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这几日进入了雨季,雨声哗啦,整个都城都笼罩在磅礴的雨雾中,淅淅沥沥的水珠将酒馆外的旗子浸染,轻风裹着雨露,自东方街道口一阵阵地吹过来,街道上少有行人,撑着油纸伞的卖花姑娘拎着筐子行色匆匆走过,与披着蓑衣的纵马将军相对而过。
马蹄踏碎了青石板下刚刚长出来的嫩芽儿,连带着雨水灰尘一起飞扬起来,这人身姿矫健如飞燕,伏身压在马背上,一双凌厉眼眸从蓑衣底下透出,眸光如刀,墨眉轻扬,端得是一身贵胄帝王之相。
“轰——”
城门缓缓打开,玄色城墙上的钟声敲响,统共四声,由远及近,声音浩浩荡荡如千军万马袭杀,青年端坐在马背上,脱下帽兜,露出一张面容端正的脸:“京选已结束了?”
景照砚嗓音平和,可蓑衣下嗜血重剑似乎并不能与他的温和态度共鸣,碰撞间发出叫人心惊胆战的声响,底下的士兵颤颤巍巍行了跪礼,回道:“是,前几日已经结束了。”
景照砚点了点头,他向后挥了挥手,道:“这几日临雨季,南方洪涝之灾刚刚遏止住,守城护卫要严加防守,不许流民入京。”
护卫沉声应道:“是。”
青年继续纵马向前,他经过了三道重守城门,方才进入真正的皇城,马蹄踩着雨水肆意奔腾,半刻钟后在一处拱门前停下,门前已经候立了不少下人,景涣扯翻身下马,身后长随为他解下蓑衣,又紧跟着他的脚步将伞撑到主子头顶。
“剑,”景照砚停下脚步,将腰间的武器也一并解了扔给护卫,他边往里走边嘱咐道:“剑锋再好好地磨一磨,放到本宫的书房中去。”
“是。”
“前几日京选结束前十甲的名单,叫礼部拿来给本宫看一眼,功勋贵胄之子孙一律剔除,无需再往本宫这里拿,若是有真正考上来能办实事的……”景照砚停住脚步,他盯着身旁的随从,沉声道:“那就招揽。”
“不可威逼,只许利诱。”
随从的腰弯得更低:“是。”
景照砚十分满意他的态度,正撩了外殿的帘子想到里面去歇一时片刻,身旁随从却猛地上前一只手拦住他,面色一青一白,处处透露着为难,景照砚挑了挑眉:“怎么?本宫连自己的宫殿都回不得了?”
那随从一个惊吓,差点儿没跌在地上,他深深地鞠了三躬,才低声道:“殿下,这这……”
景照砚蹙起眉:“说。”
随从一脸菜色:“小侯爷……在里面,还有……”
景照砚颇有些嫌弃地骂了他一声:“废物!晟昕在里面就在里面,他还能吃了你不成?这样一副模样,难不成是你没伺候好?”
白晟昕这小家伙向来都没个规矩,整个皇宫任由他乱跑,刚开始景照砚还庆幸小侯爷从不到他宫里来闹,可过段时间他可就没那么想了,现在的愿望就是,只要白晟昕没把他的东宫烧了,那其他的都是小事。
随从脸色扭曲:“这……殿下,您还是进去看看吧。”
“不止是小侯爷一个人在。”
……
……
珠帘轻垂,香炉中点着淬烧的银香,寥寥烟雾腾空而上,正直冲到白皎鼻尖,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弄得鼻尖都红了,手里的长铁锹还是没舍得放下,大殿中央放着一锅已经烧红了的灰碳,其上用蛛网铁架子盛着几块半生不熟的肉块,香气和碳气夹杂在一起,味道有些奇异。
“我觉得已经烤好了。”白皎戳了戳那块肉,道:“你看,表皮都烧成黑色了。”
景涣坐在桌案前,丹青笔扬起,撇了眼那架子上的烤肉,无奈笑了笑道:“那是你烤糊了。”
白皎反驳道:“里面没糊,能吃。”
景涣没说话,只是低头在纸上又描了几笔,肉香一点点地散出来,盈王殿下的画作也即将大功告成,他用朱砂红墨在纸上佳人眉心点下一笔红坠,吹了吹那上面没干透的墨迹,过了半晌才将它卷起来放到一边。
看着小少年围绕着炉子不知所措,他的眸中笑意更深:“在照砚的宫殿里烤肉,等他回来了怕是要恼我们。”
白皎道:“你怕什么?”
“这是我干的事,你只是顺带而已。再说了,他南下处理水灾那么久,怎么可能就今日恰恰好回来?要不是这几日下雨,我就把炉子搬外面去烤。”
景涣提醒道:“记得加点盐巴,辣酱少放点,你吃不了辣,待会儿熟了也别着急进口,烫出了水泡可不是开玩笑的。”
白皎用叉子戳着肉块,闻言啐了他一口,阴阳怪气道:“你光会说,也不见你来帮我弄一弄。”
景涣失笑:“不是你不许我插手的吗?”
