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的内宿生行动路线有三种,一种是同其他人赛跑冲去食堂吃饭,一种是在拥挤的货架中拼命穿梭为的就是吃一口小卖部的泡面,还有一种则是到校门口领家长送来的东西。

十二月已过中旬,还有几日便是冬至,最低气温已经开始出现个位数，同学们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树枝在风中摇曳得起劲,令值日生头疼的叶子铺满地面,两双运动

鞋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两个男生走到校门口,周珩一手勾起放在保安亭旁边的塑料袋,靠着墙等姜严。

姜严正隔着伸缩门和姜斓说着什么,忽然转头往周珩那边看,还冲人招招手。

周珩提着袋子走去,被姜严拉着作介绍。

“姜阿姨好。”待姜严介绍完,周珩主动打个了招呼。

“哎,”姜斓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周珩同学你好。”

简单寒喧几句,两人同姜斓道别,提着东西返回宿舍吃饭。

-

表弟:哥。今晚来我家吃饭吗?

周珩和姜严将吃剩的残渣和垃圾清理干净,两人正愈洗澡的洗澡，看书的看书,不料周珩的书包突然闷响一声。

他拿出书包里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廖恒宇发来的信息挂在壁纸上。

周珩点开和廖恒宇的聊天界面正打算回复“不去”,对面的人又弹来一条信息。

表弟:哥,今天是你的18岁生日，我妈想做多点菜给你庆祝。你放心,我爸今天出在外省出差不回来。

周珩看到“18岁生日”这几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倏地一下顿住。

今天是12月16日,对于周珩而言是17岁的最后一天,也意味着过了今天他便成年。周珩无声地思考片刻,最终在键盘上敲下一个“行”字并点击发送。

“我去洗澡。”周珩把手机放好,抱着衣物和毛巾走进卫生间。不多时卫生间里传来花洒头打开后“哗啦啦”的水声。

那阵水声就像是一个信号,姜严翻出姜斓递给他的袋子里的另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一旁的石晏注意到了,好奇地走过来:“这是什么?”

姜严给他展示了一番,随即道:“不拆开了,这个东西我要送给别人。”

“噢。”

石晏回去坐着看书了,姜严用手指在盒子外层轻轻摩挲着,颗粒的质感黏在指腹。

他在某宝下单了一份礼物,拜托姜斓把它送了过来。姜严将礼物放进袋子最里层没让周珩看见,打算在晚自习结束后给人一个惊喜。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周珩却不在教室。

狗狗崇祟:去哪儿了?

他急忙给周珩发了一条信息,良久周珩才回复。

周·表里不一,珩:晚自习我请假。

姜严心头一跳,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周·表里不一·珩:吃饭。

姜严看完信息,回复一句“知道了”,随后把手机放进桌肚,拿出藏在里面的盒子。姜严敲了一下盒子,心里泛起一丝落寞。

准备好的东西没能送出去,即使姜严明白礼物可以明天送,但就是差了点意思。

他瞒了快一天的生日惊喜,最终却因为一些无法预见的变化原路退了回去。

姜严又拿出手机,在刚刚的“知道了”后面补上一句生日快乐。

-

——生日快乐。

姜严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周玩珩手机接收到了，但他一时半会儿却看不到。钥匙

开锁的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清晰可辨。门口传来“咔嗒”一声响,姨父背着黑色的背包走进家门。他换好拖鞋,抬头一看看见周珩坐在餐桌旁,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姨妈显然没料到自己的丈夫会突然回来,她看了一眼周珩,有些嗑巴巴地问:“出差怎么今天就结束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回来,他又得赖在这里吃吃喝喝?”姨父把背包丢在沙发上。

“什么叫赖在这儿吃吃喝喝,诶,菜还热乎着呢先吃饭啊,恒宇去给你爸打一碗饭。”姨妈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

廖恒宇忙不迭地去打饭了,姨父仍站在原地,看着周珩的眼神变得冰冷:“他今天过来干什么?”

