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京师的繁华与江南不同,酒楼茶肆铺面林立,胡汉杂糅之风盛行,连街上的叫卖和喧哗都格外豪放些。

谢昭远远就闻到了异香,明明是浓烈的香气,可是离得远,飘到了马车里若隐若现,果然哪里都是香料挣钱。她挑起窗帘向外瞧去,这香料铺竟然整整五间,门楣之上挂着一方赭色底金字招牌,写着“若兰居”。

薄薄的轻罗幕,轻薄透亮,半遮半掩。隐约可见铺子里女眷簇拥,亦有不少伙计来回穿梭,细听还有胡乐。谢昭心叹这铺面半遮半掩可真出自高手。有一种美人羞涩回眸,欲说还休的美感。

忽然一支胡人商队牵着骆驼横行而来,驼铃声声打断了香气。商队里有一个漂亮的胡姬,高盘的发髻有些凌乱,插着鸟羽,深邃的眼眸,细长的耳饰垂落到胸口,唇色朱红。宝蓝色对襟夹袄同色的裤裙,手环脚铃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谢昭拉过阿弥“快看快看,看那个胡姬,她长得可俊俏的,绿色的眼眸真的让人心神意乱,肤若凝脂。”

“那个细长的手指,我都想摸一摸,肯定又香又软,难怪那么多郎君一夜千金的就为了能看上一舞,就是她冷冷的,要是笑起来肯定更美了”。

“娘子不好这般言语,被人听见要笑话的。”阿弥又念叨起来,不过真的好看啊。阿弥一边提醒谢昭注意言行,一边也沉浸在胡姬女的美色中。

再往前马车慢慢追上了一队僧侣,他们身背包裹,低头弯腰沿街而行,青灰色的麻布袍,外罩暗红色的袈裟,人人手持念珠低语,不知念得什么经文。

为首的老和尚手持錫杖,谢昭眼神落到他们的脚下,竟然是赤足而行,大概这是他们的修行,不管脚下是京师长街,还是田间野道,都要亲自感受。

直面这动荡的人世。

谢昭放下车帘,那些美景香气即刻消散,终究是过眼云烟,与她无关。江南才是心心念念。

终于到了城东的宅子,阿弥扶着谢昭下马,早已站在门口管家迎来了上来。

“给谢姑娘收拾好了屋子。先歇歇,饭食是谢大人特意缱来的厨子。”话音刚落谢昭就看见自己的书箱子已经被抬进去了。

“我没什么要吩咐的,也不喜人多,你们各自做活吧”。

谢昭刚迈步想进去,就看周怀志从里面出来,袖子撸起,还带了两个亲兵,显然刚刚在里面忙活。

谢昭疑惑,今时不同往日,周怀志不应该出现才对,除非,谢清平就没打算让自己走,所以周怀志才会继续跟着她。恨不得立马掉头找谢清平理论。

周怀志却迎了过来,一个行礼,“娘子,谢大人吩咐的,您在这边的护卫还是由我负责”。谢昭看着比谢清平都大的周怀志,这三年如父兄一般的待自己。

“周都尉,我现在已经不管江南铺面,以后也不会了,你不必再顾着我的安危。”

“不能,我昨日亲得的令”眼见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站着人多,“姑娘先进去吧,我边走边说”,说罢让开了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昭只好先进门再说。进了前院,便直接进了偏厅坐下,看着很是干净,却也很简朴,除了必须的家具,竟然没有一点装饰物品。

跟了三年多,周怀志知道,昭姑娘生气了。

连忙解释“谢大人说了,咱们得胜刚回朝,难免有人会心有嫉妒,京师朝政动荡,怕有人失手伤及姑娘。”

谢昭无奈的失笑“周都尉,除了你们几个亲兵,这京师有几个知道我谢昭的,知道我的人还没有认识你的多呢,谁能到我这下手啊。”

“再者说,朝政动荡那是文臣士族的事情,谢清平一个军中幕僚,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更没有关系了。”谢昭真正是觉得荒谬至极。

