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海见林琪又开始带孟止舟上下学，挠了挠头有些失落，也没说什么，林琪倒是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过她肯定不会说出口，孟止舟想。

自从上回那题之后，林琪就再也没叫过他“小傻子”，但是依旧嫌弃他动作慢，孟止舟这动作慢的毛病估计是没办法了，之前去复查，医生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只说让他每年都来再看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可能这是重生在新世界的代价，他的身体和他的脑子有点延迟，身体总会迟滞于脑子。

说没有怨气是假的，车祸不是他愿意的，是他后面的跑车冲上来追尾自己的车，自己也没违反任何交通规则。

自己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女友亲人，失去了从前的世界，也不知道父母会如何度过没有独生子的后半生。

好像不只是身体延迟了，他的感情也随着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细腻的感受慢慢回归到了大脑里，孩童的身体装着成人的思维，让他的感受夹杂着两种年龄的特点，幼稚和成熟同时在他身上体现，外在上似乎只是看上去早熟了些。

他慢慢变得低落，可他一直都是很安静的孩子，因此大人们也不太在意。

也正合孟止舟的意，被大人们嘘寒问暖是个很难应付的事情，那种哄孩子的手段一眼就能看穿，自己还得配合大人们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只会导致更心累。

不如让他自己好好整理一下心情。

林琪和孟止舟天天上学放学待在一块儿，同有些粗鲁的表现不同，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孟止舟的低气压，但是她一向直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最近怎么每天都一副苦瓜脸？看起来怪丑的。”

孟止舟笑了笑：“因为最近老下雨啊。”

林琪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我也不喜欢下雨天……”

孟止舟这也不算完全说谎，连绵的阴雨让他常穿的裤子都迟迟不干，压箱底的裙子成了他最近常穿的衣服。

日常生活都变得很不方便，坐着的时候孟止舟一不注意就会岔开腿，然后被同班的梦婷提醒，次数多了有些班上的男孩就嘲笑他，孟止舟倒是不在意，梦婷替他生气，男孩子们看见孟止舟有女孩子撑腰，多少有点怂了，但私底下还是偷偷议论他。

梦婷添油加醋地找林琪说这件事情，林琪后来每次看到孟止舟无意识岔腿坐着就要拍拍他的大腿纠正他的姿势，会用点劲，好像找到了什么乐趣。

孟止舟用腿上的红印子找苏黎告过状之后林琪就没这么干过了，只是孟止舟的外号除了许久没被使用过的“小傻子”，又多了一个“告状精”。

孟止舟才不在乎这些，作为未成年（就算芯子是个大人），利用成年人的力量理所当然。

不过林琪很认真地说，如果班里的男生欺负他，一定要和他说，林琪说这话的时候感觉也是忘记了孟止舟也是男生，她眼里男生很多人都是表面不在意，背后就要打架使绊子的“假大方”。

孟止舟敷衍地点头“嗯嗯嗯”，心想那点非议哪到哪儿啊。

他不太在乎小孩子之间的摩擦，不至于被那点乱七八糟的话影响。

不过托林琪和梦婷的福，多少能从那种有些郁结的状态中走出来了。

说实在的，孟止舟是那种比较会pua自己的人。

说好听点是既来之则安之，难听点就是随波逐流且从众，这也造就了他极强的适应力，毕竟996打工人，谁不是在内卷里自我pua一下，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他就想好好生活，纯正的过日子人。

从某天开始，其他人察觉到了一点孟止舟的变化，从前他不太和其他孩子打招呼，现在也开始和别的孩子一起谈话吃饭，虽然还是不太参与大家的游戏，但是孩子们普遍对孟止舟印象不错。

保育员们对孟止舟的变化看在眼里，多少也有点欣慰，觉得这孩子是彻底融入了孤儿院的氛围。

所有人都开心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不开心。

那个人不出意外的又是林琪。

“……你怎么又生气了？”

晚饭后的院子里，有几个孩子在玩耍消食，孟止舟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坐在台阶上借着屋里灯光看书，林琪坐在他旁边，脸色很臭地看着院子里其他飞跑的孩子。

孟止舟见她不答话，又问：“你今天怎么不跟梦琳他们玩了？”

平时在这个时候，梦琳梦海他们几个大孩子早就带着小孩子们玩起游戏了，不管是“三个字”还是“一二三木头人”，院子里应该是欢声笑语才对。

但是今天林琪臭着一张脸，梦海梦琳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林琪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孟止舟：“怎么，你不想和我呆一块儿？”

