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这眼神,和一个被我抢了酒的秃子表情一模一样,”宋无绪觉得有趣,收了剑,“金陵是个好地方,玩乐之事极多,往来行商也多,有机会可以去市子瞧瞧。”

症结在市子?他们在市子上买卖毒物?

“市子有何古怪?”牧归取过酒坛,示好地送上。

“非要有古怪才能去么?”

宋无绪眉一扬,反问道。

见牧归怔住,他笑道:“你们一个个的,为了皇帝的一句话,巴巴地将自己的脑袋自己的命交了,满心满眼都是他,按照他的命令,做他想让你们做的事,最后用完,如他所愿地消失。受过的苦,到头来不过是轻飘飘的几个墨点。依我看,不如先将它放一放,别把命轻易地交了——你的伤连元大人都没发现吧?”

“宋大人快意属实江湖豪侠,在下佩服。”

“别装作听不懂,”宋无绪忽然变得严肃,“你既已入了局,定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对你下手。京城离的近,他们只敢做些小偷小摸的事,一旦离了京,他们有千种办法对付你。”

“宋某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一般人见了多少会给几分薄面,护你周全无虞。只要你愿意走,剩下的交给我。自此逍遥江湖,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

老板猝死绝非偶然。他们忽略了牧归,造成了变数,牧归则成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过年,皇帝脚下,有人闹事,调锦衣卫镇压,几个词凑在一块,敏感些的人已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火油味。

一改懒散的姿态,他直视牧归的眼睛,说得真诚而恳切。

眸子生得漂亮,不像一般人有的深色,而是近乎玉石的浅色。浅浅淡淡的赭包裹着更鲜亮的褐,他望向她时,眼睛也在发光。

牧归第一次认真瞧他。

他的脸在她眼中渐渐清晰。原先只是泼墨写意,由单一颜色的墨洒出的模糊形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话语勾勒出了五官。

细眼浓眉,光洁额头,眉目灵动,长发用一根柳枝束了。不笑的时候,却带了戾色。年岁瞧着不算大,衣服样式内敛,料子却是极好的,因为穿了有些年头,边角有大大小小的剑痕。

“原来宋公子有这方面的心病,”她将酒往前一推,“我留下来,有自己的考量,而且我没那么容易死。”

“为何?为了俸禄?就朝廷发的这点俸禄?”

“自然不是。按你的说法,我已经被人盯上了。既然如此,我应当顺势才对。官府是一个极好的招牌,有了这层身份,我做事时能有几分底气,他们更不敢动手才是。逃,又能逃到哪去?等元大人将犯人抓到?”

“那我又要隐姓埋名多久?一年?十年?隐姓埋名,亦会有痕迹,人家有心去找,岂非做无用功?”牧归饮尽杯中酒,手一动,再次斟满,“不过也多亏宋公子,这下能确信,这市子真有什么秘密。为感谢您的推荐,我定会抽空去瞧一眼。”

宋无绪神情变幻,末了,冷笑:“我早该知道,你们个个都是牛脾气,拽不回来。”

牧归眨眼:“您都这么说了,不就是想让我去吗。”

“去,但不是这种去法,”宋无绪气极反笑,“不是看到哪危险就往哪去,落的一身伤,谁都不知道地就跑回来了。不爱惜自己,又有谁会重视你?重视你付出代价取得的功绩?”

“您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可引为知音。我们的想法极为相似,只有一点不同——我认为,当下的牺牲,能换来更长远的,更多的利益时,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这时候,伤口就不是伤了,是我的路。”

“哪怕代价是你的命?”

“不是。”

手一抖,酒撒了大半。

这话出乎他的预料,正如两位高手过招蓄势待发即将出招之时,一人说自己的头发白了一根他输了一样古怪。

他都准备说“你有如此信念我便不劝了一路安好分道扬镳”了。

“横死街头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在下将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不会步那位的后尘,”牧归想了想,补充道,“您要是觉得心中有一块大石压着,诸事皆不如意,不如来找我,我是专业的,只收您半价。”

“头一回听说大理寺还管算命。”

“这不是算命,这是合理的咨询。”

他泄了气,一杯接着一杯灌,一坛很快空了。

“我有疑问,还请牧姑娘解答,”宋无绪不知何时摸出一个长命锁,头也不抬的擦着,“听说小元本没看出这事的,是你主动提了,追查的事,主要是你负责的。那时谈不上什么利害,为何要这么做?别提大义。”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牧归托着脸,“有趣啊。”

“有趣?”

