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洱被闹钟唤醒，在床上呆坐足有五分钟，确定颅内信息之复杂，不是自己大脑CPU能负荷的强度，便给史叙发微信：一起吃个午饭吧。对方很快回复：好。
史叙订了一个保密性极好的日料包间，池洱先把今天出街的报纸递给他，“我之前以为是你不爱出风头才不愿登照片，现在想来，是你的身份不方便留存在这种无法销毁的资料上吧。”史叙没有翻看报纸，低低说了句：“谢谢帮忙。”
“昨晚梦里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指所有信息。”池洱开门见山。
“都是真的。”
“我的家人还会因我而折寿吗？”
“你长辈里应该有懂命数的人，你身上是不是有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史叙没有正面回答。
“有的，外婆给我求的一块玉佛。”
“能给我看看吗？”
池洱取下玉佛交给史叙，史叙摩挲着金线问她：“裂缝一直这么大？”
“应该不是，否则这么多年早该坏了。”
“你以前做梦没被邪祟侵扰过吧？”
“没有，昨天是第一次。”
“这块玉被高人开过光，但庚子年不一般，昨晚又逢阴历初十五，玉佛可能为你挡过好些轮后终于扛不住了。”史叙将玉佛小心交换给池洱。
“我以后都逃不开邪祟侵扰是吧？”
“每月初一、十五阴气重，它们可能会来梦里找你，无论它们对你说什么，都不要回应，千万记住。”
“行吧。该吃吃该喝喝，有钱就花，多陪爸妈。”池洱一改昨晚梦里的崩溃与脆弱，坦然得让史叙意外。
“不害怕吗？”
“怕的，但我不会为了未知的厄运，去战战兢兢过原本快乐平常的每一天，我和我的家人生平没做过坏事，相信老天不会那么绝情。不说我了，百度百科关于你的资料太少，给我讲讲呗。”
史叙把玩着茶杯似乎在犹豫，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抿口茶，说：“说个故事给你听。”
“盘古开天地之后，三皇降临，女娲娘娘造人，伏羲大帝立八卦，开启文化之源。可泥点生出的人类智慧有限，伏羲大帝为文化的发展与传播伤透脑筋，于是女娲娘娘用指尖血心头肉造出一个神官，让神官通过进入伏羲大帝选定的人类梦境，以造梦或篡梦的方式，启发他们在现实中推动人类发展的进程，比如驯服野兽，作网渔猎。彼时人间出现一个对事物过目不忘的读书人，伏羲大帝希望以他之笔记录华夏疆土，奇珍异兽，物产民俗，著成书本以为后世传承。神官奉命三年为期，每十天入此人梦境一次，带他的神魄去往四海云游，穿梭时空回溯过往，然后点播他醒来后将所见所闻记录在册。前两年很顺利，可最后一年发生了一件事，神官在他梦境中为处理这件事忘记了时间，导致读书人饿死在睡梦中。”
说到此处史叙停下来，像是在等着池洱发问。池洱往嘴里连塞两个寿司，眉头皱成川字，咔咔一顿嚼。食梦貘这个身份就够离奇了，上古传说可还行？嚼了得有一分钟，她把寿司咽下去，问出一个放飞想象的问题：“你是神官，那个死去的凡人是梦魇兽？”
“你悟性真的很高。”
“无论女娲伏羲，还是三皇五帝，都已经消陨，为什么你们俩还活着？”
“我俩也不算活着。凡人名叫殷，女娲娘娘为了弥补我的过错，复活他并恩赐永生，但只能活在人们梦里，但凡这个世界还有人做梦，他就不受星移斗转凡事变迁的影响，而我…”史叙神情稍显落寞，“我和他差不多，只不过我的出身是天神心头肉，多个逢闰年能来人间走一遭的优待而已。”
“有补偿必定有惩罚，女娲娘娘给你的惩罚是每晚必须吃一个美梦吗？殷因为记恨你，把每个你去的美梦变成噩梦，这就是食梦貘和梦魇兽名字的来历吧。吃不到美梦的后果是什么？”
“你们这些当记者的，善于总结又会抓重点。无非是下个闰年不能来人间溜达而已。”
如果这就是梦魇兽说的遭罪，未免太轻巧。史叙之前没吃到自己美梦，身为宿敌，梦魇兽居然通情达理空出一天没去找他麻烦，那句“十年又没了”可能才是正解。
“只是这样吗？我听力挺好的，梦魇兽明明说的是十年没了。”
“连续两个闰年出不来，不就约等于十年吗？”
不对，直觉还是没说真话，在无尽头的时间长河里，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既然史叙有意要瞒，池洱也不急着戳穿。“为什么选中我两次？”
“第一次是随机，第二次…第二次是来收拾第一次没消除你记忆的烂摊子。”史叙又端起茶杯抿一口。
“可以不用消除啊，虽然我不记得第一次在梦里跟你们发生了什么，再离奇，醒来也只当是场梦而已。”池洱提出质疑。
“为了避免现实相遇惹麻烦，虽然概率极小，但咱们不就遇上了吗？”
“有什么意义，此时此刻我俩还不是面对面打开天窗说亮话。所以昨晚明明是噩梦，来了还得暴露，你为什么来？以前你也反复进同一个人的梦吗？”池洱不依不饶。
“你想听我说什么？”史叙戳破她的小心思。
“你以为我想听什么？”池洱把皮球踢回去。
“我以为说半天你肯定饿了，吃饭吧，这家食材很新鲜的。”史叙绕道而行的技能熟稔，池洱只得点到为止。两人心照不宣收起推拉，开始享用美食。
