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李昭景一直都知道他遗失了一段记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段记忆里有什么。

虽然无关痛痒,但总感觉少了什么,做什么都不对,多了莫名其妙的习惯。

比如每次用膳,会把肉留着,他不知要留给谁,也不记得是谁爱吃肉,还有怀里总空落落的。

李昭景问过身边人,只说他曾流落过苗族,不过好在有高人解蛊恢复神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可明明他有一个浣衣婢女的,他们说战乱时躲难去了,没人记得那个婢女的名字,李昭景也找不到她。

刚回京城的日子里,说不上有多苦闷,但就是不开心,失落常在,之后遇见怡红楼的莺歌,她很像一个人,眉眼带笑,他很喜欢。

李昭景说不出来是像谁,直到在雪天交错而过一个戴面纱的小娘子,她的杏眼扑闪扑闪的,让人感到熟悉。

之后他想了许久,才意识到莺歌很像那个说讨厌他的苗族女子。

想不到吧,只因之前被那苗族女子捉弄,时隔几个月,他还记着仇呢,就连他也没想到。

但李昭景却因此更加苦闷,而后怡红楼便去得少了,做男人要大度,不能总计较这种事情。

后来潼关之役结束,在一个雨天里,他的戎装潮湿,回京的路上,捡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白猫,还对着他喵喵叫,见它可怜便藏在胸怀里带回京城。

小猫很小很弱,是双瞳鸳鸯眼,李昭景叫它阿白,本以为这小家伙养不活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它竟活了下来。

还越活越精神,又格外地粘他,钻进他的衣襟里睡大觉,却在早朝时跳出来,闹得满朝文武抓猫儿。

这猫儿可凶了,对他人皆呲牙咧嘴的,炸起毛来谁都不让靠近,最后还是李昭景把它逮回来的。

不过他却被皇兄罚在家里抄礼记,虽然如此,但看着小猫淘气的模样,他竟乐在其中,少了一点心里的空落感。

他以前是不是也捡过猫儿,难怪总会用膳留着肉,难怪怀里总想抱个什么东西,原来他丢了一只猫......

李昭景摸小白猫的头,笑道:“那以后不会弄丢猫了。”

寒来暑往,时过三年。

小妹与谢胖墩都成婚了,爆竹声声入人耳,处处喜气洋溢,而他还是一人一猫,什么都没有。

那天李昭景喝了很多酒,醉到神志不清,还爬上屋顶赏月,问遗失的记忆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他会时常感到难过......

后来他接受了皇兄的建议,挑选王妃。礼部送来许多勋贵小姐的画像,弄得大张旗鼓的,人人皆知。

李昭景看过一张又一张,不是、不对、怎么都不对,直到看到那甜美的娃娃脸,就此定在了萧家的嫡次女身上。

尽管容颜对了,可剩下的都不对,但来日方长,总会生出情感来的。

李昭景和萧家小姐的婚礼,时日越发靠近,他还是忍不住把所有目光都放在白猫身上。

大婚前夕,他的白猫死了,淹死在泛舟湖中,湿答答的一团,毫无生息......

这唯一像她的猫儿死了,顷刻间回忆一涌而入,李昭景怔在原地,莫大的痛楚也席卷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的容颜她的笑,她的慌张,还有在女娲庙的夜里她抱着他说有种叫蓝桉的树,皆一一浮现在脑海里,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深刻且挥之不去。

原来他丢的不是猫儿,是青葙啊......

李昭景崩溃了,为什么他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才想起青葙,在这一切都已来不及的时候。

自此他总能不断地陷入回忆,甚至难以成眠,得知青葙已逝的真相,他将自己搞得一团糟,浑浑噩噩度日。

白猫埋在他的王府里,他没法去追究萧蓉雪什么,即使知道猫儿是她杀的,退了与萧家的订婚后,李昭景最终奔赴岭南。

一时恍惚迷离,清醒后发现今时非往昔,她已不在身边,可余生怎么长,他该如何熬......

