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鸟局

李蘅一个激灵。

徐静沅恍若未觉:“妹妹既执意认为三公主就在揽月宫,不妨亲自进来找找,只怕……”

“我不怕,”李蘅咬牙,“为了惜儿,我什么都不怕。”

揽月宫占地广,侧殿多,徐静沅陪同李蘅,一间间翻了个遍,一趟下来,几人气喘吁吁,仍不见三公主踪迹,徐静沅比李蘅更仔细,每间屋子的床底桌底乃至木柜木箱,全不放过,铺天盖地的灰尘呛得她止不住咳嗽。

“怎么会?”李蘅嗓音发颤,“惜儿!惜儿!你在哪儿?!”

李蘅应当没有说谎,三公主是她的命根子,即便她真有何居心也不舍拿三公主做文章。

“对了,”徐静沅思忖,“宜妃妹妹,方才你说,听到三公主声音?”

“我听到她笑!”

“在哪儿?”

李蘅茫然了一瞬,左右看看,道:“好像在那边。”

到月园。

到月园乃揽月宫内的一处小花园,园内一汪池塘,一座亭台。

不知何时,高天明月被乌云层层笼罩,清辉不再,枯枝野草随风乱摆,发出沙沙声。

灯笼昏黄摇晃的光晕下,影子扭曲颤抖,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

“绿蕊,拿把铁锹来。”徐静沅吩咐。

铁锹在手,绿蕊一马当先,徐静沅走一处指一处,铁锹破开冻土,抖落冰凌,打散无章堆砌的腐叶枯花。

巡更太监喊话遥遥传来:“寅时已到,平安无事。”

李蘅双唇青紫,脚步踉跄,尖利的甲套掐进肉里,喃喃道:“定是漏了哪处……定是漏了……”

徐静沅望向亭台,一夜无眠,此刻多少有些乏了,她揉揉眉心,正欲开口,朔风忽然送来一阵细碎哭声。

循着哭声,几人奔向前院,前院一间侧殿的角落里,有道身影蜷缩成一团,藏在重重纱帐后。

“三公主?”徐静沅试探问道。

那身影一颤,探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满面泪痕:“柔妃娘娘?咦?母妃?”

“惜儿?惜儿!”李蘅一把抱住女儿,来回打量,“受伤没?”

“没有,”三公主抽抽搭搭,“儿臣只是害怕。”

“不怕不怕,母妃来了,惜儿不怕,”找到女儿的李蘅长舒一口气,这会儿又想起她抛之脑后的礼仪规矩,对徐静沅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妹妹今夜多有冒犯,还请柔妃姐姐见谅。”

“妹妹不必挂怀……”徐静沅一门心思琢磨三公主是哪里冒出来的,根本无意计较,然而她话说一半,目光顿住,忽然伸手,从三公主背后取下一样东西。

几双眼睛齐齐看过去。

那是一张冥钱。

皇家祭祀不用冥钱,可那冥钱与民间款式又有不同,上头画着鲜红诡异的符号,很是渗人。

徐静沅尚未细看,李蘅便一把夺过,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晦气!晦气!惜儿,这么晦气的玩意儿,你哪里沾上的?”

“儿臣不知,儿臣在追一只鸟儿,一只金色翅膀的鸟儿,”三公主双手比划,“它可漂亮了,儿臣想捉了它送您做生辰礼,它飞呀飞呀,飞进一间黑屋子里……”

“儿臣突然很困……就睡着了……”

徐静沅俯身,将自己的袖炉塞进三公主冻得通红的小手中,好奇道:“什么样的黑屋子?那鸟儿呢?”

“没捉到,”三公主瘪嘴,“黑屋子里吊了许多铜钱和铃铛,鸟儿撞到铃铛,它也不响,柔妃娘娘,您知道黑屋子在哪儿吗?儿臣想回去找金鸟儿!”

“找什么找,不准找!”李蘅脸色铁青,打断二人对话,“柔妃姐姐,三公主年龄小,受了惊吓,胡言乱语您莫要当真,妹妹这便带她去太医院,请太医瞧瞧。”

说着,拽起三公主就走。

“宜妃妹妹,”徐静沅慢悠悠开口,“不急。”

“今夜,太医院当值太医有两位,一位江太医,一位周太医,妹妹打算请谁?”

“对了,周太医便是方才与妹妹打过照面那位。”

李蘅一脸莫名:“自然是江太医。”

徐静沅望向三公主,怜爱道:“金鸟之事若传扬出去,皇后娘娘动怒责罚事小,三公主往后如何自处,妹妹可想过?”

“少一人知,少一分险,妹妹你说呢?”

流言压死人,她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一夕之间,当朝宠妃变不祥妖妃,三公主才六岁,与揽月宫,与徐静沅扯上干系,恐一生遭人妄议。

两句话如当头棒喝,李蘅冷汗直流,她深深一拜:“多谢柔妃姐姐提点,妹妹明白了。”

-

送走李蘅母女,紫珠为徐静沅沏了杯热茶,道:“娘娘,歇息罢?”

徐静沅摇头:“研墨。”

她执笔,写道:

腊月初二大雪

一、太医看诊,不出所料,来的不是江大江,是周长乐,此人医术尚可,其他不详,利用其拿药材,需小心。

二、三公主追鸟追进揽月宫。金色的鸟?没见过,多半受人引诱,目的不明。皇后的猜测没错,揽月宫确有密室,三公主如何进的密室?如何进的揽月宫?

