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砰。”

重物落地的闷响。

“吱呀——”

再是木制地板的呻吟。

而后是风刮过的嗖嗖声。

她看不清风往哪去了,耳边却有了细小的雨声。

雨随风至,泼向窗台,袖上落了深深浅浅的点。

她听得很清楚。

和下头谈笑一样清楚。

客人持着酒杯,将其靠在唇边,笑对上首。

“掌柜,楼上好像有动静啊,不让大黄看看么?”

“香尽了。”

一阵笑声。

压得极低的,却毫不掩饰的笑声,像成群的老鼠,在她脚下悉悉索索地爬进爬出。侧前方,背对着她,向楼下望去的黑影是他们中最大的一只。

他做了伪装,改变了身形,像是穿了不合身的衣服。

牧归扒在窗前,打量着黑影,伸出一只手,比划着她到他的距离,而后遗憾地放下。

差一尺。

她作为被皇帝招安的人,应当以身作则。同事惨遭歹人毒手,现在立刻冲出,将其打翻在地,就地正法。

可来人实力不明,身份未知,而自己内力不足,无法支持长时间的打斗。一击之后无法擒住,容易落入下风,万一她打不过,不但暴露自己,还容易打草惊蛇。

对不住了小元。

黑影往楼下探了探,摸着木板,忽然回眸,向身后,牧归藏身的方向一笑。

“看够了么。”

他踏在纯白的面具上,一碾。

“心疼吗?心疼的话下去陪他怎么样?”

一把手臂长的柳叶刀,划破空气,向窗里飞去。

“让我看看...听了这么久,你是他朋友,还是哪来的小贼...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成问题。”

“咦?”

眉一挑。

他挥出的刀落在了空处。窗子后没有人。

房间里布件一目了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黑影不放心,搜了一遍,实在没找到人,只好承认方才一闪而过的杀气是错觉,翻窗走了。

桌上一个小小香炉,香灰中,倒着三根香,其中最长的那一只,顶部发着暗红色的光。

...

“牧姑娘,你来了。”

侍女和侍从们已经理好了屋子,分了两间房,分别围成一堆,吃着干果,聊着闲话。正说着,门外翻进来一个身影,几分狼狈。还没见着脸,从她那一身特殊的衣服上认出其的身份,于是丢了瓜子果壳,兴冲冲地迎上去。

“主屋已经收拾好了,您累了吧?奴服侍您休息。”

她们正想解下外层沾了灰的袄子,袄子往边上一滑,抓了个空。愣神之际,耳边声音带着笑意,温柔地道:“你们还醒着?快去歇息吧。”

“您忘啦,今天要守年,”一杏眼侍女凑近她耳朵,嘀咕道,“您觉得无聊,可以请主子来小坐,姐妹们保准离得远远的,您要什么,比个手势就成。”

“大人,灯会是什么样的?”

“嘘,大人要歇息了,”另一个寡言的侍女说道,“大人,主子和您一起回来的吗?”

“是。有封急报,他看后说,让我先行回去,他一会便至,”牧归微笑着转向她,脸上却是带了点不满,咕哝道,“这人真没趣,说是要和我看灯会,才看了多久,抛下我就走了。我就不该信他鬼话...再也不信了。”

元回节日过到一半被叫起拉去工作的情况不少,侍女们习以为常,安慰她:“姑娘莫急,主子说很快回,那一定会快的。您瞧这个,临安的香果!快马加鞭送到京城,要不少银子呢。”

“您看这件五色绣彩褂——”

“您先看这个,上好的香料——”

侍女们恐她伤心怨恨,痛失新主子,使出浑身解数,捧出各类新鲜玩意,逗她开心。

金贵的水果不要钱地送到她嘴边,香料险些被打翻在地,牧归难以招架,连声讨饶:“我不急,不急。”

兵荒马乱之中,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打着灯笼的侍女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个侍从。

“牧姑娘,俺是午间打扫大堂的,您认得俺的脸吧?”礼施了一半,他头还没抬起来,急着开口,“您回来了,元大人何时回来?”

“元大人有事,先行出去了。他怕临时生变,说,若有何事,交由我处理。”

牧归掏出玉佩,一亮。

“以此为证。”

玉是羊脂白玉,上头雕着一只振翅鹏鸟,火焰纹路绕在其身上。玉上有一道自然的红痕,点在鹏鸟眼睛处,正如画龙点睛,神来一笔,欲破璧,登云霄。

踏火而来,引吭高歌,涅槃脱骨,得新生。

侍从嘴唇都在抖。

他行了个更重的礼,红着脸,精神抖擞,大喝一声:“主子。”

侍女们跟着福身子:“主子。”

猛然一声大喝,惊动了更远处的人。

隔壁院子中,传来了一道更大的呼声:“主子——”

“...可以说了吧,发生何事了?”

