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妮没有理会女人的声音,径直穿过客厅走上楼梯,左转第一间就是儿童房,漆成白色的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辛迪。就在莱妮举起手想开门的时候,门后响起了叮叮咚咚的音乐声。
“辛迪已经睡了,把外卖拿来给我吧,”她右手边的另一扇门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户型图上显示那是书房,“我会给你小费。”
莱妮没有回答。音乐依然叮叮咚咚地响着,那个声音停顿了几秒又说:
“把外卖留下然后走吧,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辛迪醒过来会干什么的。”
音乐结束了。莱妮站在门口又听了一会,确信屋内一件安静下来后推门而入。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大声说:
“祝你好运,反正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儿童房内同样空无一人,首先引起莱妮注意的是那个布娃娃,跟照片上小女孩抱着的一模一样,坐在床上用空洞无神的纽扣眼睛注视着她。书桌上放着几张白纸与一盒蜡笔,还有一个做工精美的八音盒,穿着粉色芭蕾裙的小人单腿站在金色镜面中央,脊背弯曲成一道盆骨前倾的优美弧度。莱妮将白纸和蜡笔推到一边,把那份让她垂涎已久的外卖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用餐愉快!”
灯啪嗒一声灭了,留下她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
“我想和你玩个游戏。”
莱妮打开手机手电筒,苍白的灯光照亮了坐在披萨盒上的布娃娃,红色毛线缝成的嘴咧开成一个大大的微笑。小女孩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像是从立体音响里传出来的一样让人辨不清方位:
“这个游戏就叫;一二三,木头人。”
书桌后面的窗户消失了,只剩下一堵贴着粉白两色壁纸的墙。莱妮转过身,发现她进来的那扇门也消失了,四堵墙壁严丝合缝地将她包围,俨然成了一间无法逃出的密室。她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没有反应,回过头只见布娃娃不知何时离开书桌坐在了她身后的地板上,纽扣眼睛在手电灯光下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你只有赢得游戏才能出去哦,莱妮。”
拉倒吧,她的工作才不包括陪无聊的小孩鬼魂过家家。
莱妮把手机咬在嘴里,一把抓起布娃娃揪住一枚纽扣眼睛硬生生扯了下来,然后是另一枚。
“停下,莱妮,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闭嘴,小贱人。
莱妮本来想把布娃娃的头也扯下来,但脖子那块缝得相当结实,于是她将手指插进纽扣眼睛后的空洞撕开布料,将棉花一把把掏出来扔在地上。小女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仿佛录音机卡带般一遍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是坏女孩你是坏女孩你是坏女孩……”
所以呢?
莱妮的手指捅进了某种湿滑黏腻的东西,她抽出手指,发现填充布娃娃的棉花变成了一团团暗红色的内脏,将她的手指也染成了血红色。莱妮翻了个白眼,将内脏也一团团扯出来扔到地上,在被掏空的布娃娃上擦擦手指,将它扔到满地的棉花和内脏中央一脚踩了上去,鞋跟用力碾过那张红色的毛线大嘴。她从嘴里拿出手机,大喊:
“来揍我啊,贱人,我保证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塞进你的屁股!”
说着她一把掀开床上的小熊被单,撕成一条条的布带扔到地上用脚踩踏。小女孩的声音越发尖利而高亢,仿佛生锈的锯来回切割着她的耳道:
“你是坏女孩你是坏女孩你是坏女孩……”
被单被撕碎了,枕头也被扔到了地上,连床架都挨了占着棉花和血液的两脚。莱妮拉开衣柜门把挂在里面的衣服全部扯出来扔到了地上,手电光晃过衣柜的一角,一个小巧的猪型储蓄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抄起储蓄罐在墙上摔得粉碎,啪的一声硬币散落一地,莱妮捡起其中一枚看了看,忽然意识到规则并没有禁止她拿走屋内的财物。
“你是小偷你是小偷你是小偷……”
“报警去吧,贱人!”
莱妮把地上的硬币全部捡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在经历了这样一个操蛋的夜晚之后,她相信自己有权利得到一点小小的补偿。在小女孩反复不断的谴责中她又把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唯一看起来有点价值的是那个八音盒,莱妮刚把它拿起来盒盖就自动弹开,芭蕾舞小人在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中开始一圈圈地旋转。她翻了个白眼,抓起装外卖的纸袋把它整个塞了进去,披萨盒依然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她凑过去闻了闻,嗅到了一股从纸盒边缘溢出的**的恶臭,打消了自己把它吃掉的念头。
“放我出去,不然我毁了这座房子!”
“你是小偷你是小偷你是小偷……”
莱妮骂了声操,抡起书桌前的椅子挥向本该是门的那堵墙壁。咚,咚,椅子在第二声闷响中被撞成了碎片,留在她手里的只有一条漆成白色的木腿。莱妮把手机咬在嘴里,纸袋挂在肩上,双手各抓住书桌的一角把它整张举起来砸向本该是窗户的墙壁。
咚,咚,啪!