三、铜钱、不会响的铃铛、冥钱上鲜红诡异的符号,意义为何?

四、提点李蘅,虽得李蘅好感,但再想接近三公主难如登天,密室线索中断,需借力顾忠。

五、尽快完成香丸娃娃。

一团乱麻梳理清晰,她搁笔,吩咐道:

“绿蕊,日出后去发现三公主的侧殿再搜一搜,仔细些。”

“紫珠,冥钱你瞧瞧。”

被李蘅踩得乌漆嘛黑的冥钱静静躺在徐静沅手中,紫珠接过,指腹来回摩擦,又举至鼻端闻了闻,道:“曼罗香,常见的迷药,用量得当,与人无害。”

徐静沅脑中缓缓铺展一幅画面:

六岁的三公主追着一只翅膀闪耀金光的鸟儿进了一间密室,鸟儿慌不择路地撞上一串又一串悬挂着的铃铛,可铃铛晃晃悠悠的,没发出半点声响,三公主诧异了一瞬,接着追金鸟。

然而她的身后有一双眼睛,自她踏入密室便紧紧粘着她,那人认得她,不敢做出格举动,只点起一支曼罗香,迷晕了她。

后来,趁众人搜寻到月园,那人将她带出密室,扔进空置侧殿。

至于冥钱……或许暗室里有,三公主满心金鸟,未曾注意,又或许……是那人身上落下的。

“绿蕊,有没有法子弄一些类似的冥钱来?”

绿蕊歪头想了想:“奴婢试试,近几年偷摸祭祀的宫人不少,找他们大约能弄到。”

交代完毕,徐静沅将写好的纸张递给紫珠,紫珠点燃一支香,袅袅游动的青烟穿透纸张,字迹一点点消失了踪影。

灯烛熄灭,偌大的揽月宫重归寂静黑暗。

-

第二日清晨,徐静沅甫一睁眼便开始回忆昨夜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幸好,她没忘。

推开窗,雪霁初晴,天光大放,院子里飘散紫珠摊晒药材的香气,小厨房传来绿蕊剁刀切菜的咚咚声。

朝食是一碗甜香软糯的薏米枣仁粥,徐静沅舀起一勺,吹了吹,觉得自己颇有几分归隐田园的意思,然而还未吃完,便有客来。

她擦嘴,掸掸衣裳,平静的面容漾起一抹浅笑:“顾总管。”

身着藏蓝官服的太监总管顾忠径直而入。

“坐。”徐静沅招呼。

顾忠站在几步开外,一动不动。

她也不介意,开门见山,将昨夜之事一一说与他。

顾忠听完,问:“柔妃娘娘怎么看?”

“如皇后娘娘推测,揽月宫确有密室,瞧瞧这冥钱,上头符号可曾见过?”

顾忠一瞥,面色微变,复杂扭曲的符号线条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力量,中央一只似是而非的手掌鲜红如血。

“奴才孤陋寡闻,皇后娘娘兴许见过。”

徐静沅一手把玩乌漆嘛黑的冥钱,一边道:“冥钱、铜钱、铃铛,弄清几样物件的用途,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出密室大致方位。”

“找出来,进不去,有何用?”

“进不去?怎会进不去?”她绣鞋轻点地面,“非得走门?倘若在正殿下头,将正殿砸穿也就到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顾忠眼皮一跳。

她继续道:“要不然,顾总管想个法子,哄三公主再来一趟揽月宫?”

顾忠眼皮又一跳。

“柔妃娘娘既知宜妃已有提防,何必为难奴才?宜妃下了死令,从今往后,三公主身边片刻不许离人,恨不得将她拘在翠微宫。”

“顾总管安排人手,混进翠微宫套几句话却不难,”徐静沅微笑,“毕竟皇后娘娘也不忍真拆了揽月宫不是?”

顾忠抬头,语气阴沉:“奴才尽力一试,休要擅动揽月宫。”

徐静沅叹气:“说到底,揽月宫是死物,若拆了揽月宫能换回长公主,皇后娘娘难道不肯?怕只怕换不回长公主,揽月宫这寄托也没了。”

“柔妃娘娘慎言!”顾忠低喝,“您答应皇后娘娘……”

“本宫是答应她,替她查长公主下落,本宫入揽月宫以来,从未懈怠此事,可长公主是否活着,本宫没承诺过,尸体的下落,也是下落。”

顾忠双拳紧握,眼神冰冷如蛇信掠过,他克制自己,嗓音嘶哑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未见之前,口下留德。”

徐静沅静默片刻。

“是本宫失了分寸,请顾总管转告皇后娘娘,‘三月之约’,本宫定如期完成。”

“皇后娘娘一言九鼎,完成之日,便是您出宫之时,还有,皇后娘娘叮嘱,三公主年幼,您切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伤害三公主。”

徐静沅轻笑:“比起担忧本宫,皇后娘娘更应担忧以金鸟诱三公主入局之人。”

“皇后娘娘自有定夺。”

顾忠转身,走出正殿,想了想,又冷冷开口:“一杯毒酒,皇上至今不死不活,奴才认为,皇后娘娘的担忧,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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