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学校生活也就那样，除了学校的设施让人不太满意：厕所跟教学楼隔着十万八千里，喝水还要跑得很远去打井水，操场只是简陋的空地，蚊虫很多，但是考虑到现状，这不失为是一个比较干净的校园。

放学的时候赵明月来到了班上，跟上完课的数学老师打了个招呼，开始组织这群第一天上班的孩子收拾书包排队出门。

大多数孩子们归心似箭，随便把桌子上的课本文具塞进书包里，欢欢喜喜跑出教室门，孟止舟还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整理。

孟止舟虽然这段时间习惯了这具带着延迟的身体，但做起事情来还是有点不协调。他疑心自己到底是因为车祸的影响，还是意识从这具身体中醒来还没适应的副作用，目前的医学暂时也没办法解释，他也只好凑合生活下去。

赵明月看大部分孩子走得差不多了，就催促了孟止舟两声。和孟止舟一个班的梦婷收好了东西，有点犹豫要不要等孟止舟，她和孟止舟不太熟，今天孟止舟又被老师点名站到外面去，让梦婷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这个小弟弟。

虽然梦婷和孟止舟谁实际上年龄大并不好说，但是按照梦兰孤儿院的习惯，来的晚一些的孩子总归要多多照顾下的。

“……要不，我给你收拾吧。”

梦婷问道，孟止舟有点惊讶，摇摇头：“不用了，我快弄好了。”

孟止舟把新书包一背，摇摇晃晃走出去，看见林琪站在门口，女孩脸上的神色写满了不耐烦，看见孟止舟终于出来之后很凶地问他：“怎么这么久！收个东西都这么慢！”

孟止舟被劈头盖脸一顿说，这几天看林琪是个小孩也没跟她计较，老被林琪呼来喝去，也多少生气了：“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林琪见孟止舟居然出言反驳，还想发作，被孟止舟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苏叔叔让大孩子照顾小孩子，你就这么照顾的？”说罢，孟止舟余光瞥向了来接梦婷的梦琳，深知这种有点臭屁的小孩的痛点，对着林琪补了一刀：“还是梦琳姐好。”

林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梦琳见状马上很有求生欲地说道：“舟舟你说什么呢，林琪今天特地等你放学……”林琪打断她说话：“这个小傻子以后你替我管，我才不管他呢！”

她怒而转头，自来卷的短发在空气中慢慢炸起来，大声嚷嚷道：“我走了！”

梦琳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孟止舟：“……舟舟，先跟我回去吧？”

孟止舟倒是没什么感想，他又不是真的孩子，不至于自己连孤儿院都回不去，只是不愿拂了梦琳的好意，跟在她身后晃晃悠悠回去了。

林琪炸毛让他心情好了起来，看着那小姑娘的臭脸能让他今晚多吃点饭。

晚上在听故事时间遇见林琪的时候，林琪明显还在气头上。

她挑了个离孟止舟最远的地方坐下，但是时不时怒瞪着孟止舟，孟止舟心里觉得有趣，林琪这举动太明显了，就连讲故事的保育员都注意到了她气鼓鼓的样子。

苏黎自然是很关心这些刚开始上学的孩子的，自由活动的时候，他特地把孩子们留了下来，问他们：“你们第一天上学，觉得怎么样？”

孩子们目前还不了解上学的意义，只是知道姐姐哥哥们去上学，而自己早晚也是要去上学的，而且想要看懂书上和电视上的字，就要学知识，大人们那么厉害，就是因为读了书。

外向的梦婷觉得上学还不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陌生小孩，很快和班上很多孩子说上了话，梦逸和梦华性格更加内敛，都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给出什么答案。

孟止舟笑了笑，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还可以。”

苏黎看见孟止舟，话锋一转：“但是，舟舟啊，你是不是和林琪闹矛盾了？”

孟止舟看了一眼梦婷，梦婷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想必是梦婷告诉的苏黎这件事。

孟止舟垂下眼睛：“是。”

苏黎叹了口气：“是不是林琪又欺负你了？”孟止舟思考了一下，把今天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说这也不算大事，林琪要是此后不愿意来接他，他自己也能跟着回来。苏黎摸了摸孟止舟的头：“唉……”

苏黎能理解林琪为什么生气，她平时多数时间都是个招猫逗狗的性子，最近把兴趣都放在了从傻子状态恢复正常人的孟止舟身上，小霸王一样的女孩自然有点心高气傲，难得去照顾人，自然觉得孟止舟不领自己的情，平时来看孟止舟脾气很好，但是林琪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那种态度对着孟止舟，也难怪孟止舟更喜欢梦琳了。

要是孟止舟听见苏黎心里话肯定会有些尴尬，梦琳只是他拉出来的挡箭牌，而且梦琳在孤儿院很受欢迎，没人不喜欢她，就连林琪都没欺负过梦琳，所以当天他说“梦琳更好”，算是一种对林琪这段时间以来粗鲁行为的小小报复。