“小珩今天生日,给他做点吃的。”姨妈话音刚落便发觉自己踩到了雷区,姨父“腾”地一下炸了。

廖恒宇拿着碗正好从厨房出来,姨父一把夺过碗往地上砸。

“当啷!”不锈钢制成的碗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碗里的白米饭全洒了出来。

“生日？倒真会挑日子给人添堵。怎么，他是给你磕头了还是尽孝了，值得你这么上赶着贴脸去伺候？”

廖恒宇猝不及防被挥了一下,连忙阻拦:“爸……”

“给我闭上嘴!”姨父扭头冲儿子吼了一句,“就你们娘儿俩天天好心收养别人,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我们的?”

又来了,又是这样,他根本不应该答应吃什么饭。

周珩紧咬牙关,手指攥住衣角,手背的青筋绷紧指关节泛着白。

“说什么?人家说什么?”姨妈把筷子“啪”的一下拍在桌上,从椅子上站起来,“人家说什么你就听吗?”

“他们家就没个消停！大的小的都一样，活着死了都能把别人家搅得鸡犬不宁！这扫把星是赖上我们了是吧？”姨父食指指着周珩,嘴里唾沫狂喷,“我辛辛苦苦赚这么些钱不是来做慈善的,你以为你勤勤恳恳把他拉扯大他就会感谢你吗?他跟他那爹娘一个德性，我看你以后来不来得及哭。”

“够了!别说了!”姨妈提高声调咆哮着。“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你像个逮着人就咬的疯狗！”

“钱是你赚的吗?”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地工作养活你们,回来还要面对这些败坏心情的玩意儿……难道你现在不像个疯婆子？”

姨妈在几年前辞掉工作转做家庭主妇,姨父的话明显戳中她的痛点,再加上“疯婆子”这个称呼，姨妈的脸瞬间黑了一片。

廖恒宇根本没办法插进自己父母的争吵,他悄悄溜到周珩身边小声叫了一声：“哥……”

周珩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拿自己的书包,单肩背上。

“以后不要再叫我来了。”

“……”廖恒宇干不出阻拦的事,只得叹了口气。

正和姨妈吵得激烈的姨父一扭头看到周珩像上次那样背上书包就想抽身离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只大手抓住周珩的衣领把人扯过来,冷笑道:“又想让别人帮你收拾拾烂摊子?”

姨父的指甲划过周珩的脖颈,刺得他皱了一下眉。

“姨父,”周珩沉声道,“感谢您这十八年来对我的照顾,但是您要清楚，从六年级起，我没再用过你的一分钱，账很清楚，吸血鬼的帽子您扣错了。”

姨父抓着周珩衣领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最后叫您一声姨父,六年级以前我花的钱都会一一还给您,以后我就谁都不欠着了。”周珩神情冰冷,眼底埋藏着对眼前这人深不见底的恨意。

一阵风疾速呼过来,下一秒——

啪！

周珩的脸颊被狠狠地拍了一记,那手掌带着十足的力道,仿佛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似的扇了过来。

“哥!”“小珩!廖建德你给我住手!”

周珩被打得偏了一下脑袋,手掌触过的地方忍不住一阵火辣辣地刺痛,仿佛被火焰舔过。

海水拍打着汹涌上来,周珩仿佛掉进冰冷黑暗的海洋深处,巨大的水压挤着他的五脏六腑,将那口可以维持呼吸的氧气夺去,顷刻间就能把不堪一击的他压碎。

耳朵里一阵急速的嗡嗡响,周围的声音听起来模糊又遥远。同上次和林宇等人打架不一样的是,此刻的他并不完全处于“冻结”的状态。

我要死了?

周珩无声地眨了一下眼,看着眼前的一片混钝想。

疼痛比以前所经历的还要剧烈,仿佛姨父将他这十几年来的怨怼尽数集中在刚才那一巴掌里,把从前被姨妈拦着没挥出的拳头补了回来。

周珩突然开始回忆自己上一次“冻结”时的状态,有像现在这般疼吗?

不完全有。

刚开始他确实闷声挨了几棍,但下一秒,有个人逆着光赶来，挡在他身前拯救了他,还在最后给了他一个很轻的拥抱。

甚至那个人不久前还给他发微信问他在哪。

周珩闭上眼。他发觉自己竟眷恋那次若即若离的拥抱。

只是现在,没有人站在他面前为他挡着了。

-

周五晚自习提前下课,姜严背上书包一言不发地走出校门。

这是他这学期以来第一次周五晚请假,谁知今晚的主角却提前离场,留宿表也已经交给老师不能再修改。姜严无法,只能独自一人骑着电动车深夜逛超市。

这个点,对于冬天的锦城来说的确算深夜,但姜严隐约记得,姜斓工作的超市十一点半才关门。

骑车时带起一阵凉风,将姜严额前的碎发撩开,也吹得他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直到他经过附近的小公园看到周珩坐在一张石凳子上的时候,姜严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姜严停下车,叫了一声:“周珩?”

