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神明么?她见过。
在天色昏暗,乌云密集的雨天里,雨水冲刷泥土路,逐渐汇成水坑,污秽肮脏。
她趴在泥水里,浑身狼狈,气息奄奄,耳边只有如注般的雨水声,带着血痕的手微弱地移动。
拼了命从父亲手里逃出来,越过沼泽湿地,直到趴在这里,她不想死......
岭南军队行过,阵阵泥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蹄踏来,她已无力躲让,意识恍惚。
那马匹在她身前停下,听着脚步走近她,一只大手将她从泥水坑地拉起来。
大雨滂沱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满身潮湿,面容俊朗,他俯下身,身形高大得可将她笼罩起来,遮挡落在她面颊上的雨水。
“活着的?”
她湿漉漉的睫毛发着颤,痴痴望着眼前男子的容颜,恍然一瞬,如见到神明。
她抬手抓住他的手臂,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救救我...求你...”
男子微顿,忽扬唇浅笑,一把将她从地面抱起来,“跟我走吧。”
大雨倾盆,天色昏暗。
雨水糊得她睁不开眼,意识渐行渐远,浑浑噩噩,只知那人胸膛宽厚......
从此以后,她的世界多了一束为数不多的光。
***
房间朴素,初阳微暖,青葙从床榻上醒来,入眼的便是这样陌生的环境,她警惕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而满身的伤口已被包扎好。
不知愣了多久,青葙光着脚丫从榻上下来,伤口还在疼痛,跑到房门旁,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望外看,一双眸子紧张又警惕。
直到望见那个戎装男子的出现,房屋之外,他连忙欣喜问道:“你醒了啊!”
青葙紧抓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正值岭南叛贼猖狂时期,这不太平,朝廷军时常外出平反。而她为了脱离父亲的制裁逃出来,正因如此,被行军回苍梧城的二皇子捡回来。
李昭景瞥见她光着脚丫,信步过来,“你怎么光着脚呢。”
青葙靠着门框,满身伤痕,脖颈和手上皆缠着纱布,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忽一股脑地钻回屋里去。
李昭景挑眉,连忙追进屋里,只见她已然跑回床榻,蜷缩在里头观察着他。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躲我在做什么。”李昭景上前询问,“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眼前的少女相貌甜美,眼睛又大又圆,身姿娇小,先前趴在泥坑时,满脸泥泞。
李昭景都瞧不出她模样,洗洗干净后,竟还挺好看的。
她蠕动了下唇,才回他道:“青葙...我没有家......”
李昭景微顿,再问道:“多大了。”
青葙看着他不再作声,看她模样也只像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二人对视片刻,李昭景道:“如果你要留下来,正好本王差个浣衣婢女。”
青葙顿住,李昭景笑了笑,倒了杯茶水递在她手里,“你先自个养伤吧。”
见李昭景要离开,青葙探着脑袋,连忙道:“多谢将军收留,敢问将军姓名,我会报答你的。”
“我乃二皇子李昭景。”李昭景回她一句,便退出这间朴素的房间,剩她一人在榻上思索。
青葙低首看着手中茶,从这一天开始,所谓的大盛二皇子收留了她。
一个开朗热忱,会闪闪发光的男子。
自那天他来过后,半月的时日里,青葙都没有见到这个男子,她的伤势渐渐恢复,但手臂处仍是留下了伤疤。
她总是很安静,且对所有人的充满着敌意,常年随族人住深谷,看不懂所谓的人情世故,因此在府中不少人不喜于她。
直到二皇子再次从外回到苍梧城,她也再次见到了他,站在府门的角落里,清瘦娇小,却被他一眼发现。
他眉眼弯弯,越过众人,招手道:“小矮子!”
