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的那层楼像支巨大的蜡烛,火焰在雨中诡异地舞动。浓烟中隐约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几个邻居穿着睡衣站在远处,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照着惊恐的脸。
上官茗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全身。她跑了两步突然跪倒在地,呕吐物混着雨水在柏油路上蜿蜒。纪念扶起她时,看到她死死盯着后院的方向——一个黑影正翻过围墙消失不见。
"荀...荀儿..."上官茗的声音被警笛声切断。
消防车刺眼的红光中,纪念看到上官茗的金梅花发绳掉在泥水里。他弯腰去捡时,注意到泥水旁有个闪着微光的东西——是枚金属徽章,上面刻着熟悉的水母图案,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警察把上官茗带上警车时,她突然抓住纪念的手,颤颤巍巍地说:"是他害得荀儿......"
纪念想问清楚,但警车门已经关上。雨越下越大,消防员已经开始尽力去救火。他站在雨中,看着上官家的窗户一扇接一扇被烧穿。
为什么越想抓紧的东西,就越会轻易放手?
上官茗家的惨状,纪念不忍直视,憋着一路想要哭泣的**回家。
纪念的脸上,也同上官茗一样浮现出绝望的色彩
纪念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时,打开房门,芝麻正蹲在门口。
纪念随意地打开了桌上的日记本,翻开的那页正是他记录第一次来安铭家过夜的页面。
纪念把日记本按在胸口,慢慢滑坐在地上。窗外,雨声如鼓,而远处上官家的火光仍在雨中倔强地燃烧,像一段无法熄灭的仇恨——烟和雨几乎融在了一起,透露出死亡和恐惧的气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纪念反复思考着上官荀何必要杀父母,但总是想不通,更不用说还有其他让人烦心的事情。
纪念的暑假,就这样在每天的忧虑中度过,终于到了出分的那天。
太久没认真复习的纪念,也不知道自己是全校第几,总之是轻而易举拿到了前两千名,保送资格生效了。
去学校拿个人档案的那天,纪念和顾妍倾刚想并肩走出教务处——
"茗子她..."顾妍倾突然跟纪念搭话,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树叶,"她和我说……那天火灾,她父母都没能逃出来。"
纪念手里的资料袋"啪"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剧烈地颤动。
"邻居们都说..."顾妍倾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校服裙摆,"说是她放的火。因为没有人看见她弟弟,都以为她弟弟也死了..."
她的声音哽住了,眼眶通红。纪念想起毕业晚会那天,上官茗接完电话后惨白的脸色,想起雨中那栋燃烧的小区楼,想起她站在泥水里喊弟弟名字的样子。
"今天我看见她舅舅..."纪念刚开口,就看见顾妍倾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手足无措地翻找纸巾,却摸到了口袋里一枚薄荷糖——还留着。
"她舅舅把她带上车..."纪念说着,眼眶有些红了,"我还看到她手腕上全是..."
二人沉默不语了良久,纪念的目光便看到了一个办公桌上的录取单子上。
教务处空调的冷气直往领口里钻。纪念盯着录取名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在纸面上刮出轻微的声响。安铭的名字赫然印在洛城一中名单的第三行,墨迹新鲜得像是刚添上去的。
"怎么可能..."纪念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前天刚收到严可可发的消息,说看到安离在机场发朋友圈,定位纽约肯尼迪机场。
顾妍倾的手突然拉上了纪念:"看那边。"
安铭正从楼梯拐角走上来,白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发梢还滴着水。他手里晃着同样的录取通知书,似乎是听见了纪念的话,嘴角挂着纪念最熟悉的那种狡黠笑容——每次恶作剧得逞时都会这样笑。
"解释一下?"纪念把通知书拍在桌上,纸张在空调风中轻轻颤动。
“你得问陈沁……她看到我办护照时可激动了。”安铭久违地笑了,凑近了纪念。
陈沁从安铭身后探出头,抢着跑到纪念跟头前,马尾辫骄傲地翘着:"说服了安叔叔。我跟他还有我姑姑又哭又闹,还说要是敢拆散我和安铭哥,我就去死——得亏了我是我姑姑最喜欢的侄女"
严可可也从后面慢慢走出来,在一旁补充:"她演戏演得可像了。"
安铭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伸手想搭纪念的肩膀:"我爸最后说'随你便吧'的时候,表情就像吞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纪念躲开他的触碰,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片,“毕业晚会,我的戏难道是白演了吗?”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电风扇的嗡嗡声变得异常清晰,吹起通知书的一角。
安铭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录取通知书边缘:"如果晚会时说了,你会怎么做?"
