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夜宿兰州，池洱当然没听小姨的，跟池妈挤眉弄眼地把小姨他俩推进双人间。第二天池洱一家三口吃完早餐，两人姗姗来迟。

小姨先发制人，“食不言，谁也别说话。”

池爸起身出去，过会儿拿回两个热腾腾的肉夹馍，都递给张凌风，“补补。”言简意赅。池洱和池妈终于忍不住抱头狂笑，这样一路笑着闹着到了大柴旦。

大柴旦的第一个景点翡翠湖就带来美景暴击。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盐湖，呈现出天空蓝、祖母绿、韭叶黄等不同颜色，在大西北的艳阳下，剔透纯净。

池洱站在高处看大小两位詹女士“搔首弄姿”。池妈红黄丝巾制霸全场，小姨吊带墨镜稍逊风骚，两位男士持手机进退变焦，欲与单反试比高。最爱的人都在笑，这一刻她觉得特别满足。

下午要去东台吉乃尔湖，号称中国的马尔代夫。池洱没报什么希望，宣传越浮夸实景越坑人，结果到了现场啪啪打脸。碧蓝色的盐湖延绵天边，一条细长洁白的盐带穿湖而过，因为景点暂未开发，游客极少，整片区域宁静且圣洁。

池洱拍好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点赞数蹭蹭地涨，不少人询问是哪儿，挨个回复完信息，又刷新了次朋友圈，依然没看到那个人的信息，有点儿失落。不得不承认，分开这几天，池洱挺想念史叙的。

她是个敢想敢做的，换成寻常人，一旦生出这份心思，主动聊两句微信打打电话，没什么好畏手畏脚的。可对史叙不行，动手撩的话自虐又自私。

站在自己的角度，只有闰年能光明正大在人间恋爱，其他时候相会要靠拼命做美梦，医美再发达，抵得过几个四年？站在史叙的角度，人类寿命有限，何况自己寿命存在高风险，万一早早挂了，把史叙独留于世也很残忍。太难了，她对着湖水扯开嗓子：“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洱咪，不要扰民！”

“好的，小姨。”

玩一天都很累，吃过晚饭大家早早睡下，池洱带上声波耳机很快开始做梦。

日头正毒，她开车在白天走过的218国道上行驶，国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有点儿反胃想吐，她把方向盘往路边打，准备停车。可刹车特别软，怎么踩都踩不到底，池洱甚至向座位下方划拉半截身子，依旧踩不死，相反车速在逐渐加快，眼看要过80迈，她尝试轻踩一脚油门，说不定反着来的，可油门依旧是油门。

高原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刹车的问题还没解决，伴随漫天风沙，豆大的雨滴密集打在挡风玻璃上，沙子混着雨水，雨刷开到最大档也啥都看不清，池洱越开越慌。“砰”的一声，似乎撞到什么东西，并碾压过去，随后右车头猛地一沉，车子好像抛锚了。

“咔”，有人拉副驾驶车门，没拉开，她赶紧上锁，再往所有车窗看一遍，没有人影。“咔咔”又是两下，池洱屏住呼吸观察四周，依然没有人影。忽然车身被疯狂敲击，敲击的地方从副驾驶门到车尾，再到车顶，转移速度之快，绝非人类。

敲击声在池洱头顶戛然而止，密闭空间里只剩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安静了好一会儿，“嗙嗙嗙”声音突然在池洱倚靠的左车门响起，她脱口而出“妈呀！”

“看把你吓得，还没怎么着呢。”后排座位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

“你是狗皮膏药吧？”池洱头也没回。

梦魇兽兀自在后座窸窸窣窣捣鼓，片刻雨停沙落重回晴日，车外的鬼东西也消停了。

“我最讨厌雨天，下次做噩梦记得别下雨。开车门看看，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滚蛋，你个狗东西能有什么好心思。”池洱怒斥。

“我跟你讲，你刚才撞到一只羊羔，怕你有心理负担，我专门改成了小可爱代替那只羊羔，你开车门看看嘛，很治愈的。”