苏黎让他们去睡觉，心里却想着要不让孟止舟跟着别的大孩子一起上学吧。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林琪没等其他人，自己一个人吃完早餐就走了，苏黎想让最大的孩子梦海带着孟止舟，孟止舟没拒绝。梦海是个皮肤黝黑的高个男孩，笑起来多少有点憨气，他比林琪温柔得多，很喜欢笑，会看着孟止舟到座位上才离开一年级的教室。

孟止舟获得了一段时间的清静，到目前为止，他在这个女性主导的世界的生活似乎和前世差别不大，男孩们依旧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女孩们除了也比较好斗之外依旧爱美，依旧牵着手一起上厕所。

除了……衣服。

好吧，从看见赵明月老师穿裙子的时候，他就该预料到的。

他时不时就看到班上的男孩子穿着裙子来，因为这个小学没有校服，或者是乡下的学校也没有定做校服的余裕，大家时常穿着自己的私服就来上学。

这个世界的裙子是两性都能穿的，大部分学生身上的裙子配色老土款式老式，灰扑扑的，倒也不算打眼，基本都走朴素风。

孟止舟看到班上的男孩子穿裙子多少还是有些错位感，他上男老师的课有时候都会被男老师的裙子吸引走了目光，看见男老师光滑而瘦出肌肉的半截小腿，然后有种荒诞的预感：我不会也要穿吧？

他不详的预感很快成真，他的个子长得比较快，很快就需要新的合身的衣服，孤儿院也不算经济宽裕，所以经常把之前的孩子的旧衣服退下来给后面的孩子穿。

之前孟止舟基本都会避免穿裙子，周围的男孩都很不理解，梦逸曾经问孟止舟，香汀镇总是这么热，为什么不穿裙子。孟止舟很难回答梦逸的问题，梦逸只当他害羞，还跟孟止舟说不要紧，他不胖也不瘦，相反还比较高，穿裙子一定是好看的。

孟止舟感谢梦逸的夸奖，心里只想着多拖延一些时日，能不穿尽量不穿。

而很多事情是躲不过的，孟止舟看着自己拿到的新衣服，有点欲哭无泪。

裤子和裙子的数量一半一半，裙子上的劣质绣花让孟止舟打了个寒颤，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很正常，但是他要自己穿上还是需要跨过一个坎。

在连绵雨天后的一个周末，所有裤子都湿乎乎的情况下，孟止舟拿出了那条他比较能接受的褪色长裙，迫不得已的穿上了。

虽然裙长在膝盖以下，空荡荡的感觉让孟止舟很不自在，黏腻的秋雨让空气变得很潮湿，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黏糊，海洲市偏南方，到现在十月份也依旧气温很高，又闷又热的天气让他心情逐渐糟糕起来。

孟止舟拎着书包，打算找个光线好一点的地方写作业。一路上遇到的保育员都夸他穿着这条裙子很好看，他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什么反应，只是谢谢大人的夸奖。

周末是梦兰孤儿院孩子们都在，可惜写作业的热情都不高，梦琳是个典型的好学生，一进来就看见孟止舟已经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穿着一条裙子乖乖地坐在阅读室的窗边完成作业，带着一种大姐姐心态过来摸了摸他的头：“舟舟真乖~做作业一直都不用催的。”

孟止舟尴尬地哈哈一笑：“做完作业就可以一直玩了。”

实际上这点作业对他来说是小儿科，完成作业中唯一遇到的困难只是要对抗自己不听话的手罢了。

梦琳看了看他，又夸道：“舟舟穿这条裙子也好看，长大以后肯定是个漂亮的帅哥。”

孟止舟写字的手不免顿了一下，他心里有些惆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适应这些词汇和形容词和前世的差别。

他有点没话找话地问道：“梦琳姐姐，这条裙子是你的吗？”

这条裙子风格很文静，很有梦琳的感觉，身高能和他差不多的大孩子也就那几个，所以孟止舟从把裙子拿到手开始，他就猜想这是梦琳的裙子。

梦琳摇摇头：“不是我的。”

“……这条裙子怎么到你这儿了。”

林琪的声音响起来，孟止舟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脸上长着小雀斑的女孩拿着几本练习册面色不豫地走进来，看来又是哪个小孩惹到她了。

“我没找到梦婷梦逸，你自己找吧。”

梦琳无奈道：“要是他俩能和舟舟一样听话就好了……每次写作业都跟要了命似的。”

林琪哼了一声：“是你管得太宽了，他们没写作业有老师收拾，你真是乱操心。”她霸道地把本子撂桌子上，一双猫眼盯着孟止舟：“小傻子，过去点，这张桌子我也要用。”

这桌子采光好，然而位置不大，自从他俩“闹矛盾”，林琪就单方面跟孟止舟冷战，孟止舟觉得小孩的心思怪难猜的，他有种直觉，在林琪的感知里，他俩似乎应该要关系不错，所以孟止舟合该在所有人里面都选她，而不应该选另外的人。