“大人,升了侍中,今早已去上朝。早起还吩咐最近必须严加防范”。周都尉还是耐心的解释。

“什么侍中?”谢昭突然站起来,一脸不解盯着周都尉。

若是没记错,这个官位是皇帝近臣,职位不高,影响极大。一般都是外戚皇亲的才能做的官位。

谢清平疯了吗,他一个寒门士族,平白接了这个位置,京师的世家哪会让他做的安稳。明里暗里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手段使出来。谢昭一时脑子翁翁作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谢昭愣了半响。

“昨天裴将军刚进城不是就被封了太傅,紧跟着就去宫里谢恩了,具体我们也不清楚。晚上大家喝酒,裴将军说举荐了谢大人坐侍中,帮忙他处理朝中事务,他对太傅之位,没有兴趣。”周怀志不敢耽搁,把前后说了个遍。

谢昭听完浑身冰凉,只剩恐惧,谢清平是否愿意都不重要,侍中之位已是定局。不管裴均和这个太后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谢清平逃不掉的。

不再想谢清平如何到这个境地,只觉得来日能有个全尸都是菩萨保佑了。

谢昭被这个想法吓得浑身发抖。阿弥在一旁看着很是着急,也不知道明明是升官了,姑娘反而像是天塌了一样,整个人都不对劲。端了热茶,想让她缓缓。

仅仅一天就变成这样,谢昭觉得不能等,必须立刻脱身,恨不得即刻离开京师,不然真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自己不过是贪财而已,但不至于为了贪财命都不要了。谢清平这趟浑水,是肯定不能掺和的。越早离开越好。

“周都尉,你派人传话,东西我想尽快拿到,越快越好,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 ”谢昭脸色凝重,不再说话。

周怀志看她脸色不好,应了吩咐转身出去。

谢昭恍惚中想起昨日谢清平似乎就有意试探,但是那时他还未升官,安慰自己多虑了,他可能只是想吓唬她,不会想要留她于京师的。

毕竟谢清平一直都是细致温和,护她周全,不会拉她入局。

谢昭回忆起江南三月三,草长莺飞的时节,他领她环湖,站在一座石桥上。

“昭昭,江南烟雨,每个时辰都不一样的美,低头便要错过这番美景了”。是谢清平把她从漆黑的烂泥坑里拽了出来,不只是教她行商坐贾的手段,更多是如何快意的生活。

在谢昭眼里,他不困于世俗的纷扰,山水花鸟,都是他生活中的美好。史书典籍张口便来,才华满溢却不卖弄,从不轻易贬低他人,也不与人争辩......潇洒肆意,那时候他三十有五,像是兄长也像老师。

谢昭晃了晃头,想要清醒一下,他去北境做幕僚,边关战事影响民生,可是他不是贪恋权力的人,也不屑于争权夺利,朝局政事不是他所喜欢的。

阿弥看她越来越不好,“娘子先吃饭吧,刚听管家说,谢大人特意叮嘱的江南菜的师傅做的”,说完就让上菜,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谢昭看了一桌子江南菜,看着真是鲜嫩清淡的很,却是没什么胃口的,拉着阿迷坐下一起吃。阿弥见她没胃口,拼命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姑娘平时爱好不多,也就是胃口好,吃的多,今日这般不知道谢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于她而言,照顾好姑娘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谢昭食之无味,动了几筷子,便放下。本以为搬到这里能远离一些,后面抽身也更方便,却总是人算不如天算。

谢昭深知,边关混乱,王朝更迭堪比翻书,内外都不稳固,即便是京师,入朝做官风险极大。

谢昭只想偏安一隅,她没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识,她也不要荣华富贵,所求就是安稳度过余生。江南最好就是这点,远离战争,种田耕织。

周怀志接了谢昭的话,刚迈步出门,就惊到了。

早上刚任命的暗卫被打的躺在地上了,双眼一眯,退步准备先护着谢昭离开。

转头巡视却见杜弋靠着门口墙边,冲他笑了笑,“哈哈哈,老周,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两鬼鬼祟祟的样子,我以为他两要干坏事呢,就先下手了,我也没想到是你安排的,不过这两身手功夫还行,就是暗卫这盯人藏身的技术差了点,哈哈哈。”

杜弋爽朗大笑,周怀志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都是北境旧相识,但是周怀志还是疑惑,“你怎么在这?”