池洱坚持不动，“啪”解锁声响起，车门自动打开。车外是只半米来高，头长白毛四肢赤红的猿猴。刚才拉门的应该就是它，难怪看不到。猿猴鼓开大鼻孔重重呲了口气，并没发起进攻，她这才稍微宽心。

“你也曾游历过华夏神州，猿猴这种动物是沙漠里有的吗？拜托下次改梦用点儿心好不好！”自从知道梦魇兽的身份，池洱对他不再那么畏惧。

“什么猿猴！人家叫朱厌，以前就生活在这里。诶？你怎么知道我的事儿？”梦魇兽回过味儿来。

“他把你俩的恩怨过往跟我说了，你是挺委屈的。”

“这他都敢跟你说，他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女娲心头肉造的神官。”

“我他妈！好家伙！你俩是不是睡过了？”

“……你倒是挺敢想，我都还没动这心思。”

“哈哈哈哈，看来盯着你确实没错，你对史叙来说绝对不一般。你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跟着他进了无数个梦，不管我怎么改，每次他都能吃到美梦，唯独在你这里弃梦两次。你就是我打开重回人间大门的钥匙啊！”梦魇兽狂喜。

“第二次因为天亮我还沉浸在悲伤情绪中，史叙失败，第一次是为什么？”

“你晕血，倒了。其实那会儿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他再找个美梦我也没时间改，以前他就爱玩儿这套，跟我斗半天，结果突然换地儿。开始我以为他要改梦，让你醒过来，这个操作并不违背梦的原则，但他就蹲在火里看着你，直到天亮什么也没做。反常的不止这点，他在别人梦里从不现身，都躲在暗处操作，哦，也不是，大概20几年现过一次身，不过梦的主人是个小女孩儿，总之老子跟定你了。”

梦魇兽这番话让池洱觉得自己对史叙而言多少是特别的，虽然不清楚这份特别是对异性的好感，还是对食物的珍惜。等等，刚才梦魇兽说他可以重回人间？那史叙是不是也有重回人间的办法？池洱计上心头。

“你今天跟我叨叨这么久他也没来，人家吃一堑长一智。不说他，说说你吧，你可以重回人间，怎么回？”

“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好跟食梦貘合伙坑我？”狗东西脑子转得太挺快。

“你想错了，你重回人间就不会再找史叙麻烦，一举两得，我想帮你。”

“哈？我回人间对他没有半分好处，他怎么可能帮我？你知道他弃梦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知道，失去两次闰年来人间的机会。”

“啥玩意儿？”梦魇兽露出迷惑的表情，池洱以为他没听清，准备再说一遍，梦魇兽打断她：“啧啧，爱情真伟大啊，老子有点儿感动是怎么回事。不扯这些了，今天你睡得早，时间大把的有，我要好好跟食梦貘玩儿一玩儿。”

“他又不是傻子，趁你不在安安心心吃美梦不香吗？没道理来。”

“只要我动静大，他铁定来，你知道看见朱厌会发生什么吗？”

“不想知道。”

“见朱厌则大兵。你做这梦也是巧，刚好可以安排它出场。”

“猿猴还有典故？”

“《山海经》没看过吗？朱厌是我看到的最后一个异兽。”梦魇兽很得意。

“史叙的任务是带你撰写《山海经》？！”池洱惊呼。

“可惜没写完。”梦魇兽语气不无遗憾，“不废话，送你去会会害死我的帮凶。”

狗东西说完话就不见了，池洱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就已经身处一片沙丘中。对面站着个左手持盾右手提斧的巨人。目测身高起码5米，顶着爆炸泡面头，眉毛又粗又黑，直入太阳穴，怒目圆睁，宽鼻大嘴，一身古铜色腱子肉，看起来就不好惹。

“黄帝在哪儿？”巨人气势汹汹地问。

左右也没别人，必然是问自己。皇帝不都在土里埋着吗？池洱心想，不对，上古时期哪来的皇帝，那他问的应该是炎黄子孙那位祖宗。这个她知道，“在河南。”