再次出现的窗户被第三次撞击敲得粉碎,书桌从她手中飞出去掉在了楼下的草地上,莱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参差不齐的玻璃碎片上,她及时伸手抓住窗框稳住了身体,左手手心被碎玻璃划出了一道伤口,或许是因为肾上腺素的作用,她感觉并不怎么疼。潮湿的夜风拂过她的面庞,她看到一男一女正背对着她站在楼下,男人穿着藏青色西装梳着光亮的黑色短发,女人穿着杏色长裙栗色长发笼在发网里,两人纹丝不动,莱妮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脑勺。
“和爸爸妈妈打个招呼吧。”
小女孩的声音咯咯笑起来。
女人突然往后扑到墙上,双臂和双腿向后弯曲成怪异的角度,像只苍白色的巨大蜘蛛向窗户飞快地爬了上来。莱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三件事:
第一,依然凸起在窗户边缘的碎玻璃可以割伤女人的手。
第二,砸断的椅子腿可以帮她的忙。
第三,女人手上闪闪发亮的钻戒可能很值钱。
于是就在女人双手抓住窗框的一瞬间,莱妮右手抄起椅子腿把她的手指死死压在了碎玻璃上,左手仿佛完全没受伤一般迅速将戒指撸下来塞进了口袋。随后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男人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窗户上方突然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向她抓来,莱妮后退一步堪堪躲过那些冰冷的手指,同时挥动椅子腿用力抽打那双手,男人立刻双手紧握住椅子腿的另一端把她往外拖拽,女人趁机从碎玻璃上拔出双手开始往里爬。
就是现在。
莱妮同样双手紧握住椅子腿,一只脚踩住窗框上女人的后脑纵身往外一跃,像人猿泰山一样把自己整个晃了出去。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兴奋地向莉莉展示她是怎样从高处跳下来而不受伤的。
“看,莉莉!”
莉莉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担忧的目光却紧紧聚焦在她神山湖。莱妮站在一棵树上伸展开双臂,像她想象中的电影明星一样一个华丽的腾跃,落地的瞬间一个滚翻卸力,好端端地站起身在目瞪口呆的莉莉面前。
“我厉不厉害?”
莉莉咧开缺了一颗牙的嘴开始鼓掌,眼神里充满了崇拜。莱妮得意地挺起瘦小的胸膛,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生涩的手语:
“等我将来当了特技演员,每跳一次他们都会给我很多钱,我会送你去最好的学校学画画……”
咚!
也许是因为长大后的身体不够柔软,也许是因为现实的引力过于沉重,莱妮就像她的梦想一样重重摔到了地上。
她立刻感觉到了疼痛,后背,屁股,着地的那边肩膀都在火辣辣地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她嘴唇间滑落在地的手机没有摔坏。莱妮捡起手机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只见那一男一女已经爬到了草地上,依旧是背对着她倒退着追了过来。
她转身就跑。
虽然脚一落地就牵动身上肌肉隐隐作痛,莱妮还是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迈开双腿,一步也没摔倒地冲下山坡摔进了卡罗拉驾驶座,男人就在她关上门的一瞬间扑到了车门上,黑色的后脑勺面对着她,一只手握成拳头捶打着车窗,女人则像只蜘蛛一样跳到了车顶上,莱妮可以听到她手脚并用在头上爬行的闷响。她集中注意力试图打火。
噗滋滋滋…
噗滋滋滋…
砰!
男人突然用后脑勺用力撞了一下车窗,车窗上出现了一道裂缝。莱妮大骂了一声“操!”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卡罗拉吐出一道沉重的呻吟,在第二次撞击之前加速往前驶去。男人被甩到了地上,女人则依然死死扒着车顶,莱妮回过头,看到栗色发髻的后脑从另一边车窗上方探了出来。
“想要回你的钻戒吗?来拿啊,贱人!”
她将车窗摇下一道缝,在女人把手指伸进来后再次摇上车窗紧紧夹住那些手指,空出一只手把它们一根根往反方向掰断。嘎巴,嘎巴,声音倒是很解压。掰断最后一根手指后莱妮摇下车窗,一个急刹车将女人摔到了地上,在她能爬起来之前一踩油门从她身上碾了过去。莱妮摇上车窗,从后视镜看到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举起中指: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贱人!”
汽车一个拐弯将女人甩到了视野外。
莱妮检查了左手的伤口,划破的只是皮肤,血已经止住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即使算上事务所应付的一千元她也负担不起另一张医疗账单,更别提她还得修理车窗了。或许她可以说服事务所支付修理费?毕竟她是在执行他们的任务时——
男人突然从路边窜了出来,向着汽车狂奔而来。
莱妮一脚踩下油门,向着那颗乌黑的后脑撞了过去。砰,男人被撞倒在了地上,莱妮开车径直从他身上碾了过去,然后倒车又碾了一次,停车。男人趴在地上不再动弹,一只手上的钻戒在莱妮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反正他也用不上,对吧?
谨慎起见莱妮下车后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男人,感觉和戳一头被撞死的鹿没有什么区别。她还是不放心,又从路边抱起一块石头,向着那乌黑的后脑砸了下去。
如果有人此时从这条路上经过,一定会把莱妮当成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双手举起石头一次又一次狠狠砸向受害者的后脑,撞击的闷响夹杂着颅骨碎裂的声音。然而路上空无一人,莱妮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让已经死了的人死得更透彻一点罢了。
直到男人的后脑变成一滩血肉模糊时莱妮才放下石头,拿起男人的一只手褪下钻戒塞进自己的口袋,当她站起身想摘下男人另一只手上的手表时那只手却像条蛇一般突然活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腕。
莱妮翻了个白眼,单膝跪地像对付女人一样把那些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掰断。嘎巴,嘎巴,指关节就像在冰箱里冻过一样又硬又脆。掰开最后一根手指后莱妮摘下男人的手表放进口袋,然后摸了摸他西装的口袋,里面是空的。她直起身,对着那具生气全无的身体狠狠踢了一脚。
“再见,贱人!”
身后响起了叮叮咚咚的音乐声。莱妮回到车上抓起被她扔在副驾驶座的纸袋,掏出八音盒,对着正在旋转的芭蕾舞小人大吼:
“安静,不然我就把你在你爸的脑浆里摔个稀巴烂!”
音乐停止了。莱妮把八音盒重新塞进纸袋,将散落的红棕色头发拢向脑后,开着银灰色卡罗拉消失在了寒冷又开阔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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