跑财经去过的饭局大多质量不错，这家日料的味道在池洱味觉排行中可以进前三，自然不便宜。她满足地砸吧砸吧嘴，“之前你说不看重钱和社会地位，我以为你装逼，是我格局太小，都教授那种只活了几百年的人都富得流油，你怕是富可敌国吧？”怕史叙不知道都教授是谁，又补充一句：“韩剧《来自星星的你》知道吗？”
“看过。怎么？想狮子开口讹笔封口费？”
“好奇嘛，随便聊聊。明明可以靠年代差投资赚钱，为什么非得工作？”
“因为失眠的人越来越多，做美梦的人越来越少。”
池洱恍然大悟，“原来这套助眠系统产品是为你自己做的。那些设备有什么玄机吗？比如通过声波催眠暗示人做美梦。”
“美梦再少我也找得到。只是看到人类的烦恼和痛苦与日俱增，如果醒着不快乐，至少不要失去通往梦中乌托邦的机会。”
“好个神爱世人，那我代世人爱一下神吧。”池洱拿过史叙的叠子，用两只甜虾摆出一个爱心，“小小爱意请笑纳。”
“礼尚往来，给你一个小回馈，把手机解锁给我。”史叙笑道。
池洱将手机递给他：“要给我微信绑定你的银行卡吗？这多不好意思。”
“长按1是我的电话，每月初一十五打给我。我不能主动进噩梦，只有梦魇兽可以，如果他不去找你，我就入不了你的梦，所以那两晚我提前守着你比较好。”
共度良宵想来很迤逦，但在没搞清楚史叙会损失什么之前，池洱不打算再拉他犯险，她岔开话题， “你俩这种他随你来，你寻他去的关系，搞得我好想磕CP啊！”
“要不要帮你取个名字，殷叙一梦怎么样？”史叙调侃道。
“这你都懂！respect！取谐音’延续一梦’，妙啊！”池洱两眼发放精光。
“闭上嘴！”史叙往池洱嘴里塞三文鱼。
饭后两人各自散去，池洱到报社从OA走了年假流程，然后驱车回父母家。家里牌局正酣，工作日池洱通常是不回的，池妈很诧异：“洱洱，你怎么回来了？我跟你几个阿姨说好的，谁赢谁请吃火锅，没准备晚饭呀。”
池洱搬张板凳坐在妈妈身边，大咧咧地说：“今天没什么事儿，回来陪您呗。等会儿不管哪位阿姨赢，都我请。”
“哟，钱多得兜不住啦？”池妈嘴上损她，实际脸上笑开了花。
“还是女儿好啊。”“咱们池洱有本事，工资高着呢。”牌桌上的阿姨都奉承着，池妈笑意更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火锅结束后，母女俩散步消食，池洱说：“妈妈，从后天开始我休年假，有八天时间，咱们一家人叫上小姨去自驾游吧。”
“你爸、小姨还得上班呢。”
“我爸都快退休了，在单位也没啥事儿，找个理由请事假。小姨自己当老板，哪有走不了的道理，妈~你动员一下嘛。”池洱靠着妈妈肩头撒娇。
“也好，我们一家子是该搞搞团建了，路线住宿什么的交给你，邀人的任务交给我。”
最终路线是小姨建议的：经兰州到西宁过敦煌再由祁连山回。出发当天小姨带来一个人——火居道士，池洱佯装不开心：“小姨你怎么不早说，我一路房间都订好了，现在改多麻烦，全程就我一只单身狗，我有小情绪了！”
“不怪詹玲，她第一时间就邀请了我，是我犹犹豫豫昨晚才做决定的，房间我马上订。”火居道士为小姨解围。
小姨压根不吃池洱这套，把火居道士往车上推：“别理她。”扭头对池洱说：“洱咪，把你的单人间改成三人间，晚上我和你妈我们仨睡。”
“那我爸肯定不愿意，我怎么改到时候就怎么住，别挑。”
火居道士名叫张凌风，一路被池妈各种寒暄，有些对话还挺有意思。
问：修道到底能不能成仙？
答：理论上可以，实践中没见过。
问：隔空移物是不是真的？
答：这个不属于道教范畴。
问：你炼丹吗？
答：我练过乌鸡白凤丸，真的。
问：有双修这一说？
小姨怒吼：姐！你行不行！
池洱和池爸笑得眼泪直飚。到服务区，大家下车方便，池洱和张凌风留在车上。
“实在不好意思，我妈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姨夫为难你了。”说归说笑归笑，毕竟还没成一家人，池洱觉得池妈有些话越界了。
“无妨无妨，叫我张哥吧，小姨夫听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
池洱透过后视镜看见张凌风的脸都红了，她笑着说：“好的，张哥小姨夫。”
“池洱，上次看过八字后，你小姨当着你的面没多说，背地里问了我很多，她很担心。原本我跟你小姨刚处上，参加家庭旅行有点儿太快了，但她之前听我说过，我有个很厉害的师兄在敦煌，就请求我一定要来，到时候让他再给你看看。”
池洱鼻子一酸，小姨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定这条路线时池洱还打趣她没良心，只想着自己吃红柳烤肉，也不考虑姐姐姐夫的牙口，原来都是为了自己。她快速眨巴眼睛把泪水逼回去，“张哥小姨夫，谢谢你，我小姨特别善良，希望你对她好。”
这时小姨回到车上，感觉气氛怪怪的，伸手搂住池洱脖子，“你俩是不是说我坏话啦？”
“我跟小姨夫说你眉毛是纹的。”
两人扭作一团，池洱听到张凌风“嗯”了一声，是对之前那句话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