周珩抬起头,不远处的路灯照亮他的脸,却没留下丝毫温暖，反而令他看起来有些孤独落寞。

姜严下车走了过去,倾身道:“你怎么在这……你的脸怎么了?”

走近一看姜严才发现,周珩一边侧脸几乎红了一片,细看还有点肿,脖子上甚至还有几道抓伤。

姜严想起自己发出的那句没有回复的“生日快乐”,再往前,是周珩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吃饭。

吃什么饭能吃到受伤成这样,周珩到底经历了什么?

今天是周珩的生日,周珩突然请假去吃饭,很大概率是和他姑妈去吃了。

姜严心中又浮现起之前罚扫宿舍时见到周珩表弟的猜测,看周珩脸上的红肿似乎已经不仅是待周珩不好这么简单，剩下的姜严便不再想,也憋回心里不多打探。

“附近有家药店。”姜严四处张望一圈,扭头看还坐在石凳上的人,“我去帮你买药。”

姜严刚跨上车,又想起什么:“待会儿你去哪儿?”

周珩没回答。他站起身朝姜严走去,在姜严下意识往前挪一点后一屁股坐在电动车后座。

“待会儿买完药能不能送我?”

周珩声音很低,几乎贴在姜严耳边。

错觉吗?他觉得周珩似乎有点黏人。

“去哪儿?”姜严问。

“翰阳宾馆。”

熟悉的地名令姜严手指一顿。

竟然是那里?

姜严沉默片刻,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随即道:“好。坐稳,我要开车了。”说完,姜严回头看了一眼周珩,见他坐得正稳当便拧下车把手。

幸好现在时间还没过十一点,帮周珩擦完药再去超市拿东西还来得及。

姜严三下五除二买完药,中途不知道和谁打了个电话，打完后便带着周珩来到翰阳宾馆的门口。

“等等。”周珩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他跟电话那头的人讲了几句,半晌,宾馆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男生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揣兜里,走出门口下意识道:“来了?”他这才发现周珩身旁还有一个人。

梁爽从来没听过周珩交什么朋友,更别说直接带人来了,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姜严。

男生朝他看了过来,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平日里饱含笑意的眼睛沉下去，藏着不清不楚的情绪，嘴唇微微抿起，头发因为风吹过稍显凌乱。他和周珩都穿着五中的羽绒服分辨不出体型,唯有黑色的加绒裤稍稍勾勒出腿的轮廓。

只一眼梁爽便觉得周珩这朋友长得好看,正想说几句什么一扭头便看见周珩受伤的脸。

“我草你脸怎么肿成这样?”

梁爽立马递给周珩一张房卡:“你们先进去吧,诶,怎么称呼?”他看向姜严。

“姜严。”

“姜严你好,你叫我梁爽就行,先进房间,我去拿点冰块。”说着,梁爽就去大厅翻冰箱。

姜严把电动车停好,跟着周珩走到一间房的门口。周珩用房卡把门打开,将房卡插在门边的卡座上,房间里顿时亮起明亮温暖的灯光。

两人前后脚走进房间,姜严好奇地打量一圈,发现这间房虽干净整洁却有着生活痕迹。

难道平时周末周珩都是在这间房住的吗?姜严忍不住想道,那他小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噔噔噔——”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爽用毛巾裹着冰块走进房间,将东西递给周珩:“喏,先敷一会儿这个。你们有买什么药之类的吗?”

“这里,”姜严从书包里翻出印有“xxx大药房”的袋子,袋子里放着几管药膏,“我买了几管淤青膏。”

梁爽点点头:“先冷敷再热敷,后面再涂一点药膏。”

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姜严明白是自己手机在响,他在周珩看过来的时候比了个“我先去接电话”的手势,抬脚往门口走。

姜严拿出口袋里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看到来电人显示眼睛一亮，随即按下接听键。

“喂？”

我更我更我更更更！[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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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谁也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