"我..."纪念张了张嘴。
"你会立刻拉着我表白。"安铭的目光突然变得很软,像融化的太妃糖,"在那个气氛里,冲动又草率。我想要的不止这个。"
纪念的耳根烧了起来。他想起消防通道里那个未完成的告白,想起自己转身时安铭眼中闪过的失落。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因为被打断。
"好玩吗?"纪念突然笑了,把自己的资料塞进背包,"看着我演那出勾引戏码,很有意思?"
安铭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纪念已经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身后传来严可可的惊呼和陈沁的劝阻声,但他没有回头。
暑假像融化的太妃糖一样被拉长、黏稠。
某一天都一样,在纪念的房间里,游戏手柄散落在地毯上,屏幕里的角色已经死了三次,但他懒得按重启。
"到你了。"赵咏维推了推他,手里的薯片袋哗啦作响。
纪念机械地按下按键,角色在悬崖边沿反复跳跃。窗外蝉鸣震耳欲聋,七月的阳光把窗帘热得发烫。
上周顾妍倾来过,带着上官茗的信——她现在寄住在舅舅家,没有手机,只能每天在邮局写信,还自嘲般写道:这样可以练习文笔。
"她过得怎么样?"赵咏维瞥了眼摊在茶几上的信。
纪念点点头。但实际上信上说上官茗半夜总站在舅舅家阳台上,面对燃烧过的家宅方向,还总是失眠。
警方还在找上官荀,但那个水母纹身的男孩就像蒸发了一样。
游戏机突然发出通关音乐。纪念愣了下,才发现自己无意中通关了,角色站在虚拟夕阳下,身边本该有队友的位置空空如也——这本来就是单人游戏。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洛城一中的分班通知——他和安铭、楚昭桐、齐秋被分在同一班,蔺穗子还有严可可和上官茗则在隔壁。许晨和方梦遥还有严英也考上了,但是在优班。在这些分班里,只有上官茗的备注栏写着一行“******”。
纪念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走到窗前。楼下几个小孩正在追打嬉闹,一个孩子滑倒在地,痛苦地尖叫。他突然想起想起毕业晚会自己故作轻浮时,安铭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现在他明白了,那场戏里他们都在扮演对方需要的角色,却忘了问那是不是彼此真正想要的。
赵咏维突然指着屏幕:"看!好像还没通关呢。"
游戏角色孤独地站在悬崖边,身侧的空位闪烁着"等待队友"的提示。纪念盯着那个像素小人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怎么,单人游戏突然变双人了?
窗外,夏日的云朵缓慢移动,像被按了暂停键。
日子不知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了多久,以至于纪念都忘了这是他最珍贵的青春时光。
上官茗舅舅家的门铃坏了。纪念反复比照着上官茗信中的地址,狐疑地敲了三遍门,才听到里面拖鞋拖沓的声音。门开时,他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上官茗不再是清爽的短发,而是把长头发凌乱地扎起了低绑双马尾,额前的碎发油腻地贴在皮肤上,短裤上沾着污渍。
"纪..."她的声音像生锈的琴弦,眼睛看着纪念却仿佛穿透了他,"进来吧。"
客厅里堆着未拆封的纸箱,茶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泡面。
上官茗蜷缩在沙发上,和以前的外放模样大有不同,眼神暗淡无光:"军训...是后天吧?"
"嗯。"纪念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安眠药盒坐下,"你...还好吗?"