但是她倒也不怎么迁怒梦琳，孟止舟觉得或许她也不算特别淘气。

之前小孩子选大孩子搭伙上下学，没一个孩子敢选她，她都不在意，偏偏孟止舟说了句梦琳比她好，她就受不了的样子。

今天这雨天周末总算让他俩又见上面，孟止舟很难想象一个小孩的气性能维持一个月。

他不想继续说裙子的事，短暂地惊讶了一下林琪怎么会有这么“淑女”的裙子，随后就用铅笔指了指头顶的灯：“你要不去喊张阿姨，今天屋子里太暗了，这灯她肯定给开，咱俩也不用拼在一个桌上写作业。”

林琪一副抓住孟止舟的把柄的模样：“阿姨叔叔都说了要省电，你还敢开灯！”

孟止舟没抬头看他，接着写拼音作业，说道：“不开灯就把眼睛弄坏了，叔叔阿姨才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到底谁才傻啊。”

林琪隐约觉得孟止舟说的有道理，但气势上不能输，她指了指孟止舟身上的裙子：“你身上这裙子以前是我的，所以作为交换，你得把桌子给我。”

孟止舟只觉得这小孩瞎胡闹，正想说些什么把人哄走，就看见张阿姨穿着水鞋走进来打开了灯，大大咧咧地说道：“今天天这么黑还不开灯啊，当心把你们的小眼睛看坏咯！”

她看见三个孩子凑在窗边的桌子上，顿时猜到孩子们抢桌子的事儿了，拿着抹布赶紧把中间一块大桌子收拾出来：“行了别抢了，灯都开了就来这里坐下安生写作业，林琪、梦琳，等会儿写作业的时候舟舟有不会的你们就多教教他，当姐姐的照顾点小弟弟啊。”

正如张阿姨风风火火地来，她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好像只是忙中路过这里，无暇注意孩子们之间的氛围，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眼见着距离中饭时间就剩不到一个钟头了，林琪掏出作业，好像有仇一样很用力地在本子上写字，桌子被她的力道戳得一震一震的，梦琳向两个人道了别，接着去找梦逸梦婷。

这下屋子里就剩下林琪和孟止舟了。

机械的抄写作业完成后，孟止舟甩了甩因为自己尽力控制而酸痛的手，抬眼就看见了林琪咬着笔头皱着眉，像是被题目难住了，孟止舟正好得了空，探头过去看看林琪的作业。

林琪余光注意到孟止舟的小脑袋，把作业移开了点：“呆瓜，一年级的小屁孩看什么看。”

……你自己也是小屁孩吧。

孟止舟没把这句吐槽说出口，他随口说：“我好奇三年级的题目长什么样子而已。”

因为猜测林琪对自己有些莫名的好感，他觉得林琪应该会给她看，果然，林琪像只高傲的小猫一样把作业挪过去给他，顺便给自己挽尊：“这题目太难了，应该给更高年级的做。”

她生怕孟止舟搞不懂什么叫高年级：“高年级，就是四五六年级的那些人，咱们一到三年级，都是低年级。”

孟止舟看了看题，是练习册的课后拓展题，类似于后来考公的推理判断题难度降级版，但是对三年纪的小孩来说确实难了些，林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有点狐疑地问道：“怎么，你会做？”

孟止舟摸了摸下巴，看向林琪：“你猜？”

林琪不想承认这个“小傻子”会，但是又确实好奇，扔给他一张草稿纸：“你试试。做不出来不许哭鼻子。”

孟止舟摇摇头：“不需要。”

他当年也是考公失败的其中一员，这种题型再熟悉不过，迅速写上了答案，林琪盯着答案，神色复杂地看了孟止舟一眼：“……怎么得到的？”

孟止舟尽量用小孩能懂的话解释了一遍，林琪看样子是听懂了，但是嘴上没饶人：“……等周一老师批改完，不对的话我就回来揍你。”

她摩拳擦掌，孟止舟心说这小孩将来不会成暴力狂吧，他又一次慢吞吞收拾作业，林琪看不下去，把书包从他手里抢去，把桌上那些铅笔橡皮作业像狂风一样扔进去后拉上拉链，然后背在背上，把孟止舟从椅子上拽下来。

孟止舟没搞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干嘛？”

林琪嘀嘀咕咕：“还以为你多聪明……写完作业当然是去吃饭！”

孟止舟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不禁失笑。

这是，和好的意思？

小孩子真奇怪，能因为一句话冷战，也能因为一道题重修旧好。

他曾经当过小孩，但是以前当小孩时候的感受和情感，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你明天还跟我走，别跟梦海走。”

“那得跟梦海哥说说啊。”

“烦，明天再说不就行了，反正你明天得等我。”

林琪也没想过征求孟止舟的意思，孟止舟说：“我要是不愿意呢？”

林琪被哽住，那双像猫的眼睛一瞪，强词夺理道：“……梦琳忙不过来的，梦婷梦逸都归她管……”

得，还记着他之前说喜欢梦琳这茬呢，估计今天跑来搭话也是看见他跟梦琳说话了。

高个的女孩牵着步履缓慢的男孩离开了阅读室，这一次，她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配合着男孩的步幅，倒是让她显出一点柔软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