孟止舟无语，这个世界的女生和他印象里的女生也没区别啊，他前世的女友柳瑟有时候也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他每次都摸不着头脑。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到了这个世界还是一样啊。

他翻了一页书：“要是不想和你呆一块儿我早跑屋里了，蹲门口喂蚊子干嘛。”

林琪心情好了一点，说：“你当然得和我待一起，我俩是一边的。”

孟止舟心里一动，问道：“怎么算是一边的？”

林琪奇怪地看着他：“……咱俩都有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是一边的吗？”

孟止舟听明白了，原来林琪一直觉得自己和孤儿院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

林琪和孟止舟都不姓“梦”，和梦兰孤儿院出去的那些孩子不同，林琪或许对自己的家庭了解不少。

他看向林琪，林琪目光看向院子里的几个孩子：“反正……你肯定也是被你爸妈抛弃了对吧。”

……很大概率不是，孟止舟现在还搞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父母，毕竟从苏黎描述的情况和他自己的推断，他穿越来的样子更像是身穿。

他把书合上，放到手边，叹息一般回答了林琪的问题：“你问我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觉得不是。”

林琪大喇喇地说：“肯定是嘛，不然你怎么来的孤儿院？”

看着林琪那副样子，孟止舟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林琪摸着下巴，正打算开口，却忽然打住话茬：“那你呢？你光问我，你怎么来的？”

这下把孟止舟问住了，孟止舟是出了车祸忽然来到这里的，他应该说自己是失忆了，还是顺着林琪的话说自己是被抛弃的呢？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很含糊地说道：“我就是……一醒来我就在这儿了。”

林琪了然地点点头：“哦……那会儿你还是傻傻的呢。”她短暂地露出了一点柔和的一面，伸出手搂住了孟止舟没什么肉的瘦弱身体，接着说道：“你知道的吧，咱们孤儿院不少孩子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残疾，还有爹妈养不起或者不想要就丢了的。”

这是真话，被扔到孤儿院的大多是先天有疾病的孩子，有一些长期住院，还有一些是唐氏儿或者是残疾的孩子，父母在给予他们名字之前就先把他们丢下，指望着社会福利机构去收容这些孩子。

林琪也会帮忙照顾这些孩子，有一次孟止舟路过房间，看见她帮一个独臂的小孩穿鞋子，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一点也不粗暴。

他用手指戳了戳林琪的胳膊：“我说了，那你呢？”

林琪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我？嗯……我妈……就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妈有段时间……老是生气，在家里摔东西，然后一天开着摩托把我撂一个很大的公路上了，说不要了，然后我在路上被别的大人看见，就送过来了。”

看上去林琪好像不想多谈，孟止舟也没接着往下问。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孤儿，拥有过完整的父爱母爱，所以他很难想象被自己的母亲扔在路上自生自灭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受。

这个才三年级的小姑娘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一些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情绪，那是朦朦胧胧的恨意。

“告状精，我估计你就是因为之前那个一动不动的样子才被扔的，他们现在肯定后悔死了。”林琪有点替孟止舟愤愤不平，孟止舟忍不住心里一软。

林琪是尖锐的、粗鲁的、暴躁的孩子，她也是柔软的、好心的、稚嫩的孩子。

好久没被除了父母之外的人这么真诚地说这样的话，一时之间孟止舟多少有点心底发酸。

林琪搂了一会儿孟止舟，就有点嫌热了，她把人推开，拍拍屁股说自己回去洗澡，孟止舟失笑地捡起书，心想孩子果然是孩子。

这家伙走进屋子没两步，又退回来，伸出一个小手指要跟孟止舟拉钩：“喂，告状精，你不准把我告诉你的事情跟别人说。”

孟止舟摇摇头：“我才不会跟别人说呢……”

林琪不依不饶，非要孟止舟也伸出小手指，孟止舟看她这么坚决，也就随了她的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一个真孩子和一个假孩子齐声做出约定。

林琪哼了一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像猫的眼睛满意地眯起来：“那这可就是我们俩的秘密了。”

孟止舟这才发现她原来有个不太容易注意到的小虎牙，大概是因为林琪平时不爱笑，现在笑起来，才有点活泼样子。

她晃了晃那根小手指，即使这是个毫无约束力的口头约定，她也为此感到高兴了起来。

“好啦，去洗澡吧。”孟止舟催促她，“再不去洗澡就晚了。”

林琪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用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惹了个小麻烦精，孟止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