窗外突然传来小孩的嬉笑声,上官茗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她抬头时,纪念才看清她眼底密布的血丝。
"我梦到他们了。"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妈在火里喊我的名字,但我还..."
纪念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肩上。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上官茗突然抓住他的手,握的很紧很紧。
"都是我的错!"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纪念手背上,"如果那天我拦住荀儿...如果早点阻止他出门...如果告诉荀儿齐秋有女朋友..."
纪念震惊地看着她:"齐秋?他怎么了...?"
"他和我一样喜欢齐秋。"上官茗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从初一上册就喜欢。我明明知道齐秋有女友,明明知道齐秋还是个绯闻缠身的人...却没告诉他..."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晚自习后他在器材室堵住齐秋...被拒绝了还撞见俞铃来送水..."
纪念想起毕业典礼上齐秋和俞铃互发消息的亲密,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抱住上官茗,感受到她瘦得硌人的肩胛骨在掌下颤抖。
"后来荀儿就开始逃课...有天我跟踪他,看到他口中的大人..."上官茗的呼吸变得急促,"你也看到过对吧...?我一定要去找许晨问清楚。"
纪念抱着上官茗,经历了这么多,现在他才明白了,有些离开是永久的,就像他对安铭的感情一样。
可那是事实?还是他死不承认的想法呢?
终于到了军训那天,洛城一中的拱门上挂着红色横幅:"欢迎新同学"。纪念站在校门口,背包里装着房艳梅塞的防晒霜和纪峰塞的水,以及纪文琪买的湿巾和零食。父母刚走,还在不停回头挥手。
"小心点,小念,别受伤了。"房艳梅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
纪念点点头,突然瞥见校门立柱下蹲着一只白毛。它正舔着前爪,阳光把毛发照得透亮,和那日和安铭看到的猫一模一样。
"是你?"纪念蹲下身,手指悬在猫咪鼻尖前。小猫嗅了嗅,轻轻"喵"了一声,尾巴尖卷成问号。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快又刻意放慢的节奏。纪念的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但他没有回头,直到那个声音响起:
"纪念。"
安铭蹲在他身边,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混着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手腕上多了一条昂贵的手表。
“好久不见”安铭继续说道,温柔的话语推动着纪念的心房,犹如回到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那侧回忆的彼方。
小猫左右看看,蹭了蹭安铭的手心。安铭笑起来,眼角挤出熟悉的纹路:"它也记得我们。"
纪念没说话,但伸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两人的手指在猫咪柔软的毛发间偶尔相碰,像夏日的蜻蜓轻点水面。
校门口的喧闹渐渐远去。
在这短暂的静谧里,军训的哨声、新学期的挑战、上官茗的眼泪、甚至安铭那个未完成的告白,都暂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小猫突然跳开,追着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跑了。安铭的手顺势落在纪念手背上,温暖干燥,像那天纪念偷偷握住做噩梦的安铭时一样。
"走吧。"安铭站起来,顺手拎起纪念白净的手,“我们去报道。”
蝉鸣聒噪,少年的心跳声在三伏天里蛰伏
“等等”纪念拉住他。
“怎么了?”安铭微笑道,“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纪念痴痴地望着他,望着他清澈如水的眼底,望着他明媚如阳的眼眸。
不,不是望着,那个朝思暮想,让他夜不能寐的始作俑者,就在他纪念的眼前。
他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从小学就开始的暗恋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然后开始下一篇章?
但是无论怎么说,他都准备好了,和安铭一起去这个世界上经历一切事情。
“别来无恙。”纪念笑着,回应着他的那句好久不见。
安铭听了也傻笑着,享受纪念的手在自己帅气的脸颊肉上蹭了蹭,接着趁机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向校内走去。
夏风吹跑了彼此的沉默,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即使关于确立男朋友的仪式没有如期进行,但两人之后在一起军训时的打情骂俏已经证明了那些无需辩驳的东西。
那就是,永远看向彼此的爱意和期待。
夏日,永不落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