“休得胡说，我一路追他到常羊山，一会儿功夫不见罢了，怎会在河南？”

常羊山这个名字挺耳熟，在哪里听过？池洱拼了老命想，常羊山…常羊山…神话故事里刑天争神的地方！眼前这位恐怕就是还没被砍头的刑天，如果他是梦魇兽说的帮凶，那么当初史叙在他梦里处理的事，该不会是刑天与黄帝的大战吧？池洱想确认一下，于是问巨人：“你要去为炎帝报仇？”

“以黄帝之血慰我主亡灵！”巨人慷慨激昂。

“精神上支持你，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你分明穿着黄帝部落的衣服，若再隐瞒我就先杀你祭主！”刑天举起斧头朝空中一挥。

池洱赶紧看自己，粗布麻衣，居然被换装了！梦魇兽早打好算盘，根本不给装路人的机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举起双手：“我投降，我说，黄帝确实在荷兰，此荷兰非彼河南，荷花的荷，兰草的兰，在有荷花有兰草的地方。”

“带我去，找不到黄帝，劈了你！”刑天说着蹲下身子，“你步子太小，骑我脖子上指路。”

“你蹲着我也上不去呀，趴下把脖子扬起来，我拍你肩膀你再起。”

刑天想想觉得可行，乖乖趴下。池洱骑上去，胡乱指个方向，然后开始琢磨梦魇兽到底想在梦里干嘛。史叙在上个梦说过，要顺着逻辑见招拆招，狗东西害他们吃瘪两次，这回一定要打个翻身仗。

思来想去敲定两个方向，一种可能是遇到黄帝，被当作叛徒，跟着刑天战死沙场；另一种可能阻止刑天与黄帝碰面，避免那场让梦魇兽殒命的战争，了却他的心结，而自己会被找不到黄帝的刑天砍死。无论哪种，保住命就等于胜利。

“是这里吗？”思绪被刑天拉回。

池洱一看傻眼，面前竟是片海子，海子中央盛开着一朵巨型三重睡莲，边上有株差不多小树苗高，花开繁茂的莲瓣兰。形态之夸张，生怕人看不到。

情节更新快到猝不及防，梦魇兽借力打力这招玩儿得越来越溜。池洱看着这汪水灵光一闪，顺水推舟：“没错，黄帝就躲在莲花下面，下水就能逮着。”

“你莫诓我。”刑天将信将疑。

“荷兰都找到了，我的话你还不信？不信也没关系，我跟你一起下水。”

刑天把池洱放下来，自以为聪明地说：“我看着你跳。”

池洱二话不说，深吸口气扎进海子。下水后她就是浪里白条，潜水两分钟不成问题，可以轻松游出50米开外。她计划先往荷花方向游，等刑天下水后，马上潜到他视野盲区，再折回岸边逃走。

刑天见池洱没有耍花招，也猛地跳下海子，强烈的水流将池洱冲开好几米，无形中与刑天拉开距离。她还假模假样地抱怨：“你动作别太大，我游着吃力。”刑天此刻的重点已经不在池洱身上，速度不减直奔莲花而去。等他发现被骗时，池洱早已不见踪影。

成功逃脱的池洱在沙漠里跑得很吃力，不仅提不起速度，还留下一串脚印。她停下来观察了会儿周围环境，然后朝最高那座沙丘跑去，打算从顶上滚到沙丘背面，然后用找沙子把自己埋起来，万一天公作美起阵风，痕迹就不那么明显。

终于气喘吁吁爬到沙丘最高处，眼前情景却让她暗自叫苦。一头人面马身，长着老虎花纹和大翅膀的怪兽也趴在丘顶。此时不远处传来刑天愤怒地吼声，怪兽腾地站起来，走向池洱，它展开翅膀前腿下跪，似乎是邀请上背，池洱没有犹豫，跨腿骑上去。也许它会把自己交到刑天手上，也许它将开启下一个关卡，有得选总比没得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