大声地问她：“你要不要将功补过？”
那女生犹豫地停下了脚步，看见林琪沾着血的拳头和可怕的眼神，最终惧怕地点了点头。
一直不太干事儿的退休门卫大娘总算是靠谱了一回，把这个看上去不像是本校学生的王姐一把抓住，和那个老眼昏花的校工大爷不同，大娘干农活的手尚算康健，任凭王姐怎么踢腾腿也挣脱不开。
在惊动了五年级和六年级两个年级的老师后，一直扯皮到了快放学才等来那两个把校外流氓引进学校的两个学生的家长，家长也同样震惊自家孩子的胆大，看到林琪身上的伤痕和孟止舟手上的烟疤都是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家长直接就在办公室打起了孩子，凄厉的哭声整个走廊的人都听得见。
林琪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杂乱的头发已经被老师收拾好，此时和孟止舟并排坐在办公室的凳子上，正低头看着孟止舟已经被消毒过的伤口。
“……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孟止舟安慰她。
林琪摇摇头，情绪不明地说：“会留疤的。”
一颗颗泪珠打湿了林琪的短裤，她低着头，不让孟止舟看见她哭的样子，她小声对孟止舟说着对不起，说自己应该早点听孟止舟的话，不应该惹是生非，也不应该打架，说好了如果有人欺负孟止舟自己会保护他，结果都没做到，最后还要靠孟止舟想办法解决。
她说了好多个“不应该”，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猫。
孟止舟想说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两个小流氓翻不出什么花样，但是他知道这些话都没用，在林琪知道就是自己过去的一系列行为导致了今天的事情，让她的小弟弟孟止舟担心地去厕所找她，才被那些流氓抓住留下了一个烟疤。
这算是让林琪成熟的代价吗？孟止舟觉得不对，这是一个不可预料的突发事件，有那么多调皮捣蛋爱打架的孩子，而林琪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现在却还要带着一身伤口跟自己道歉。
没事的，我是成年人，这点事不算大。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也不会有人信，孟止舟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林琪身上的大伤口，给了林琪一个拥抱，笨拙地、慢慢地拍着林琪的背，给她顺气。
“林琪，没事的，都过去了，而且你还狠狠地揍了一个小流氓，我看着可解气了！”
孟止舟故作昂扬的语气没能调动林琪的情绪，林琪只是紧紧抱着他，好像怕他丢了一样。
明明你才是被打的那个……孟止舟叹了口气，也很用力地回抱着她。
如果不回应，猫就会跑走吧，猫会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