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风又起,穿过树枝间的缝隙,发出类似女人呜咽的声音,池洱下意识紧了紧衣领。被风吹过的树枝重新焕发生命力,彼此攀附着飞快朝路中央生长,眨眼功夫就在两人面前结出一张网。
网中心渐渐显出一颗人头轮廓,竟是之前那个青衣。人头生硬地扭动着脖颈,不再发出咿咿呀呀的腔调,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居然还没放弃,有意思,我来提醒你,天快亮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那又怎样,赢家只能是我。”
人头冷哼一声,猛冲向池洱,池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男人拉着一个趔趄退后一大步,并用手臂挡在她身前。池洱隔着手臂与人头面面相觑,都有点儿懵。
人头说:“这是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直接攻击她,我只想说两句话。”
“你长得太丑,我怕你吓着人家,乖,就这个距离说。”这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果然人头不乐意了,声音拔高八度:“史叙,哦,不是,食梦貘,你出门照镜子了吗?再丑我也比你好看!”
“…食梦貘?!以梦为食的食梦貘?”池洱大惊。
“没错,他想吃你的梦,所以才好言好语哄着你,利用你,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饭桶。”人头煽风点火。
“好好说话!我顶多算个饭盒,哪有桶那么大。梦而已,吃就吃了,不用上纲上线搞得好像渣男骗钱骗感情似的。我是被食梦貘这个身份酷到了,他是食梦貘,那你是什么生物?你想跟我说什么?”池洱兴奋地问。
这女人既不害怕也不生气,人头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阴阳怪气地说:“老子是你想象不到的生物,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自求多福吧!”说罢树网散开,一切恢复原貌。
池洱推开男人手臂,转身面向他,目光炯炯将他从头到脚反复打量。自打见面就泰然自若的男人,第一次显得有些无措,他轻咳一声说:“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池洱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疑惑地问:“食梦貘不是动物吗?你原型长啥样?”
“不是动物,就长这样。”男人语气颇为无奈。
“手游《阴阳师》里的食梦貘是只长鼻子的猪,你不要不好意思。”
男人突然俯下身子,把脸凑到池洱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就,长,这,样。”
池洱一怔,心砰砰直跳,以鼻尖相抵的距离看这张脸,完美到无懈可击。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这么形容很俗气,但确实像一汪潭水,再看下去自己会溺死在里面。她慌忙伸手捏了捏男人鼻子,含糊地说:“恩,是人鼻子。”
男人直起身子问她:“还有什么好奇的?”
“史叙是哪两个字?”
“历史的史,叙述的叙。”
“你不告诉我名字,是因为梦被吃后我就不再记得你,是吗?”
“对。”
“那你能不能不吃我的梦,我不想忘记你。”池洱突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欲说还羞的面孔。
“为什么不想忘记我?”史叙饶有兴致地问。
池洱深深看他一眼,“明晚我想做个跟你谈恋爱的梦,要是忘记你,我就不知道从何梦起,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
“我大学主修男德,老师说乱谈恋爱等于缺德。”史叙皮笑肉不笑地说。
“怪物大学明明主修恐吓技术,你英文名是不是叫食来客?”池洱回击他。
话音刚落,周围槐树枝腾地燃起火苗,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所有墙体,池洱每一寸皮肤都被炙烤着,强烈的痛感让她只能通过抓挠皮肤来发泄,原本细白的手臂被抓出一道道触目的红印。
史叙见状将她两只手抓住交叉固定在胸前,安抚道:“只要曾经被火烫过,类似环境就会触发你的生理记忆,但火苗不会真的伤到你。他钻了兮奇怕火的空子,你尽量想象身体被水包围的感觉,我带你出去。”
池洱呼吸急促,脸颊至耳根一片绯红,额头渗满细密的汗珠,捏紧的拳头,关节处因为太过用力泛着白。她声音有些虚弱:“ 你帮我解开发带,把手绑起来,不是说天快亮了吗,你这样抓着我走不快。”
史叙松单手控住她,另一只手去解发带,逮住一端扯了几下,没扯开,干脆大力硬拽下来,散开的齐背大波浪因为力的作用四散开,挡住池洱半边脸。“帮我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史叙听言照做,女人的头发茂密又顺滑,发丝在手指间缠缠绕绕,几缕不老实的总能逃脱控制,他不得不紧贴着池洱的耳廓将头发固定服帖。她的耳朵软软的,小小的,大概是被火烤的原因,泛着粉红。
史叙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不会受火影响,怎么手心全是汗。
为了防止池洱挠脸,史叙将发带一头绑住她双手,另一头绑在自己左手腕。火焰越发张牙舞爪,耳边传来人类痛苦的嘶吼,男女老少皆有,这些声音让池洱感觉身上的痛又添一分。
更要命的是,被燃烧的树枝开始渗血,血水滴落在地上慢慢汇聚成一个个人形,它们匍匐着朝两人蠕动而来,顷刻间,脚下全是张着嘴扭曲的血脸。
“史叙,我晕血。”池洱两眼一黑直接倒地。
天光大亮,池洱瘫在床上头晕脑胀浑身无力,那感觉像被金腰带拳击手在台上暴打了10个回合。昨晚的梦实在太累,连姨妈巾都要闭眼换的人为什么要遭这个罪!