“哦,我家崔将军吩咐的,让我盯着这娘子的住处。”杜弋当然不知道崔将军是因为暗恋谢昭,想要私下的看她。

周怀志一时还以为崔昱安也是和谢清平一个想法,派人护卫,“那你回去吧,这有我们呢,我回头换了这两,没用的东西,我还有事就不多说了,回头一起喝酒。”

周怀志说完就去骑马,杜弋应了声,想着也要回去报告崔昱安,也不停留,转身就走。

崔昱安一早述职刚回来,杜弋就进门了。

“将军,谢娘子搬到了城东永和里,紧挨着梵光寺。不过我跟踪时候发现,谢大人好像已经安排了护卫跟着,而且还有暗卫,还要属下派人盯着么。”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崔昱安抬了抬手。谢清平给谢昭派暗卫正常,谢昭江南行走几年,谢清平给她的明里暗里的护卫至少是4人小队。

崔玉安端起茶盏,暗自思忖。只是,谢清平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谢昭从未被对外公开过,即使是裴将军好像对谢昭也是知人识面却未正式礼见过。

谢清平若是有男女之情,以他的手段和性子,也不用拖至今日,大可早早的收了谢昭,而且若是心爱的人,又怎么舍得一年才见几次呢。可若是没有情谊,他那么无缘无故的护着谢昭又是何意呢?

难道谢昭是他早年的私生女嘛?两人眉眼间无一点相似之处.....

崔昱安,想不明白,明明回了京师,为何谢昭要搬出去居住,而且是永和里,永和里在城东是整个京师城里最为没落的地段了,远离街市,人烟稀少,多是仕途没落以致家道中落,或是新上任京师的官员,手头拮据,才会选择住在那片。

实在是难以定夺 ,毕竟北境多年谢清平于他亦师亦友,情分至重 。他虽是武将,但是礼义廉耻他也是懂的,如果谢清平有意,他自当守分。可若是,谢清平没有情意,那谢昭他是一定要的,就算千难万难,他也要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崔昱安还在想着要不要先去永和里转一圈,看看那边的情况,这边管家就进来了。说是京师的右卫将军派人来传话,等了半日不见将军留了话。

“崔将军镇守北境,威名在外,禁卫军虽有锐气,终究少与沙场真将交手。想请将军指点一二,也让弟兄们长些见识。”

崔昱安一直都在北境兵营,从未和京师的禁卫军将领打过交道,而且这个右卫将军品级在他之上,不知来者何意。

崔昱安也不拖沓,吩咐了管家一声,就带上杜弋往城外钟山,禁卫军操练战备驻地。杜弋听说要去切磋,手痒的不行。大声嚷嚷着要给这些禁卫军看看真本事,一群软脚虾,他能以一敌十。崔昱安却叮嘱他,“点到即止,还不清楚这个右卫将军是何意,我们此番回来风头太大,不可再惹出事端。”

那晚谢俯喝酒,裴将军叮嘱过崔昱安,朝廷为何重文抑武,因为兵权向来是颠覆王朝的直接手段,此番大胜,又是皇位更替之时,一定要低调行事,尤其守边境的将领回京师本就是大事,多一日都是风险,一定不能出事。

崔昱安领着杜弋到了钟山驻地,京师禁军,旌旗鲜明,连脚下的黄土都被水洒得服帖。兵士行列整齐,步伐齐一,远远望去,也就落个好看。护甲干净,刀锋齐整,没有划痕,马匹膘肥体壮,连鬃毛都梳得顺溜。