“有趣。他们做的事相当无趣,但顺着他们露出的马脚,一步步逼近,逼上死路,精心设计的计划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解开,努力付之一炬,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不有趣?”

“...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只是喜欢看因果报应罢了,”牧归微笑举杯,“顺便,元大人发现了。”

浅褐色眸子里还有几分挣扎,眨了两下,挣扎变为了释然。

“宋某的话依然有效。要是你改变主意了,来天原。”

他举起酒杯,遥遥一敬,明明隔着一段距离,空中却传来清脆碰杯声。

...

牧归回屋时,侍女几乎都已经睡下了。看着一排漆黑的房子,她挑了个角落,翻墙进宅,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一觉睡到午时,昨夜未消的酒气此刻反了上来,拍打着她的后脑勺,昏昏沉沉地痛。牧归揉着脑袋,险些跌回床上。

用过午膳,她向四花问起城西的消息,四花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似乎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告诉牧归。

“怎么了?”

春花的眼睛红红的:“听说出人命了。他们把那块封了起来,让我们不要提。可是主子还没回来...”

元回一夜未归。

牧归安慰道:“他能有什么事?估计被什么绊住了,一时回不来。”

春花想了一会,收了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端走了残羹,她的姐妹们跟着施礼告退。

冬花没走。

她出了门,又折返,在牧归身前下跪。

“牧姑娘,大人真的会没事吗?”

“当然。”

牧归扶着冬花,而她执拗地跪着。

“我们这里,有一半人都是主子捡来的,为了报他的恩情,心甘情愿地待在这。突然发生这种事,大家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怕,怕要是真的是主子该怎么办。”

“可是您不一样,我们没命令不能出府,但您可以。您的本事比我们大,能不能,远远地瞧一眼?”冬花急道,“我...奴知道,这样会让姑娘为难,但奴管不了这么多了。春花性子不稳重,秋花和夏花又爱将事情埋在心里,思来想去,奴想着,还是要奴来说,罚的话,罚奴一人就行。”

“远远地看一眼还是可以的。你先起来,”牧归顿了顿,“外面可是有情况?”

“是,有几个身手很厉害的,看着那一块。官家方才来过了,勒令奴不要出门。”

冬花说完,用袖子擦了擦脸,红着眼睛退下。

牧归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

虽然她答应过元回不去那,但是远远地看一眼还是没问题的。春花她们心系主子,甚至都跑到她跟前问了,可见府中人心不安。

既然如此,她更要去一趟。

牧归束了发,换了一身小厮的衣服,悄悄地溜出。

藏在人流中,走了一会,就见到几个绿衣服的抱着手,直挺挺地站着。

衣服和西京地牢中的一样。

街角有几个人围着说什么,牧归走过去,碰了碰其中一人的后背,趁他还没来得及发火,笑着递上一个红封:“过年吉利!小叔,晚辈来给您添个喜。”

牧归的动作十分隐晦,这人目光闪了闪,怒意变了腮边皱纹。

她趁机凑近,问道:“老爷们拦着,怎么回事?我想从这过,给城西的亲戚送红封,却被老爷们赶了出来。”

“嘘,小声点。听说出人命了,官家想拦,没成,反倒陪进去几条,”他捻着红封,砸吧嘴,“现在里头在问罪呢,听说有大官来了,让我们先别去,免得冲撞了。”

“什么?竟有此事?”

“你不知道?闹得可凶了,一大帮人,红着眼睛,抓住人就咬。那场面...啧啧啧。贤侄你快回去吧,这儿刚出了人命,待久了不吉利。”

牧归又问了几人,他们说的相差无几。她心中有数,趁晚膳的时候,将这些话同四花说了。三花感谢连连,恨不得抱着她的腿蹭来蹭去,最后被秋花拖走。

戌时,牧归带了两壶酒,跃上屋顶。

今夜无月。

她紧了紧斗篷,出神地看着月平时升起的地方,忽地抓起一个酒坛子,向边上一扔。

“暖暖身子。”

酒坛沉重,却飞得极稳。

飞到半空时,被一双手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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