元回给了她玉,应是期望她能用上,只是这...虽然早有预感,但真的看到他们的反应时,还是觉得古怪。

侍从脸上的红晕未褪,眼睛发着绿光:“您是主子,可以,自然可以。随奴来,奴带你去。”

两间房制式相似,也是一般地落满了灰。

“师爷,这位是主子。”

侍从将其交给一个黑眼圈极重的男子,施礼退下。

“是你,随我来吧,”师爷看也不看,一瘸一拐地走入书房,“约莫半个时辰前,来了消息,东西在这,至于别的,您最好不要乱翻...真翻了,求您发慈悲,不要露出我不该看到的,我还没取亲,还想多活几年,年纪轻轻的不想就这么交代了...”

“你高寿?”

“...过了今天,二十有四了。”

他像是有几夜不曾睡个好觉,头倒在脖子上,摇摇欲坠,憔悴不堪,瞧着像三十余岁的。

“挺好。”

牧归面不改色,师爷惨笑着捂住脸,退着出门,落了锁。

“我就在门口,您要是好了,拉动这个门环。二短一长接一短,”他顿了顿,“您要是想在里头休息,我去抱个褥子来。”

门外没了声息,牧归点上烛火,举着灯台,走到桌后,落座。

椅上只铺了一层薄垫,坐久了,便觉得腰背发酸。桌上摆着一本书,几张新裁好的纸,砚台墨未干,散发着幽幽香味。架子上插着大中小三支笔,边上另有一个笔筒,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色笔杆。

书房的两边,分别摆着两个极高的、几乎挨着房梁的柜子。除此之外,还有张美人榻,榻上一张摊子叠得整齐,而某个位置却往下凹了一块,应是某人侧卧休憩时,不小心留下的。

桌子的下方贴着一张薄纸,应是师爷所提的“消息”。

“...领旨后,立即动身,三日内至金陵,查雨宗,报民情,灭魔教...李敬文之事,继续查之...若晋王有异心,斩之。”

“...西凉近日动静极小,近乎不可闻,朕疑朝内有异心,金陵之事结后,速去。”

纸不大,因用料扎实,摸着厚,实际上只有短短几行。

不同于她印象中的铁画金钩,而是有些秀气的字迹,而在一些拐角顿笔处,落得格外重。

晋王...皇帝让小元斩晋王?

没有尚方宝剑,怎么斩?

牧归捏着纸,将其举到光下。纸面是烫金的,透过烛火,一条活灵活现的龙盘在墨迹之中,怒目圆睁,露出利齿。

她将自己摊在椅子上,望着门出神。

元回死了,死在她面前。

她没觉得悲伤,只是不明白。

看似必死的局里,亦有翻盘的生机。就算在那种情况下,她觉得,自己拼一拼,再挣扎一下,有四成的概率保下两人。他是想牺牲自己,换她不暴露么?

可她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简直是一摊烂账,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铜板的,平不了的账。

那时她下楼,依他所言将香续上,那掌柜却摆手,说还不到时候。

一香换出手次数,掌柜说不到时候,意味着香没燃尽。没燃尽说明掌柜还能出手,再次说明,他先前就出过手。掌柜能镇得住下面蠢蠢欲动的人群,实力定是极好,他出手了,元回就死不了。

得出结论,元回没死。

他怎么可能会死?

她没看到死亡过程,没看到尸体,也没送他入土,那就是没死。

所以他没死,是失踪。

牧归敲着桌面,觉得头脑越来越明晰,所有的路都光明了。

是了,方才落下去的时候...动静不对。若是毫无抵抗落下去,动静应该更大一些的。再说血味,溅到她衣服上的血点,几乎没什么味道。被放了这么多血,总该有浓重的血腥味,但连这个也没有。空气中什么味道都没有。

牧归拿出面具。

手一翻,将其扣在脸上。

眼睛形状的红色条纹在火光下格外妖艳。

...

“公公,您慢些。”

巳时,一辆马车停在元回院前。一个小太监打着颤,扶着体态臃肿的太监下了车。

“穷乡僻壤...”他咕哝着,却在门打开时,收了厌烦的表情,“元大人在何处?”

“您请。”

侍从一怔,赔笑,让他进了门。几人立即送上软椅热茶,太监仰着下巴,他身边的小太监忙说:“不必了,大人赶得紧。”

“元大人去哪了?让他出来接旨。”

“没了。”

牧归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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