***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春风暖日,自去年秋时豫王来到岭南后,苍梧城各个佳节比起以前热闹了不少。

花市灯如昼,明月高空挂,来往行人嬉戏,河面漂浮着花灯,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而豫王府却尤为平静,夜空中烟花绚烂。

书房的墨笔放下后,书信装封好交与管家拿下去,这是豫王要寄于京城问安的书信。

李昭景缓缓走出书房,抬眸望向那片绚丽的烟花,美丽却转瞬而逝,就像他们短暂的相遇,回到岭南,再无她的消息,

随行小厮给他披上貂毛大氅,轻轻道:“难得上元节,街市上多得是男男女女,王爷也不出去走走。”

李昭景道:“本王去做什么。”

“去瞧瞧花灯呐,兴许还能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儿。”小厮嘟囔道。

烟花声声入人耳,李昭景侧首看着身旁小厮,最后无奈一笑,也罢,就当是散散心。

十里长街花灯辉煌,行人来来往往,苍梧城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也没有火树银花,但沿途的河流增添不少色彩。

夜景尽收眼底,小厮还在李昭景身旁嘀咕着,哪家的姑娘漂亮,哪家的姑娘贤良,敢情出来是奔着给他相姑娘来了。

他家王爷形影单只好几年,脾性亲和,也好说话,就是找不着媳妇,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小厮把各家姑娘夸得天花乱坠,偏偏李昭景都当耳旁风,最后停在河岸不远处的一棵树木前,枝叶开得茂密,身边无一株其他草木。

小厮凑到李昭景身边来,看了看那树,道:“这树可霸道,周围不允许其他植物生长,喜光,喜温暖湿润,在岭南生得好呢,王爷呀看看就好。”

李昭景眉目微深,淡淡道:“叫什么。”

“蓝桉。”

李昭景沉默着,回忆里,那牵着他手的女子指着栖息青鹧的树,笑着道:“有种树叫蓝桉,有毒且霸道,会杀死身边所有植物,但只允许一种鸟儿栖息,这意味着我的温柔只对你一人。”

那时的他面无表情,不知所以,只能痴痴地看着蓝桉树,却没法回应她......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李昭景轻揉眉心,最后转身离开,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想起青葙。

在苍梧城的街市中,李昭景抬眸间,忽然瞥见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姿,淡红的斗篷,她容颜微侧,眉目弯弯,一如当年娇颜......

李昭景愕然愣住,生怕又是幻觉,连忙揉了揉眼睛,她却牵着身旁的女童,转瞬走入人群中。

“青葙!”李昭景慌张起来,连忙追赶上去。

小厮见此,赶忙跟上喊:“王爷你去哪儿啊!?”

舞狮的游.行经过,人群拥挤,灯火璀璨,闹市中那抹身姿宛如惊鸿一现,再度消失不见。

李昭景焦急如焚,漫无目的地一条街一条街的追寻,一条小巷一条小巷的寻觅,不顾小厮的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他急得恍了神,瞥见在桃花灯下的淡红身影,一把上前抓住那女子的手臂,而回过首的却不是那张脸。

李昭景满头大汗,站在原地四处寻望,灯火、烟花、糖葫芦的吆喝声,始终不愿相信是他看错了......

在他身后不远处,卖糖葫芦小贩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那身着淡红斗篷的女子,她眉目如画,一颦一笑依旧甜美。

扎着双丫发髻的女童抓着她的裙摆,仰首道:“阿娘阿娘,瑶儿也要吃!”

青葙咬下一口山楂才递给女儿道:“不能多吃了,省得龋齿。”

她牵起女儿的手,“回家吧。”

“好!”女童开心地蹦了蹦,同娘亲走入人群中。

卖糖葫芦的小贩依旧吆喝着,繁闹市井。李昭景回过首来,不知人已消散在街市中,他满目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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