小侯爷偷偷把他拉到东宫来,按着他的肩膀就叫他坐在了书案前,伸着一根手指头嘱咐他:“你受伤了不方便,但我可还好好记得你呢!带你吃带你玩,你不是喜欢看书吗?太子这里书不少,你好好地看,待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你要是插手搞得兔肉不好吃了,那就全怪你!”
白皎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道:“算了算了,你是伤员,才不跟你计较呢!”
他又探着脑袋问:“景涣,你刚才写什么了?我看看。”
景涣道:“不是写,是画。”
白皎:“哦,那你画什么了?给我看看。”
景涣拿起一旁的卷轴,正欲展开给面前好奇的小侯爷瞧上一眼,却忽然听得一阵珠翠碰撞的声音,几步之外的珠帘被一只手撩起,其后是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容:“呦,看什么呢?也让我看看可否?”
景涣不发一言,只是将手里的卷轴握紧了一些,白皎恍然不知,他听见声音也只是浅浅地回了个头,对太子先斩后奏:“外面下雨,在你的宫里烤了些肉,你不介意吧?”
景照砚笑出了声:“我要是介意,明日你的府上就会贴告示,比如写个太子不许入内之类的话。”
白皎反驳道:“我不会那么干,少诬陷我!要是传到我大哥耳朵里,他得赏我手板的。”
“请太子殿下安。”景涣将画卷藏到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白皎正拿着夹子往盘子里面夹兔肉,闻声朝着太子点了个头,就当这礼已经行过了。
景照砚摇摇头无奈弯唇,他看向案前的景涣,伸手扶起他笑着打了个招呼:“既然在殿中,咱们就不拘那些礼数了,王叔好些日子没进过宫里,我还担心你害了病……今日再见到,倒还算康健。”
“嘶。”白皎咬了口兔肉,又龇牙咧嘴地吐出来,舌尖被烫得发疼,他从唇中晾出一截舌尖,整个嘴巴里面全是火烧火燎的气息,只能用手不停地在嘴边忽扇。
景涣脸色微沉,正要上前,却见景照砚已经先他一步斟好了凉茶,一手扶着少年下巴,轻轻抬起给他喂进去:“这么着急干什么?你看烫着了吧?”
白皎眼泪汪汪的,他靠在太子的肩膀处,喝了好几口凉茶,细细喘着气道:“什么康健啊?上次景涣与我一起去林子里狩猎,为了救我被狼抓伤了,到现在还没好呢!”
“太子殿下什么眼神?”
景照砚沉默片刻笑道:“那是我说错了。”
这句话过后又是一片诡异的沉默,两个人隔着烛火对视一眼,居然心照不宣地暂停了这个话题,避而不再谈,烤肉的滋啦滋啦声音在烧红的铁网上不停响起,白皎是个心大的,他一无所知般用筷子叉了块肉,倾身递给一旁的盈王:“景涣,你先尝尝。”
景涣将那口肉咬进去,咀嚼了几下,还没真正尝到味道,面色有些莫名,可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他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你手艺一直很好。”
白皎完全不亏待自己,景涣的句句夸赞尽数收下,又得意地用另一根筷子叉了块肉,给了另一边俯身看着的景照砚:“抱歉用了你的地盘,应该先给太子哥哥吃的。”
景照砚笑容略微僵硬,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景涣一眼,后者微微地朝他摇头,景涣那是自幼便和白皎一起长大的,什么潦草的汤啊肉啊,都试过数回了,例如那锅紫得发绿的菌子汤,景涣喝完后吐了一晚上,他既然都摇了头示意不好吃,那一定是难吃到了极点。
这种难吃,不是小侯爷一句甜甜的“太子哥哥”就可以弥补的。
景照砚难得手足无措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掩饰般恍然大悟道:“你吃肉也不晓得买点酒来吗?光这么吃可是没什么意趣。”
白皎指了指外面的连绵雨丝:“这么个雨天,叫你出宫去买你要不要去?”
“叫暗卫去?”
小侯爷呛道:“暴殄天物!”
景照砚刚刚从大雨中回来,当然不可能再一脚亲自踩到那雨里去,他摩挲着手指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晟昕,你记不记得你九岁周宴时,我们三个从席间跑出来,在外头那颗树下埋了一坛延梦?”
小侯爷先是愣了会儿,随及反应过来:“对啊!我怎么忘了这回事?”
景涣笑道:“时日久远,若不是今日这遭,我们恐怕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小侯爷在忙着烤肉摆盘,景涣手臂受伤不能沾水,所以这项艰巨的任务最终是落到了景照砚的身上,他撩了袖子从窗口翻出去,在那颗树下围着绕了一圈,问趴在窗边的白皎:“我们当时埋在哪儿?”
白皎伸着手臂指挥他:“你往南走两步!”
“应该就在那树根底下!”
这样好的时光,七年后就不会有了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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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嚣张跋扈勋贵小侯爷X正直草根权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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