可崔昱安心里明白,真到了战场上,这般好看,屁用没有。禁军讲章法,步步分毫不差。北境兵讲的是活命。一个是看得见的体面,一个是杀出来本事。

崔昱安不是瞧不起这些禁卫军,只是京师安定多年未有乱局,他们也没有机会真刀实枪的干。

倒是右卫将军沈仲礼迎了上来拱手,直言道:“崔将军,今日请你来,是想请教请教—北境士兵向来狠厉英勇,能不能指点一下,禁卫军到底少了些真刀真枪的历练?”崔昱安回礼,目光沉稳:“将军言重了,禁卫军气势严明,一看就是历练得当”

两人相视一笑,沈仲礼明白,崔昱安这是还在观望,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倒是他的手下都督耐不住的样子,本就看不起这些小门户将领,直嚷嚷要先过过手。

崔昱安只带了杜弋,杜弋职级低,原不该他应战,但又不能让崔昱安出手,杜弋个直肠子,不等崔昱安说话,提了武场边的枪就上。

两个将军只好在旁观望,杜弋虽然听了崔昱安的话,但是他们这般厮杀惯了的,上了场便只有一个信念,夺命,那还顾得上什么克制,枪枪奔着要害处,都督平日练得都是招式,一招一式都有讲究,形神兼具,此刻招式使不出,只能是防御,便是凭着多年功底,也硬撑不过一刻。

旁边的同僚眼看不行,拿了枪便也上去,杜弋几日不曾动手,这时候真是起劲,连番对阵了三个都督,还想大笑叫嚣着下一个,却被崔昱安诃令停下。崔昱安刚想代杜弋说些请罪的话。

沈仲礼眯了眯眼,嘴角微挑,大声道:“好身手,招式干净,力不虚发——这是真打过仗的手段。”他抬手作拱,透着几分爽快。

“这等狠劲儿,禁卫军真是自愧不如。”说罢,他回首看崔昱安,目光沉稳,带着打心底的钦佩:“将军麾下,皆是这般利落人物,北境能守,果然有理。”

语气却没有半分客套,像是在评一件趁手兵器。崔昱安见他真心欣赏,并未因禁卫军失利而羞恼,倒觉得沈仲礼也是实干的将帅之才。

不等崔昱安回话,沈仲礼还是那句话,“京师这帮禁军,若换作你手下的兵,怎练得成?”他的诚恳让崔昱安明白,今日不漏点东西是不能让走了。

“别光叫列阵。光听号令是没用的,上了战场哪有那么多号令,一声令下便是杀,他们听了你的号令冲锋,不等你的号令动刀枪便已经死了。你要他们打得赢,得让他们自己号令自己,不然就是死。校场上不让他们吃亏,战场上就会赔命。”

沈仲礼不言,看着他们列着整齐的步子,想到被杜弋几下杀得七零八落的都督。那套练得无懈可击的阵法,在战场,毫无作用。

他低声说出“受教了”。拉着崔昱安在场中转悠,想要崔昱安继续。

“沈将军,你看场上的这两个,对方下一招是左是右,偏头几分,彼此心里都明白。他们过了十几招,脚步一点不乱、气息不喘,身上连点泥都没有。战场上,你怎知对面是什么招数,要练能打仗的兵,就得先打乱他们,混编操练。招式乱了,破绽才露得出来,才有机会下手。撑得久没用,越早下死手,越能活命。”

崔昱安怕话说的太满,也知道禁卫军掣肘重重,不是一个右卫将军说了算的,想要找补一些“崔某说得直了些,沈将军莫怪。禁军守的是皇城,讲的是规矩,这是该有的。北境带兵,求的只是活命,法子自然粗些。能用上的,沈将军自有分寸。”他微微侧头,看了沈仲礼一眼,声音不重,却带着几分实心实意。

沈仲礼是武将家族出身的实干派,不会说太过虚浮的客套,他转身拱手,语气坦然:“崔将军今日一言,胜过我校场上十年虚练。”话未多言,却很恳切。

随即侧身邀请:“若将军不弃,今夜在营中备下薄酒,愿与将军再讨教讨教,行军布阵之道。”声音平稳,却带着军中人那股子爽利,不掺半点虚礼。

崔昱安原本是想去看看谢昭的住处的,他还记得管家说东西不全,也不知道准备的如何了,但是眼下这个情形,拒绝实在不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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