池洱腾地弹坐起来,她什么都记得!梦没有被吃?或者食梦貘本来就是梦?要不再睡一觉证实一下?急促的电话铃剥夺了这个机会。
“亲爱的池记,今天星期五。”电话那头是孙以俏,“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11点整,请问下周还开版吗?”
“少跟我不阴不阳的,我昨晚没睡好。直接第二食堂集合吧,午饭我请。”
“池记就是最美的,池记就是最棒的,池记池记我们……”池洱果断挂电话。
池洱是商报财经版块的首席记者,因为采访任务很随机,平时上班不用打卡,但每周五上午10点开选题会是团队雷打不动的安排,今天是她工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缺席。
财经团队除了池洱还有三名记者一名摄影。孙以俏跟池洱同年进报社,是同事更是好朋友;许青晚两年来,今年27岁;王劲柏年纪稍长,40岁;摄影牛虎刚毕业一年,团队整体都很活泼。第二食堂是报社旁边的小炒店,等池洱到时,其他人已经点好菜等着开动。
“你昨晚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吧,两个眼袋跟猪笼草似的。”孙以俏往嘴里塞了一块肉。
池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在定下周选题前我给你们讲讲我昨晚做的梦。”
几分钟后,众人表情各异,王劲柏先开口:“池记,我觉得你应该去请座观音供在家里,为你挡血光之灾。你这个梦的重点在最后那段,是大凶之兆。”
牛虎说:“我觉得王哥说得对。”
“什么大凶之兆,她只有大胸被罩。这明明是个春梦!跟好看男人上刀山下火海不快乐吗?”孙以俏觉得直男简直没救,直翻白眼儿。
许青啄木鸟式点头。
听完发言后,池洱意识到自己跟他们分享梦的行为实在太蠢,根本无人在意她那句“是他没吃我的梦,还是说他是我梦的一部分?”揉了揉太阳穴,直接转移话题:“现在开始报选题,孙以俏你先说。”
“你来之前我们统一了选题,你听听怎么样。今年数字健康行业的融资数额不断攀升,行业市值已经达到300亿美元,而因为现代人睡眠质量与日俱降,已经成为影响健康的重要因素,关注睡眠行业的风投机构越来越多,最近国外的几家风投机构都在跟进一家叫亿睡科技的国内公司,你也知道,科技领域我们很少得到国际资本青睐,这个话题性很足,看能不能跟出一头独角兽。”
“这家公司我知道,以前只生产床垫,有自己的睡眠研究中心,今年突然转型研发佩戴式助眠仪器,第一款仪器是声波耳机,用户好评惊人,公司甚至打出100%消灭失眠的广告噱头,不过这也是他们唯一的转型产品。”
“活该你是首席,大家鼓掌。”孙以俏作势就要拍手。
池洱嫌弃地覆下她的手,“马屁已阅。有几个功课要做:第一、亿睡公司转型后的人员架构及资本结构有没有发生变化;第二、国外风投公司的背景调查,历年投资案例业绩对比;第三、亿睡公司接下来的产品推出计划;第四、国内同类型公司的梳理。风投的人,亿睡的人,应该采访谁,采访些什么,是你们的强项。选题很棒,需要再加两个肉吗?”
“老板,再加一个土鸡汤,一个水煮牛肉。”
回家路上池洱特意去亿睡门店买了声波耳机,准备从消费者角度来了解一下这家公司,门店主题墙slogan写着“亿人易睡,亿场美梦”。晚饭一吃她就困得不行,带上这款主推深度睡眠的耳机倒头就睡。
漫山红叶,微风拂面,池洱坐在山坡上的凉亭里打王者农药,自己成为献祭一血,正在泉水等复活。山坡下方有一条蜿蜒的大河,河岸边人声鼎沸,她起身去看,有壮汉在猛烈地敲击大鼓,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热闹得很。
河面下似乎有个体型很大的生物在游动,“哗”地一声,水下生物窜出水面两米多高,是一条奶白色,通体闪着明黄色波点的大鱼,鱼鳍似鸟翅,由荧光绿和荧光蓝两种颜色以条纹状组成,尾鳍同色,两根金黄色鱼须长约一米,神气得很,目测体型与虎鲸接近。“啪”——大鱼入水,溅起巨大的浪花,岸边惊叫连连,池洱甚至感觉自己脸上也湿漉漉的。
她啧啧称奇: “真好看,像动漫里的鱼。”
“像鲲。”
“胡说,王者里的鲲不长这样,而且庄子说,其广数千里,这条顶多8米。”
“庄子又没见过。”
“说得好像你…”池洱边说边回头,“史叙!”
史叙双手负于身后,侧对她,正在欣赏大鱼。跟昨天牛仔衬衫配九分裤的休闲风不同,今天的史叙戴副金丝边眼镜,雪白的衬衫被袖扣固定在手肘处,笔挺的西裤下皮鞋锃亮,整个人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池洱觉得他今天这身行头,很适合做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美梦,正意淫得天花乱坠,大鱼又一次跃出水面,但它不再沉河,而是展开鱼鳍扶摇直上,在高空盘旋一阵,径直停靠在凉亭边。
“你的梦确实很不一样,难怪兮奇非要带我来。”不知为什么,池洱觉得史叙的语气有股释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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