青葙下意识扶住一旁的门柱,只听他又道:“似乎伤恢复的不错,那我的衣服有没有好好洗。”
一时间,她有些慌乱,府里的下人们并没有给她这项职务做,伤势稳定之后,不是打扫屋子,便是搬运泔水,又苦又累。
二皇子的戎装未换,带着她走进府中,询问管事情况,吩咐往后青葙只用给他浣衣便可。
而后去到屋里,他将戎装脱下,各式脏乱的衣衫一股脑地扔给青葙,“本王最讨厌洗衣裳,这都交给你了。”
青葙低眸看着满怀的衣衫,因为在军营中训练,衣衫时常脏乱,并不好闻。
二皇子却扬唇笑着她,道一声麻烦了。
于是,青葙便成了他的浣衣婢女,他汗水来得多,每天都有几身衣服,会有下人将衣服转交给她,她会赶去武场后边的河流清洗。
她能见他的机会很少,但路过武场会见到二皇子与士兵训练,就这么一面。
岭南原本肆虐的反贼,因为二皇子的率兵固守,逐渐平息,城中难得平静。
夏去秋来,临近中秋时节,天气转凉。
士兵训练结束得早,大部分都开始休息了,众人围着武场起哄,只见中间台上有两人在打斗。
正是二皇子与平西世子比试,打得难舍难分,不分上下,惹得士兵吵闹。
远处的枫树下那提着篮子的小婢女走来,她手里还拿着捣衣杵,听见武场吵闹,连忙提步小跑赶来张望。
武台上的李昭景以手肘挡住谢启衍的招式,众人看得热闹,他却悄声道:“咳咳,给个面子。”
谢启衍微顿,瞥一眼远处小跑过来的小婢女,眸色有些无奈,便松了手。
李昭景则得意一笑,一掌不轻不重地打在谢启衍的胸膛上,只见谢启衍连退一步,佯装翻倒在地,溅起一尘灰。
不远处的小婢女停住脚步,捧着手,看着威武高大的李昭景,一时间双眸亮晶晶起来。
李昭景嘴角上扬,心头得意,伸手去将谢启衍拉起来,还道:“谢世子近来武艺欠佳啊。”
谢启衍差点想白他一眼,不过还是给足了李昭景的面子,假意应和着他,“是我懈怠了。”
只见远处的小婢女躲在枫树后,望着比试结束,众士兵退散,双眸熠熠生辉。
下了武场,谢启衍揉着被打疼胸口,站在一旁的李昭景轻声道:“怎么样,是不是蛮可爱的。”
谢启衍道:“这就是你几个月前捡回的小姑娘?你不会是拐带良家少女吧。”
远处的小婢女不再观望,抱着篮子往河流的方向走,身姿娇小可人。
“啧,乱说。”李昭景反驳道:“捡到时可怜兮兮的,没有亲人,这才留下她,就是不怎么愿意说话,生人得很。”
“殿下还是好好查查人家身世,岭南局势紧张,以免出什么岔子。”谢启衍摆摆手,缓缓走动,“为了耍帅,还搭上一个我。”
李昭景大气道:“一会儿请你喝酒。”
谢启衍微微思索,看着他的神情,又道:“那婢女像是个很认真的人,你莫拿人取乐。”
李昭景挑着眉稍,望着那远去提着衣篮的女子,缓缓道:“我是会拿人取乐的人吗。”
***
中秋将至,军营里多了些许自得,多多少少领到一块月饼,思怀故乡。
就连青葙也有一块小小的月饼,不老实的她爬上厢房屋顶,望着明月高挂。
似乎每个人都有思念的亲人,就她不知该想谁,手里的小月饼舍不得吃,但这样的夜空很好看。
昨天她和后厨的小七娘打架了,因为她总是让她饿肚子,小七娘去告了管事,于是被罚擦了一天的灰地,本以为不会有月饼了呢。
她在扶桑府里,虽然时常与人不和,但比起在深谷里面对父亲,日子好过得多。
青葙托着脸蛋,咬了小月饼,上面还有糖的味呢,心里便有些开心,脚下的瓦片落了一块石子下屋檐。
忽然听见一男声,“谁在屋顶揭瓦呢!”
青葙顿住,府里的管事,她才不怕呢,探着脑袋往底下瞧。
只见那身着劲衣的李昭景站在庭前,二人大眼瞪小眼,青葙微微歪头,见到想见的人了。
他指着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奴婢,也不怕摔着。”
青葙忙想退下来,怎知他身手矫健地跃上屋顶,吓得她一抖,却被李昭景按住,他道:“在这做什么?”
青葙坐稳身子,面颊些许红晕,回道:“吃饼子。”
话落,只见李昭景从怀里掏出几块月饼,道:“既然如此,把本王的饼子也吃了吧。”
此时的秋风徐徐,吹动二人青丝,青葙接过他的月饼,李昭景说就当是她近来努力干活的奖励,顺便一起赏月。
青葙也很认真地听着他的话语,从盛京到岭南,中秋之节谁不思乡。
明月如霜,虫鸣声声,李昭景忽道:“你为何不说话,还是活泼一点比较可爱。”
言罢,便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脸,青葙的脸有些圆,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可她警惕性尤为高,时时刻刻堤防着人,随时准备挠人,活活像个认生的猫。
青葙愕然地看着李昭景,他又道:“多笑笑,本王喜欢爱笑的。”
青葙脸烫得紧,学着他的笑容,眉目弯弯,含含糊糊的道:“汉人不是说男女有别么,为何要捏我的脸。”
李昭景揉揉她的脸,干脆道:“你不是我捡的小婢女吗,为何不让我捏脸?”
“殿下是在欺负我么?”青葙不解地蹙眉,紧紧握着月饼。
李昭景笑道:“说说,你几岁了。”
青葙微顿,暗暗地抽走他身下的瓦片,她只知若有人欺负她,那她也要欺负回去。
李昭景还未反应过来,便往屋檐下窜,不得已松开青葙的脸,眼见要摔下屋顶,他跃身跳到庭落中,身形摇晃一下才站稳。
李昭景抬眸看去,只见屋顶青葙嫣然笑着,“二皇子殿下,我十六岁了。”
“真的假的?!”李昭景眨眨眼,满眼意外,他还以为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青葙回道:“真的呐。”
好的,这个恩怨纠葛的故事来了。
这是第一次捡到青葙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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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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